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封天。
二十一世纪的江苏从来没有这么大的雪,但这里不是江苏,也不是二十一世纪。
冰风像滔天的巨浪在卷刮,下的不是雪而是六角星形的冰块,打得人发痛,茫茫天地间,除了白色,还是白色。包括风雪中的来人。
让铁杆粉丝兼旧年好友的反贼领袖在冰天雪地等了一个时辰后,林白雪一袭白衣飘然而至。
鞠无忧倔强地抬起扎着小小发髻的头,眼里按耐不住的疯狂和欣喜。
拔剑。
林白雪微笑着,没有动。
“决斗不先讲些什么,可会被看成乡野村夫哦”
她开口,平常的语气,说不上温柔或戏谑,声音仿佛被冻住而齐齐掉落地上。
第一个逆鳞。
少女的脸泛起愤怒的红晕。
“生死!”鞠无忧几乎是瞬间喊出了这个词,同时一个箭步冲上前来。
当——
“决不得生死”,林白雪突然以几乎不可见的速度出剑“你我皆受命之人,互相残杀是明令禁止,尽管你现在身份是一个反贼,仍然享有芳菲录的保护”
第二个逆鳞。
“还是说”她横剑于眼前格挡,几乎要触到睫毛。“你要彻底放弃吗?抛弃尊贵的神位,为了争夺凡间可笑的名次?还是为了跟一个疯子的约定?明明局势已经不可能逆转?”
第三个逆鳞。
反贼领袖顿住了,脸上蒙上一层阴鸷的黑影。
那年洛阳也是一个下着雪的冬天。
披散着粗糙长发的青年踏出学宫考场大门,一路唱着狂傲的歌谣,在一丛零落的白菊面前驻足。
他和她并肩坐下,他搂着花枝叹气,起初是吐苦水——这种事她百年来见得多了,后来就变成哭诉,以至于痛骂起来,从考官到世人到朝廷到老君,甚至盘古大神都骂了一通,骂他开拓的世界不够公平。
末了,他又试图把几片掉落的,萎缩的小小花瓣重新安回花上,但是理所当然地失败,他似乎想用口水粘上,想了一想,咬破食指,用血把细长的白色花瓣粘了回去,又在墙上按到血止住为止,留下一个纹章般的血印。
他走之前,挥动刚才考试的笔在血印上方留下了一首诗:
他年我若为青帝,
报与桃花一处开!
以上便是两人平常的相遇,但当时没有一个人知道,这段平凡的相遇会震动乃至颠覆整个大唐王朝。
鞠无忧觉得青年很有趣,所以喜欢他,觉得他很可怜,所以同情他,觉得他很弱小,所以帮助他,觉得他弱小中透着疯狂和强大,能成大事的强大,所以委身于他。
化形。
倾诉。
舞剑。
赋诗。
聚众。
出征。
第二年秋天九月初八,如另一首更加著名的诗所言,他们踏进了长安城,这次不是以落魄考生和沉睡地仙的身份,而是起义者,征服者。
牡丹皇帝仓皇西逃,满城尽带黄金甲。
实际残酷的时期在两人共同所描摹幻想的蒙蔽下简直发着粉色的光。
直到狼虎谷那个黑暗的午后,她看到了他的尸体。
幻想破灭了。
“不!——”
“不许你说他是疯子!”鞠无忧反手撤格,一连刺出四剑:“只有你不行!”
主帅身死,大势已去,被迫撤出长安,当年颐指气使叱咤风云,现在皇帝马上就要还都了,就跟去四川度假回来一样简单,鞠无忧阻止不了皇帝还都,她唯一能做的恐怕就是刺杀皇帝,可是刺杀她就能拿到天下了吗?失去了伙伴,失去了军队,失去了梦想,这样的她纵有万夫不当之勇,又能做些什么?
曾经被赶出去的人都要回来了,根本没问她也不需要问她同不同意。
要像傻瓜一样冲向御驾然后死在侍卫刀下吗?
要在犯下这种大罪后转头腆着脸向着神位寻求宽恕吗?
要缴械投降吗?向谁投降呢?
不,既然事已至此,她还是要战!
反正没有人在意她,抓到就是简单地砍头罢了。她说到底连起义军的一员都不算,连长安的居民都不算,连大唐的百姓都不算。
这就是隐逸之极致了吧,没人把她当作威胁,没人主动与她交战。千年来她就是一直活在世俗的角落里,假装没有人理自己是因为自己清高,不敢接触他人,害怕发现真的是自己不重要罢了。
曾经只有那个青年发现了她,发现了她的孤独和梦想,不仅同情,还为她流血,为她愤怒,为她征战。
现在青年死了,只有眼前这个女人还记得她,愿战便陪她战,愿死便劝说她生。
现在不战,今后又向何处战呢?
“…事到如今,你还是要死战吗?”林白雪的声音扔然冰冷。
“现在不战,何时更战!”
她歇斯底里地叫喊,剑势愈发凌厉起来。
林白雪后跳着一一挡下。
如此后退了二十六步,接连挡下了七十二剑。
鞠无忧一击扑空,单手撑地,气恼地回头:“你根本没有认真!”她咬着牙摘下了铁束发,头上冒出淡淡的白气,反手抚剑割破手指,将血抹在剑镡繁复的菊花图案上。
林白雪一顿,默默地拉开弓步,立剑于胸前。
鞠无忧紧接着就冲了过来,速度比之前快上十倍,发辫散开,眼睛通红。
血七攒心斩。
“呀——!”
时间好像静止了,逆着朦胧的阳光,林白雪呆站在雪里,只看到漫天的光——阳光,雪光,和剑光,不是剑,而是四十九条闪电交融在一起。
像一朵盛开的白菊。
她毅然,瞳孔收缩成缝,在花瓣中舞动起来。
当当当当…
四十九剑在七个不同的落点落点化作连续响起的六声“当”和一声——
“吱”
金属互相咬啮的声音。
林白雪舔了一下嘴角震出的血迹,发力架剑。两把剑咬在一起,一把垂直嵌进了另一把的剑刃,本该是最坚固的部分。
“呀!——”
鞠无忧二次发力前冲,天下人趋之若鹜的名剑“寒天”断成两截,剑尖“唰”地一声**雪地里,林白雪再次后跳,以半截断剑指向对方。
“呵哈哈哈哈!还没结束!”鞠无忧转身,擦拭比林白雪更多的血,再次冲锋。
林白雪略微微皱眉,轻轻摇头,而后微笑,迎上前猛一个竖格。
这次格挡用了之前五倍的力量。反手挥出一剑击退鞠无忧则用了十倍。
没有理会鞠无忧惊愕的目光,她扔下断剑,摇晃着走向来时乘的雪橇,从里面拔出长柄雪舵。
那并不是专门用来转弯时平衡的雪面舵,只是一柄甚至略微弯曲的木棍。
或者一把剑。
许多年后,以偏执著称的鞠无忧才会知晓,自己并不必背负太多挫败感:且不说特意选在北地最冷的一个暴风雪天决斗,也不说几句言语挑拨就让她上头失控,林白雪并不是随手抓握皆是宝剑的神,那天她拔出的第二把剑,并不是用来滑雪的木棍,也不是粗糙的木剑,而是取材自她本体的木料造成,可谓她的本命武器。
一把仙梅木的剑。
林白雪合眼又睁开,她的瞳孔熠熠发光,眼睛变成瑰丽的红色。
木剑在修长的手中翻转,放入并不存在的鞘中又拔出。
轮舞。
踏步。
进攻。
天地噤声。
鞠无忧只觉得一阵白色的狂飙刮过,目不可见,她下意识地挥剑——
架住了一条瀑布或者大江。
飞流直下三千尺。
天门中断楚江开。
剑势一泻千里如滔天洪水,剑光锋芒耀眼如贯天白虹,剑气萧瑟肃杀如千军万马,剑意透骨彻寒如八荒冰封。
那便是大周天下第一剑客,陆地神仙林白雪的剑,一根木棍虽然无锋刃,在她手里却是太过凌厉的东西。一剑又一剑轮流击下,有如旋转的五瓣梅花。
鞠无忧的骨头都颤抖起来,她好像不是在比剑,是在试图停住一座飞转的水车。
二。
三。
四。
凶剑白愁没有断裂,它旋转着飞了出去,画出凄凉的弧线,坠下寒天,插在倒地的主人身边。
鞠无忧躺在无垠的白雪中睁大了双眼,眸子颤抖。白愁就插在她的脸左边。
第五剑停在她的咽喉。
越过黑棕色的木棍,视线停在林白雪的脸上,眼里浓郁的红色渐渐褪去,微笑着的俏丽脸庞在鞠无忧看来充满了讥讽。
血剑技开启后本就失去了大半力量,情绪失控下的血魔状态又加剧了血剑带来的侵蚀。在零下三十四度的冰天雪地中,作为人和花的双重意义都使她的体力高速且高加速度地衰减,那滔天四剑又彻底震毁了她三分之一的经脉,她大口地吐血,脸色惨白。
但是血之菊没有这么容易死亡,更不会摧折,即使体内没有了热血。
鞠无忧血丝密布的眼里突然清澈。
“生死!”她发出带着血腥气的怒喊,突然把白愁一拔就跳起来,林白雪眉头一挑,反手挥剑。两人再度拉开架势。
茫茫天地间一时万籁都寂了,尽是铮铮交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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