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闻安突然觉得有一些冷,这种寒冷不像是外界所带来的体寒,而是一种心生出来的惧怕,是一种十分不妙的预感。宫里平日里就一一片安静的模样,如今宣召了朝臣进来,安静地更是可怕,寂静地像是一片死气,竖起耳朵仔细去听,仿佛还能听见女人的哭声。
“侯爷,小心台阶。”领着谢闻安进来的小太监眯着眼睛笑得很假,仿佛像是一副面具已经焊连在他脸上,半点情绪地起伏都瞧不见,“陛下最先请进宫里来的就是侯爷,说是单独有事情要与侯爷吩咐,自然不能和朝臣一同觐见,还请侯爷千万不要惧怕。”
小黄门越是这么说着,谢闻安心底不详的感觉更是浓烈,便不由得问道:“公公在宫里呆的时间久,又是在陛下跟前的新贵,不知陛下如今召见朝臣,究竟是有何等要事?”
“瞧您这话说的,陛下的心思,我们做奴才的怎么知道?不过侯爷大可放心,说起在陛下面前的新贵,谁又能比得上侯爷您呢?您从做将军开始就是陛下跟前的红人,说起最得陛下欢心的人,谁又能同您相比呢?”
小黄门打着精明,不肯说进宫的目的,谢闻安牢牢记着宋胭脂的话,谨言慎行,便没有再多问别的话。
皇帝病的越来越严重了,他的膝下如今没有子嗣,以前有几个皇子,后来也都意外死了。光武帝皇位来路不正,宫里便有流言说是因为他谋权篡位,所以膝下如今才没了人继承大统,如今最是有可能成为皇位继承人的,是皇帝年纪尚轻的皇弟。
朝臣们都留着心眼,虽面上都不说,但都暗自较量,自己不敢去容王府邸打交道,就让女眷去操持着宴席,专门去请容王府里最得宠的媵妾送衣裳首饰,极尽华贵。
后来不知怎得让容王自个儿知道了,把莺莺燕燕都逐出府去,这件事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当初谢闻安也想去凑个热闹,但是被宋胭脂拦下来,说明了利害,并让他再等一段时日,如今谢闻安想来,还是有些冒冷汗。
如果不是宋胭脂拦着,只怕如今的官运亨通,也就和他谢瑾瑜无关了。
“咳咳咳咳咳……”谢闻安回过神来,暖黄纱帐后面坐着一道人影,朦朦胧胧地让人看不清,但即便如此,隔着纱帐,即便还是病着,天子的威仪还是从纱帐后面透过来,让人喘不过气。
谢闻安行了礼,候在皇帝身边的老黄门上去听了一句训示,便让谢闻安走上前去。里面还有人声,似乎是光武帝吩咐了几句什么,老黄门面露难色,意味深长地看了谢闻安一眼,便让宫女上前把纱帐掀开了。
皇帝面色已经不是苍白,因为年老,已经可以用蜡黄来形容,面容深深凹陷着,好在眼神依旧是目光炯炯,不见半点疲倦。
“瑾瑜,你还是来了。”
谢闻安听着这句话,突然有些不太明白他的话,却还是恭谨道:“陛下的口谕,微臣莫敢不从。”
皇帝点了点头,没再说别的,反而问起了宋胭脂的近况,“听人说她的身体一直不好,你是她的夫君,是她的枕边人,还是要多关心关心她才是。胭脂是个好孩子,你以后娶了笠阳,也不要偏袒,后宅的事也很重要,就和你打仗一样。”
谢闻安不太明白皇帝的话,老黄门佝偻着身子,解释道:“侯爷,陛下这几日有些神智不清,您可不要太往心里去。”
他侧着身子,对皇帝道:“陛下,您不是有事情要交代给侯爷么?”
光武帝似乎是恍然大悟,吩咐道:“瑾瑜,婚后你就要前往边关镇守,宫里的事情你不用操心,皇储的事情朕往后自有安排。你之前没有去勾结容王的人,这很好,胭脂没有看错你……去到边关以后,你不要忧心京城,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你想要做什么,切记不可顾虑。”
“是,微臣明白。”
“好,你且去吧。”光武帝眸光突然一下子黯淡了下去,挥手让谢闻安退下,“记住朕的话,不管是你的家事也好,还是国事也罢,还望你不负所托,切记,切记。”
谢闻安行礼退下,低下头去那一刹那,候在光武帝身边的老太监身形动了一下,浑浊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等到谢闻安抬起头,便微微低下头去,便算是见过了礼,替光武帝放下纱帐后就让人引路去送了谢闻安出去。
屋子里面的龙涎香气味很重,谢闻安刚刚出来接触到湿润清新的空气,便立马打了个喷嚏。
“陛下,您似乎是有些事情忘记交代给侯爷了。”老太监十分恭敬地弯了弯脖颈,对着他低声道:“太医已经来看过了,您如今时日无多,就不怕日后再生了什么变故吗?谢宋氏自身难保,哪里还能像以前一样帮衬陛下?您呐,还是得多为朔朝的江山考虑啊。”
光武帝连个眼神也懒得施舍给他,慢慢闭上了眼睛。
与阙京里所有的一切都不相同,百宴楼依旧是一片歌舞升平,只要皇帝还没有归西,这儿的丝竹之声就一日不会断绝,余音绕梁,就算是离得甚远,也能听见靡靡之音。
百宴楼就像是个江湖,广纳百川,金钱在这里就像是一把一把金灿灿的花瓣,扬扬一撒,落在地上听个清脆的响声,就再也没什么声音了。
百宴楼周遭都是围成半圆的高台,足足有六层之高;顶上垂下来的纱幔随小窗吹进来的风随意飘动,到了夜间,有能耐的头牌或是月娘就用手足缠绕着这些仙气飘飘的飘带在空中耍技,头上的金钗有时候不慎落下来,就被人争抢着,以高价卖出。
“楼主,月娘闹了脾气,说是今日不想登台了。”
红纱后面露出一道修长的人影,朦朦胧胧,倒是有几分雾里看花之感,着墨点着茶,回道:“她若是不想,总该有个理由,若只是闹了一时的脾气,丢出去就是。百宴楼从来不是养什么金贵的笼中鸟的地方,想要在这儿摆出千金小姐的架势,她哪里来的勇气?”
“这……可是晚间的表演楼中再无人能及。何况这百宴楼的主顾,多是来看月娘的,若是这样突然地就把人赶走了,只怕不好交代,不如就让人先换成别的替了,再同主顾们赔礼道歉就是了。”
“呵。”着墨轻笑一声,讥讽道:“我百宴楼迎风而建,以露渴食,何缺的了他们这一笔铜臭味的钱?你如今顺了月娘的意思,明日你又当如何?倒还不如早些了断,也避免这诸多祸事。这件事我自有打算,你把我的话传给月娘,叫她日后再不必来百宴楼了,我们这儿,养不起她这样的金丝雀。”
“是……对了楼主,今天红姨在门口瞧见了个熟人,晃眼一看,好像是谢侯府那位。他走得快,红姨也不太清楚是不是他,不过百宴楼里的雅间都得核实了身份,您看需不需要……查查看?”
里间的人突然站起身来,发丝温顺地贴在身侧,一只如玉一般的手便伸过来,将朱红的纱幔掀开了,“什么时候你也学会管起了闲事?这百宴楼宾客众多,何需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去惊扰了旁的贵客?百宴楼花钱如流水,这样的亏损,你赔得起?”
小厮突然发觉着墨的两句话有些冲突,一面说着百宴楼不缺那点钱,一面又说百宴楼花钱如流水,亏损难平,可当真是自相矛盾。小厮自己虽然知道,却不敢出声反驳,只好点头称是,着墨似乎是看出他的想法,却只是蹙了一下眉,让他下去布置去了。
“谢瑾瑜,你终究还是放不下她,既然如此,当初又何苦招惹?”着墨抬起手掌,看了一下手心里放着的发簪,“你若是不能护着她,便早该腾出位置来,是你不配,多年以后……你必定会后悔的。”
红姨没有看错,进百宴楼里的人,的确就是谢闻安,只是谢闻安有意让旁的人忽略,就连雅间宾客的名字也挂的是友人的牌子,他来到这里,不为别的,只是想要来找些东西。
当初宋胭脂与他两情相悦,曾经告诉他自己有一本书,自己生平所学,都是从书中习得。这本书千人千面,千人所阅都有所不同,这也是宋胭脂从前为何帮他坐上了侯爷的位置。
他要把这本书找出来。
着墨抚摸着书页上的字迹,这是宋胭脂最后离开百宴楼之时留给他的唯一的东西。她编织了一个谎言,为了这个谎言付出了太多,所有人都在帮助她以全心愿,只可惜只有谢闻安一个人当了真——于是今天,他来到了百宴楼,只是为了一本摆脱宋胭脂的书。
这本书是宋胭脂亲手撰写,只是谢闻安即便再聪明,无论如何都不会看得懂这本书,不是宋胭脂写的晦涩难懂,而是这本书所用的字迹,朔朝绝不可能出现。
宋胭脂从来就不是生在朔朝的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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