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林军诸将告身的事情办得十分顺利。邵树德去监军院拜会了下丘维道,然后与宋乐聊了许久,末了请他帮忙代写一份名单,递给诸葛爽后,很快就把告身取了回来。
铁林军使当然是邵树德。他现在有四个头衔,即铁林军使、夏绥银宥节度副使、绥州镇遏兵马使、绥州刺史。这身份,娶媳妇估计不用彩礼,整不好还能收到大笔嫁妆。
副使则给了李延龄,仍管辎重营,李仁军现在就跟着他混。老李做庶务是一把好手,有他掌管后勤部门,邵树德放心。
卢怀忠升任铁林军都虞候,游奕使则交给了新来不过数月的朱叔宗,让不少人眼红不已。但没办法,这个职位专业性较强,其他人都不合适。从今往后,骑兵(如果有的话)、斥候、巡哨、令骑之类的,全归他管。他原本的亲军副将之职由新提拔的西城老人范河代替,管亲兵、巡逻队、军法队等。
四营战兵主官进行了一番轮换。前后左右四营由蔡松阳、徐浩、钱守素、关开闰分掌,任遇吉调到州兵体系,取代甄诩的位置,他为主、甄诩为副,替邵树德管着这支地方武装力量——这个职位,必须得信任的人来干才行。
铁林军还有一些文职人员,总计三十余人的样子。其中最关键的军判官职务由陈诚担任,军孔目官是陈诚推荐的,一个叫郭黁的读书人,看起来颇为儒雅,就是不知道干不干得了这份繁重的工作了——做账、出纳、审计、文件收发,主要和李延龄对接。
其他的逐要官之类,都是小角色,但也有要求,就是会写字。铁林军档案、军史的编修,抚恤、退役人员名单的登录,以及将来想搞的军属农场等一堆事务,都需要文化人来处理。
如此一番调整,铁林军将有一百亲兵、两千营兵、一千五百辅兵,三百多杂兵,数十文职人员,填满了四千军额。邵树德对此也很有成就感,部队越来越正规化了,这就像看着自己的孩子慢慢长大一样,感觉非常不错。
八月十八,一行人返回绥州。邵树德遣李延龄带五百河阳老兵去州城领取钱粮,等米下锅呢,拖不下去了。
对了,这五百河阳老兵,就是当初徐浩先期带过来的。他们没有入铁林军系统,邵树德准备将他们编入州兵,并从中淘汰出数百老弱。老弱嘛,没有战斗力,自然无法抵抗。不过邵树德也不会砸了人家的饭碗,他们将成为铁林军编制外人员,负责组建军属农场。
农场所需土地部分用无主荒地,但还不够,沿河的好地早有主了,不靠河的土地灌溉困难,产量有限。如何给军属农场弄到土地,邵树德已有成算,那就是拿僧产开刀。寺庙丛林,香火不凡,和尚们个个肥头大耳,土地阡陌纵横,邵树德早看不顺眼了,将来会找办法清理,给弟兄们弄点保障。
军属农场的产出主要用来补贴生活困难的军烈属、伤残士卒等等,暂时只能作为抚恤外的一种补充,以激励军士们奋勇作战。
八月二十,邵树德带着亲兵下各乡巡视,主要在龙泉、大斌二县。
司马迁曾经就农牧区域进行过划分。他认为从河北碣石山(今河北昌黎境内)斜向西南,到秦、晋之间的龙门山为一条线,此线以南为农耕区域,以北为游牧区域。不过在这条线两侧,就自然条件而言,其实宜牧宜耕。谁强,这条线就会往对方那里偏一点。
国朝以来,因为气候温暖湿润,以及初唐那会不断北进开疆拓土,农耕线大大北移。在东段,北移至燕山脚下,东北端甚至已至辽水下游。西段,已突破至陇山之西。北段,前进至阴山、大青山一线。
也就是说,现在关内道西北部,基本上是农耕区域,甚至就连居住在这里的党项人,也是以农耕为主,游牧为辅,和汉人的劳作方式几无区别——西北汉人,也有少量人口从事游牧,正是初唐年间所说的“胡化”。
龙泉、大斌二县紧邻无定河、大理河,南北都是连绵不断的山脉,但中间被河水冲开了一个巨大的河谷平原,耕地面积其实相当可观。与之相比,南边的城平、绥德二县虽然也位于河谷平地,但面积远没有北边大。当然最差的还是延福县,九成以上面积是山地,穷困得很。
“宋别驾,夏绥镇竟然也有如许多的丝麻,本使真是怎么也没想到。”看着山下河畔的某处村落,邵树德指着大片的桑林,惊愕道。
“将军是武人,长于战阵厮杀,劝课农桑,供给粮草,制定方略,宋某当仁不让。”被邵树德从监军院讨来的宋乐,而今已是绥州别驾,有了五品官身。本来想把宋乐带在身边时时请教的,但考虑到州中尚缺一可靠之人留守,因此还是决定让宋乐留下来,一州五县悉数委之,州兵将领任遇吉、甄诩二人也听从他指挥,几乎就是心腹股肱之臣的节奏了。
“王江宁曾有诗云‘蝉鸣空桑林,八月萧关道’,使君可知萧关县在何处?”宋乐问道。
“可是原州?”
“然也。”宋乐笑道:“萧关已近长城,仍有大片桑林,咱们绥州有蚕桑,寻常之事,就连幽州镇都有大片桑林。”
邵树德虚心受教。这就是不事生产,只懂打打杀杀的后果了。有了蚕桑业,就等于有了钱,因为在这个年代绢帛是承担了部分货币职能的。而且桑木还可以制弓,是军工产业的原材料之一,再加上廉价的牛角、牛皮、牛筋,至少可以说,在骑兵用弓方面,制作成本要比别的地方低很多。
“宋别驾,那边大好平地,为何却任其长草,放牧牛羊?”往前走了一段后,邵树德指着一处河边平原,道。
那里的水草非常丰美,似乎是因为汛期河水泛滥的缘故,将大量营养物质给冲上去。洪水退去后,牧草便疯长起来,成了一处绝好的放牧地,产出的牛羊肉的味道应该也不错。
“一则河堤缺失,汛期泛滥,淹没农田;一则缺引水之渠,无法灌溉。”宋乐解释道。
邵树德点了点头,这个道理他明白。不是靠着河就能灌溉农田的,因为地势总有高低,太低易被淹没,太高取水不易。只有少数地势刚刚好的地方,才能利用现成的水资源灌溉,而这些地一般都已经被开发了。
“贞元七年,夏州开延化渠,引乌水入库狄泽,灌田二百余顷。此后三十年间,开渠愈广,田地愈多,至元和七年时,夏州贮粟高达八万斛。后吐蕃围灵州,军食绝,夏州以牛马杂运米六万余斛至灵州。”宋乐侃侃而谈:“元和中,振武军垦田,引金河水,灌溉四千八百顷,收谷四十余万斛。使君,要想得粮,必先开渠,而今龙泉、大斌二县,灌渠可多?”
“不多,甚少。”邵树德摇头。
后世建国初期,为提高农业产量,一大举措便是发动民众大修水利,利用天然地势大量开挖小水库,贮存汛期水源,再开凿渠道,灌溉农田,成果斐然。甚至一直到九十年代,邵树德印象中冬季农闲时,农村还要派人上河清淤。
这水库和灌溉渠网,确实是农业发展绕不开的坎。龙泉、大斌二县,若不惜民力,大肆开挖水库、沟渠,许多无法利用的闲田可就派上用场了,粮食产量必然大增。但这事,怎么说呢,容易引起民变啊!如果可能的话,最好让别人来帮他们开挖,代价也由他们来承受。
邵树德心里有了数,继续听宋乐介绍农事。
“宋别驾,近日我读史书,言贞观十四年秋,太宗欲往同州狩猎,刘仁轨建议‘退延时日’,理由是农作未毕,‘禾下始以种麦’。这应是越冬小麦吧?为何不见夏绥诸州种植?”听了半晌,邵树德突然想到了个问题,即此时关中都能一年两熟,甚至连偏远的河西走廊、燕山南麓及灵州黄河流域都开发了水稻田,但夏绥诸州却没这么做呢?
“怕是冬日寒冷,夏日燥热,以致不行。”宋乐也思索了半天,最后给出了这么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邵树德闻言也是喟叹。龙泉、大斌二县,应该是处于后世的榆林平原上,面积倒是很辽阔,一万多平方公里,然气候没有关中好。这会全年降水应该比后世还要多一些的,毕竟唐代属于历史上的暖湿期,年降水量应该在450毫米以上。可惜分布不均匀,春旱严重,夏秋交接那会暴雨成灾,雨水在短时间内下完,大部分都流失掉了,无法被农业生产利用,故急需水库调节。
此事若成,粮食产量必可提升一大截。但这也是一项耗费巨大资源的工程,绥州目前是没这个能力做的。光劳动力和粮食就不足,取之何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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