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片深远幽邃的黑暗,就像是一面高墙,忽如其来,却不偏不倚地横在了大桥正中央,拦在了路永夕的正前方,占据了他的大半视野。
这块边际分明的黑暗向上无限高,与黄昏时分混淆了日与夜的边际线的昏黄跟暗蓝将天空分成模糊的三块;向下无限深,在长桥底下,波光粼粼的江面生生被吞没了半边;向左无限远,于是原本只是半没入江河以下的那颗橘黄火球就只剩下四分之一;向右无限远,与那里的地平线的稀薄的光影逐渐重合起来。
它吞没了边界处的所有的光,与其说像一面墙,更不如说这是一个深不见底、也看不到边界的黑洞洞口。
“这是……死亡吗?”
路永夕虽然在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流浪地球》开头的那个典故,但又不免怀疑,何必这么麻烦呢,要给他来这一出如此哲学的意象来预言他的死亡呢?
随便来一场意外撞死他不就好了吗?
路永夕,如今十五岁,虽然刚领到了重点高中的录取通知书,看似无忧无虑,但其实内心浑浑噩噩,甚至还有点厌世,满肚子微妙的心绪像是杂草一样胡乱地生长,随风起落涨退,却无人可知。不少同校的女生在私底下讨论他说的“介于诗人与哲学家之间的忧郁气质”,在他自己,却是难言的孤独感,仿佛他现在孤悬于一座飘飘凌云的空中楼阁中,往上,是他无论如何奋起也摸不到的神秘广大的里世界,往下,却是早已远离万里、像是坠落下去就会万劫不复的浑浊人世。
所谓进退维谷,不外如是。
他以这个年纪独有的偏激且狭隘的视角来审视自己,只觉得余生黯淡无光,不知何时才是尽头。
虽然他未必有自杀的意愿,可对于死亡,也没那么抗拒。
他眼见桥中的车流在黑暗和黄昏的边界出入来往,往返无碍,就摇了摇头,刚想抬起脚,去触碰那黑暗,去试探那到底是真是假时,就听到仿佛有人附在他的耳际低语:
“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小小年纪,居然就觉得人生已经到头了吗?”
路永夕不由回过头,但在见到身后没人时,就不免蹙起秀气得过分的眉毛,那张稚嫩却已然显露出俊秀之气的脸上尽是犹疑,然后他仿佛自语,轻细而近乎无声:“这是什么意思?”
“在你眼里,死就是这样吗?像是终有一日,光明终究会被黑暗吞噬殆尽?”
“熵总是不断增加的。”
大约是实在想不到路永夕是这种反应,那人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在少年的面前显露出了身形,说:“我就是你们口中的死神。”
“卓骁?”
那个里世界传说中的“生死两极”中的死神?
这是一个颀长的人影,此时分明是炎炎盛夏,但他却是全身上下被一袭黑袍遮得严严实实,兜帽之下的面容也模糊不堪,唯独那双眼眸明亮至极,锐利得如同在抓捕猎物的鹰隼,叫人害怕。他居高临下,俯视还在青春期的路永夕,平静地对他点了点头,但动静中的威仪赫赫,在这盛夏时分里犹如朔雪严风,确实不负传说中位居里世界神秘侧顶点四人中的死神之盛名。
“所以?”
“当然是送你去死。”
但在他说完这句话后却也没再做什么实际性的举动,两人就此陷入了某种异样而长久的沉默中,任由桥下的流水声潺潺,任由旁边车流的引擎声轰鸣,任由浮世的喧嚣将他们淹没,任由他们凝固成雕塑,落到了时间长河之底。
路永夕心神摇摇,面对这种莫名其妙的情况,只是低声说:
“这算什么?临终关怀?”
“什么临终关怀?你一个人傻傻地站在这里干什么?录取通知书领到了吗?”
他涣散的目光顿时重新凝聚起来,却只是见到了苏梨——那个大了他两年的青梅竹马,他目前唯一称得上亲密的朋友,而此时此刻,她那张漂亮的小脸上写满了紧张和严肃。
在她身后,有三个女生正亲密地手挽手,目光好奇地在两人之间来回游移,显得十足的八卦。
而苏梨等不及路永夕说话,就扯过了他手里的袋子,从中取出了一应文件,看到录取通知书上的学校名后明显松了一口气,后边那三个女生也凑了上来,扫了一眼,然后说:
“是我们学校的啊。”
“也就是说这是下学期的高一新生咯?”
“叫……路、永、夕?”
“快点叫学姐。”
“我都不知道学弟你居然长得这么……”
苏梨听到那了三个女生的话,本能地觉得不对:“等等,你们认识他吗?”
“他不就是住在你隔壁、老喜欢**的那位吗?”
“那是笛子啦。”
“都差不多啦。”
一直沉默的路永夕听到这话也不由得翻了翻白眼:要说外形差不多他也认了,可笛声和箫声的区别分明比那更明显。
不,这位学姐莫不是在隐晦地跟他开黄腔?
他的心神在此际微微松弛下来,却见到那个黑衣的死神不知何时隐去了踪影,如同一抹墨痕淡入水中,无形无迹,但那面象征死亡的黑墙依旧高高矗立在那里,巍然不动。
“对了,我忽然想起有点事,你可以先帮我带回去吗?”路永夕指了指苏梨手里抓住的东西。
“可以是可以……”
苏梨凝视少年平静如水的脸,试图找出不对的地方,但路永夕没给她这个机会,点了点头,返身就走。
“路永夕!”
见少年不耐烦地停下脚步,偏过了半张脸,苏梨又问:“你真的没事吗?”
路永夕却没再说话,只是举手向上挥了挥,就回过头走了下去。
那三个女生见苏梨还在看他,就推她走,还叽叽喳喳地说:
“走了走了……”
“别看了。”
“你都看了这么多年还没看饱吗?”
“唉,你这就不对了,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有些人呢,是再怎么都不会腻的。再说了,我们一起去她家里玩了那么多次,却都只是在暑假期间里‘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所以,那个学弟跟她腻歪的时间肯定不多!”
“名侦探柯南吗你!”
被这些朋友调笑,苏梨的脸颊绯红:“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哪种关系啊?”
“就是,你倒是说清楚啊!”
众人言笑晏晏之际,苏梨的脸颊愈发红了起来,但忽然之间,汹涌滂泼的泪水无声地漫出了她的眼眶,她骤然回过头,但干渴的喉咙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三个女生下意识地抓紧了苏梨。
在那一瞬间,她们只感到犹如实质的悲哀凌厉如刀剑,从这个娇小的身体里漫溢而出,让她们不免惶恐起来。
但苏梨只是地捂住了脸,小声地啜泣起来。
在她还小的时候,在路永夕的父母还未离婚、还住在这里的时候,每当春天到来,淡蓝的鸢尾花在这个城市的每个角落里盛放时,她就会拉他到公园的草坪上里放风筝,他总是扮演那个举着风筝站在原地等她跑远后喊放手的角色,可在她心里,他其实才是那张风筝,虽然远在天际,却总有一根细线可以牵在自己手中,可以联系起两人。
却不知何时会断开。
在她心里,他就是那样的人啊,总是孤独地游离在人群之外,总是独自一人,不需要别人的目光,不需要别人的认同,不像懦弱的自己,不像总是害怕寂寞的自己。
但就在方才那一刻,她心里的那根线,已经杳然无踪了。
……
“你到底是畏惧死亡呢,还是不想那个女生亲眼见到你的死去呢?”
“那你又是到底想干什么呢?”
卓骁虽然嗤笑了一声,但却又正经起来,任由被路永夕的自言自语惊到以至于左顾右盼的行人跟他重合起来,他只是低下了头,问坐在花坛边的路永夕:“你知道你如今为何会在里世界中进退维谷吗?”
“先天不足。”
卓骁又点了点头,却和他并排坐了下去,转头去看那面漆黑的巨墙:“正所谓‘血为气之母’,你那些师父百思不得其解的原因就是这么简单,你的先天体质不足以承受你旷世的天赋,也许早几百年你还不必受困于此,可现在,你再继续修习下去,只会过早夭亡,没有第二种结果。
“可偏偏你的天赋又实在好过头了,即使刻意压制,你体内已经成了气候的真气也还是会自主流转,从你的血中汲取精气,于是就更进一步加重了先天的不足。表面上,你什么事都没有,但实际上,你的内在已经不堪重负了。”
路永夕却不太相信他的说辞:“你是说,我本来就没多少天可活?”
“也没到那种地步。”
路永夕觉得今天翻白眼的次数都快赶得上过去的几个月了。
“你看得到死亡,固然是因为我想见你,但也要你的神魂成长到一定程度才可以。”
“所以,你是来和我谈入职待遇的?”
卓骁明显一愣:“什么入职待遇?”
“像是鬼差啊,黑白无常啊之类的……”
“你们这代人居然还会提这些神神鬼鬼的传说?”卓骁随口感慨了一句,然后断然否定,“当然不是。话说回来,你是不是喜欢那个女生呢?”
“这TM是怎么说回去的啊?”
“像你这种人居然也会害羞?”
“居然还跳过吐槽强行接下去了?而且什么叫我这种人?”
路永夕在言语上遮掩,但内心却在思量:
或许小时候真的有过一点?
可她一直都在成长,所以不再软弱,也不再会哭鼻子,更不会动摇不会退缩,也就不需要像这样的自己的保护,所以她理应去到更高更远的地方,去遇到更好的人,去创造更辉煌灿烂的未来。而自己,既然一开始就选择了留在原地,困守在记忆的孤城中,就理应成为她的回忆。
理应,只是回忆而已。
“你还以为,你现在的去留,任由你选择吗?”
路永夕抬起了头,却见那个原先还言语温和的黑衣的死神不知何时站了起来,如同乌鸦展翼,他手中紧握住了巨大的漆黑镰刀,一时间,夕阳倒映其上,那镰刀显现出了耀眼的锋芒,却猝然朝自己狠狠地挥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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