“回来了?”那是妈妈的声音,湛蓝的潜意识里包含着这样最基本的尊重。“嗯。”然后钻进房间。父亲留下来的房子还是相当宽敞的,没有任何造成巨大响声的必要时是完全不必那样做的。因为在那头厨房里做饭的母亲肯定是听不到在这头他的任何磕磕碰碰的——这种房子也只能以豪宅来形容。但显然湛蓝没有丝毫作为豪宅继承人的觉悟,天天使用最普通的洗漱卫生用品清洁身体;经常用烂大街的小物什显示自己与常人无异的品味;夏天就穿着生活质量比自己家低十倍的人家穿着的坎肩;冬天稍微好点,也无非是一件颜色得体的精梳毛衣、一件咖啡色鸭绒冬服夹克、一件贵一些的米黄色牛仔裤、一双类似皮鞋的皮质胶底鞋、以及一条看上去比较温馨的格子围脖。冬夏的差异也是源自父亲的习惯,厚此薄彼的程度显而易见。
然而人与人就是这样存在差异。
把包放下,钻进自己房间,面无表情地冲桌子无声发泄着,足足两分钟。之后突然就象是心脏病突发一样,全身震颤起来,看的出来,湛蓝在用力克制。手伸向口袋里,掏出耳机,塞进耳朵,而后双手就像脱力了似的垂下去。怎么看都是颓废到极点的样子。
“好……无聊”,完全正常的语音,甚至称得上富有磁性。打开电脑,翻了翻自己的“存货”然后就放着不管,自己又走出房间。
妈妈已经做好了饭菜,表情柔和地默默坐在桌子前等待着。湛蓝吃了一惊,虽然已经习以为常了,但还是为自己没有判断出具体的时间的结果而叹息。其实直到去年父亲去世之前,这所房子中从来没有出现按时吃饭的情况,饭菜也不会这样的好。偶尔会有几次出去吃饭,那便是难得的记忆。父亲吃饭的时候整个人都会变得精神一倍,言谈也会出奇的增多。最初的时候,他是不愿为此搭话的。但后来慢慢的,他发现自己想说话的时候仍然说不出来。仅仅认识这个男人才一年多的湛蓝,当时是无论如何无法组织出任何流畅的发自内心的父与子之间的告白的。
记得刚刚升入高中的自己竟然天真到因为羡慕其他人正常的亲情而在学校闹了一场,借着学校宿舍已满的借口与教务处的老师们抗争。样子闹得很大,但反应却是微乎其微。周围同学都在为这种幼稚行为议论纷纷,当然也仅仅是议论,毕竟鑫野高中也算是一本率相当高的高素质学校。随着时间的流转,湛蓝依旧坚持着,老师们那里却连“与其僵持”的状态都称不上,波动在无形中收敛,最后所有的波动似乎只局限于教务处的一次通话。
“您就是湛蓝的父亲……?”
“嗯……他现在稳定的多了,之前反应很强烈。”
“您这么问的话我也只能如实说了。您可以这么说,是的,他并不情愿。”电话那头沉默了一阵。
“那您是期望把他安排在?”
“半个小时?好,好的。我会等待的,嗯,嗯,都会安排好的,您放心。”
“哦,哦。下次我一定会注意的。”电话通完,主任穿了一口气,整理了一下服装。接着说:“柴副主任,请把一年级5班的新生湛蓝送到这里来。”
在湛蓝的印象中,他与父亲的那一次见面是至今难忘的。正值盛夏,校园里的大多数植物都处在茂盛的状态,散发着一股喷薄欲出的能量,高中生们都是耐不住热,而把夏季校服提前穿上的。从教学楼里走出来,看着远处柏油路,一排排热浪翻滚涌动,没有人敢轻易靠近这火辣的地面。
隔着学校高大的铁门,他看见一个人影。随着走近,人影逐渐清晰起来,他一只手横摆在腰部,上面挂着脱下来的西服;尽管衬衫的两只袖子被高高挽起来,露出有力的臂膀,但是仍然不难看出他湿透的衣着。如果说任何人看到这一幕都会认为这是一个普通父亲的穿着的话,那么湛蓝的认知明显是与常人不同的。他觉得很满意,至少从外表上看是这样的。
回过神来,饭菜什么的大概已经凉了一半了,妈妈还是坐在那里双手架在胸前,静静地等待着。窗外是马路上汽车零星驶过的声音,毕竟是郊区。湛蓝从沙发上站起来,到冰箱处拿了一包调料,再从橱柜里摸出两个瓷杯,最终泡成两倍奶茶。一杯轻啜了小口,另一杯递给了她。
“嗉噗噗噗。”成年人喝东西不耐烦的特征。湛蓝原本出口的一句话转了腔调,“那,我晚上不想吃饭了。”
“完全不行。”虽然“完全”两次十分突出,但语气中没有那种身为家长的腔调,而且竭力控制了声音原本色泽的发出,意外地显得年轻。但是这种语言与语音的搭配根本起不到效果,“说什么完全不行,这里是家应有的样子吗?”湛蓝小声的话语映射出的是一份轻微的超过了讽刺的蔑视。但听客仍然是一副“好像讲的对象不是自己”的样子,尽管如此,母亲没有阻止他,只是保持原有的姿势,隐约在冷酷的缝隙中透露出一丝高傲。他不想就此认输,便赌气一般站着,手上的瓷杯不停地倾斜,等到杯子空空的时候,发现对方精神气质没有减弱分毫。
“好了好了,我总归是要吃的。”对着妈妈,勉强撑起一丝微笑,心里无奈地想着,同时乖乖坐到座位上开始吃饭。
人若是夜空下无所事事,时间会过的很快,晚饭没吃饱者尤其如此。躺在床上不断回想的湛蓝发出“感情这种东西不是小孩子思索几分钟就可以顾虑周到的”这样的感慨,自己嘲弄着自己。前两天看到一本书上写过:“自嘲是自卑者陷入自卑的根本途径。”于是这两天他自嘲的频率尤其上升。
想起来的依然是那天的事。
父亲带着他走在灼热的街道上,一前一后走了很久。突然父亲停下来说,“饿了吗?”后者诚恳地回答:“嗯。”两人在一家快餐店坐下,那是一种特别的饥饿之感,高中生湛蓝从没有期待过饥饿,更没有与旁人一起期待饥饿的经历。“吃点什么呢?三明治还是汉堡?”“汉堡。”
等待的过程中,从刚开始父亲就在以一种关注的口吻询问着。“那么,满意吗?指的是高中生活。”
“还可以,就是稍微有些紧张。”年轻人不自觉中缓和了语气。
“哈哈,那很正常,这种体制下,公平指代的只有竞争。不过恐怕当你走出学校时,你还会怀念这里的。”
“更大的竞争吗?”
“嗯?”父亲有些诧异。
“我不在乎那种东西,完全……不在乎。”
父亲再次露出笑容,算不上给人以温暖的感觉,但绝对算得上支撑力。“明明只是高中生,不要随便把那种东西想的太多啊,未免有些自以为是了。嗯,咱们还是说一些比较贴切的话题吧,不如,跟我说说你们班的新同学怎么样?”
“哼,新同学吗?”仿佛不知从何说起,语气助词运用得太过不屑。“我认识一个家伙,成天喜欢摆酷,一副看上去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模样。”
”也就是说很冷漠的啰?还是外冷内热那种类型的?”
“一半一半吧。”湛蓝寻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我开始很讨厌他,不过不得不说他是个令人敬佩的家伙,各方面好的没话说,单单是请下的事假足占半个月、回头依然在期中考试中不掉出前三的这种事,自叹不如。而且无论是美术课还是哲学课抑或是政治课,似乎都是属于他的‘领域’。”
“啊,各科都是这样吗?不多见呐。”父亲貌似想要顺着他的意思说些什么,“不过呢,往后你也许能见到更多这样的人吧。”
“不,他是独一无二的。”
“你跟他是朋友?”
“算是吧,大概。不过即使不是朋友,哪怕相互排斥的人,恐怕都会敬畏他吧。”
“嗯,很好,不过有这样的朋友有时未必是一件好事,耀眼之人总会或多或少掩盖周围人的光芒。结果呢,总是不尽如人意的。平淡往往也是一种值得骄傲的东西。”父亲看向窗外,饶有意味地回应着。
汉堡很快就解决掉了。两人的谈话逐渐趋于融洽,也得益于仍然存在的一部分饥饿感。
“告别呢,是怎样的情形?”一时间大脑似乎刚好把马上就要用到的东西提前删除了,空荡荡的,完全联系不上。“算了,真是的。”
走出房间,拖鞋在平坦的地板上拖沓着清脆的声响,就像是幽灵的漫步。“果然不出所料。”那个女人,她又不见了,鞋架是整洁的,门口连一点痕迹也没有,这样落针可闻的房子更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这种情况恐怕没有比“消失”这两个字更合适的词语了,无奈,偏偏又是天天如此。
关键是再麻木的人都会按捺不住好奇的心理吧,湛蓝自然也不例外。他倒是不止一次的试图破解这个谜团。当然,考虑到如果自己在场的话,对方可能就会光明正大地走出去,从而不了了之,因此每次他都是在不是中厅的位置观察这个事件的。但是每次总会由于自己的些许失误而错失良机,比如自己在喝水时放杯子之后,比如自己嘴馋啃完苹果之后,再比如自己推开椅子要坐下之后。多次的挫败使得他终于理解了一件事,那就是只要这个房间内存在活动的物体并发出声响,那个女人可能就会消失。
“这些又有什么关系呢?”湛蓝不禁自问,只要是自己每天回家能看到她依然在厨房里,系着围裙,纤细的身躯上的各个部位协调工作,只为给他做一顿可口的饭菜。
“足够了。”
而又只要自己所在的这个空间,也就是房子内,存在这样一个女人,并且是名义上可以称之为母亲的女人,使得自己与其他丧失父母的同龄人相比较的同时,连一丝痛哭流涕的理由都不存在。
“确实足够了。”
本来他就是一个人的呀。“一直不都是这样吗?”从幼儿园开始就是寄宿学校,一直以来本能地与新同学们交往,一个人的时候就戴上耳机,感到孤独的时候就尽量站在人群之中,既不显眼,又不会被一下子遗忘掉。由于父母对学校环节的疏通,于是自己可以自由往来于学校宿舍和家之间。可以说,这对于始终忍受着没有电脑的生活的绝大部分学生来说简直是天大的福利。这并不是说湛蓝这家伙是个从来不被电脑游戏吸引的好学生,相反,他也是有打游戏通宵的前科的,只是随着那一天的即将降临,这种机会不再有了便是。
比如此刻,他一个翻身就从趴在床上变成躺在床上,然后一个起坐,力量都把被子带开了至少一米。他披了一件衣服,打开电脑,已经是深夜,但是依然可以不受任何管制。其实要是让他想象一下,如果自己的母亲是个视电脑游戏为毒瘾者,那么恐怕光是稍微想一下都会不寒而栗的吧。
“嗯……最新,21世纪新音乐……”这又是湛蓝在认真地搜索新的音乐了。“可惜啊,索罗普朗克的新专辑还要等到3月啊,唉,高考百日之前谁还有心情去听啊。”虽然话是这么说,但真到了时候,恐怕自己还是回去买来听吧。
“诶?”不经意之间,他发现自己所在的班级群里出现了一条大新闻,以至于引发了他的特殊铃声。“真是少见呢。嗯,看一眼。”双击点开,入眼的就是班里头号八卦王班长杨璐卿的一番评论:“从表面上来看,这不过是又一个八卦同道为了在本群立足的入门礼,不过依我看来,这应该是该女生的追求者故意哄抬气氛而刻意为之的。”
继续往上看,即是标题:“高中生亲眼目睹亲人被杀,事后居然无动于衷。”作者匿名。像湛蓝这样的性格,哪怕称得上是班里少有的闲人,对于这种无聊八卦还是不会感兴趣的。脑中关于杀人的印象刚刚存在就已经消散了。“宝贵的时间既可以用来学习,也可用来睡觉,但是绝对不可以浪费!”拿父亲的话为自己下一步作出决定。
只可惜事事总是不遂人愿的,“叮叮。”一阵来自好友的问候降临,“湛蓝你居然没睡觉,被我发现了呦。”——那是班长杨璐卿,不用思考湛蓝即能得到答案。
“那又怎样?”回复。
“被人逮到就不要嚣张,少年。”鬼脸。
“我说你这个家伙究竟缠着我要干嘛?”微怒。
“冷静,冷静。我可是老师安排特意照顾你的负责人哦,我所拥有的权力你是知道的。”
“好吧,好吧。那么现在……凌晨两点,你现在恐怕正在你们腐败的女生宿舍里和人共享你的聊天吧?哼,也真亏你们能在这种眨一下眼就能睡着的时候支撑这么久。”湛蓝一副自己全知道的态度。
“你这个家伙果然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啊,外加极度自恋。不过呢,可不要忘了,像你这样有着自由进出学校宿舍却住在家里的家伙需要付出的代价。即使是在凌晨两点,我也是有足够把全部原因归结在你头上的手段呦。所以,收回你的无礼吧,我会原谅你的。”占尽上风的回复。
“腐女果然是腐女,连我这样连宅男都算不上的家伙也不放过。”话是这么说,但是却不能轻率地回复。“我的破绽果然是还是太多了,但是不回复的话……”脑中回想着自己一个人包揽一个值日周的惨状。
“好吧,你赢了。话说你找我什么事?”
“看到刚才的新闻了吗?”
“当然,呃……不,啊。不是那个意思,只是随意瞥到的。”尽量显得慌乱以达到混淆对方注意力的目的。
“听好,这次组织上发下了任务,要求你务必在明天中午之前见到那个女孩。”对方无视他的伎俩。
“嗯?组织?什么组织?”
“不可原谅,‘城市情报猎人协会’,顺便说一下,下次忘记,一个月的黑板归你了。女孩的照片马上发给你,查收后回复。”“可恶。”
照片一点点显示出来,那是一个长得很好看又很特别的女生。之所以说是特别,那是因为现在像这种即有气质又很好看的女生不追从流行风尚的例子已经太少了。头发是大特征,看上去应该是硬的很,以至于在很多个应该自然垂下来的地方依然笔直。但也因此留得不长不短,短的部分刚好在耳朵前停止,长的部分也仅仅是过肩。面部么,眼睛不是很大,但是搭配鼻子和嘴很是精致。一身穿着是再普通不过的高中制服,与之匹配的是不符的神情和背后的轻柔的风景。
“诶?稍微等一下。”越看湛蓝越觉得清醒。这身制服在她身上的感觉,像抹了发胶似的头发,还有随意露在上衣兜里被自己误认为是纸巾的丝帕,以及那顶在湛蓝胸口的手指……
“等等……啊!”熟悉的,熟悉的震荡感!浑身肌肉被挤压的感觉。“嗬嗬……呼……”剧烈的喘息声。“支撑不住了,就要。但是……”尽管倒下去,仍然关注着屏幕……
“她……不就是今天中午在食堂碰到的女孩吗!”这是湛蓝在昏迷前最后的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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