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动作变慢了啊。”
“最近没怎么运动了。”我弯腰等呼吸慢慢平复，然后一屁股坐在王双身边。
篮球场此时除了我们并没有别人——这是很罕见的状况，平时这个小区的篮球场里总是聚满了各种来打球的人。大部分是初高中的学生，当然最可怕的还是会勾手的老大爷。
真静啊。我心想。
今日就是周日，一晃一周就过去了。
是不是一个月过得也这么快？
一年呢？
十年？
十年之前我在干什么，我已经记不清楚了；十年之后，不知道我还会不会想起这个打球的周日。
“我说，你怎么一副心里有事的样子？”王双仰头一口气喝掉他剩下的半瓶“怡宝”，然后长出一口气。
“有吗？没有吧。”
“你其实没你想的那么会掩饰自己。”王双吹了声口哨，“我猜猜，情感问题？”
“你在说什么鬼话？”
“我猜对了啊。”王双的国字脸上露出坏笑。“是李翼崭吗？”
“……”
“难道不是？”王双的声音里带了些诧异。“老实说，我一直觉得你俩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我都说了！我们不是那种关系。”我忽然觉得心里很烦躁，“你有胆子把刚刚那句话在李翼崭面前说一遍？”
“我可不敢。那姑娘怎么看都不好惹。”王双摇摇脑袋，“你说的也是。如果从四头身时期开始就认识，双方是很难有什么特别的情感。”
“……”为什么有时候王双显得那么欠揍呢？
不过我可能打不过他。我瞅了一眼身旁这个一米八的壮汉，又喝了口矿泉水。
王双是我在初中认识的同班的朋友，以前经常一起逃课去网吧。他在初中行事作风比我彪悍许多，是班上出了名的刺头。那时候，高中部的学长偶尔会来和我们抢球场，大部分的初中生都会退让，只有他顶着比对面还高的个子，全然不退。甚至有次还大打出手。不过到了高一，感觉他反倒是变温柔了许多。
“我们学校就是个垃圾。”
这是他过去半年常和我说的一句话。
“真的是垃圾。”
王双照例开始骂他的学校了。
“真后悔当初没和你一起去听李翼崭的课。否则也不至于沦落到这种鬼学校。”只有这个时候，王双才会露出他原本急躁的一面，“什么垃圾高中，还不如职高，职高好歹还能学点技术。我现在的学校学生是来混日子的，老师也是来混日子的。上周上课那个教数学的唐老师居然连书都不念了，直接来句‘你们自习’人就走了。问题是混就混吧。校方还要搞什么严格管理，半封闭管理。现在好像要出新政策连周六都不让回了，晚上各种查寝，不让玩手机。高一的宿舍才住了半年前天有风声说又要搬……”
我默默听着他的话。
我的中考成绩，有赖于李翼崭的帮助，确实比王双高不少。但是也不足以让我进清水高中。我能进来，少不了我爸真金白银的帮助。
“你的任务是好好学习！有时候我真觉得自己被你给气死了。你懂个什么！”我仿佛还可以听见爸爸那天怒吼的腔调，看见他脖子上暴起的青筋。
我那时候觉得很可耻。我爸的行为可耻，走后门的我可耻。
我和我爸大闹了一场。把自己反锁在房门里。
为什么要撒谎呢？
为什么可以这样骗别人，骗自己呢？
我爸像是要撞开门一样敲打着房门。他最后留下了一句“有本事你一辈子别出去”就离开了。那一瞬间，我似乎想过一些很可怕的事情。
但是我没有做。
到了第二天早上，我爸爸来敲门向我认错。
我忽然感到了胜利一样的感觉，但是心中有一种莫名的酸楚。我打开门，看着我爸爸，他没有平时的那股压迫感，反而显得很脆弱。
“去看看你妈妈吧。”他说。
我们一起去上了坟。我们走的时候，他一个人还在墓碑前站了一会。我感觉他好像在说什么，但是我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酸楚的感觉一点一点从我心中溢满全身，让我感到非常悲伤。
非常非常的悲伤。
“王双，你说你喝过酒。”
球场上时间过得总是很快，不知不觉已经到了黄昏时分，我和王双开始离开球场返程。
“你想试试吗？”王双摸了摸脸，说道：“还是算了吧。打完球身上黏糊糊的，想去冲个澡。然后吃点东西回宿舍去躺着了。周一还得去听那什么校长演讲。真希望周一下大雨。”
“如果是中间下雨那可就惨了。”我想了想道，“肯定是你们先到校长后到。中间下雨，校长不就不来了？淋湿的还是你们。”
“靠。你说的对。那还是算了。”王双拍了拍我的肩膀，“还是去我们学校洗吧。那儿的浴室水足，夏天冲起来贼爽。”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感觉听你说了你们学校这么久，这是唯一听你说过的它的好处。”
“胡说，还有个好处。就是漂亮妹子确实不少。其实也不是多漂亮，就是会化妆，不过大部分脾气特别差……这么说确实就夏天洗澡痛快一个好处……”
我们在路上又吃几个包子，磨磨蹭蹭到二十八中时已经七点多了。门口保安今天的审查也并不严，我很容易就混了进去。
二十八中的公共浴室确实是一大特色。它十分显眼地伫立在校园的中心偏西的位置，一进入就分成“男”“女”两个通道，沿着通道走进去就是换衣间，再往里走就是一间大淋浴室，又分成数条小通道，通道的左右两侧都是花洒，花洒旁边还贴心地配备了可供放置洗浴用品的铁架子。听王双说，这间浴室最多可以容纳300人一起洗澡，我有点怀疑这是不是整个市区最大的一间公共浴室了。
“MD把钱花在浴室里。这叫什么事！”王双虽然对浴室的水量、温度都很满意，在初次提及它的时候还是显得相当愤懑。
“王双，你们冬天怎么办呢？”我那时很快就发现了不妙的地方——考虑到这个庞大的浴室离最近的宿舍可能也有几百米。
“冬天？冬天投了呗。还能怎么办呢？”王双的表情告诉我，他已经放弃了。
不过有一说一，这里花洒的水冲起来真的相当舒服。
我让脑袋对着花洒，让水流从额顶倾泻而下。洗浴有时候有一种魔力，好像能洗净人的烦劳，甚至是洗涤人心中的罪恶。
不是有个罗马皇帝特别爱修澡堂子吗？可能就和电视剧里的罪犯喜欢养花花草草一样吧。
“你还洗上瘾了啊！”水声外，我听见了王双的声音。“我先出去了！在外面等你。”
“好的！”
我又冲洗了一阵，才穿上衣服准备离开。当我走到大堂时，发现已经一个人都没了。
“奇怪，很晚了吗？”我嘀咕着看了一下表，发现已经快九点了。
他们周日几点门禁来着？王双不会已经回去了吧？
“……代价。”
我转过头。
看见了完全出乎我意料的场景。
不，应该是，在我想象力之外的场景。
从“女”的通道走出来的，是一名裸女。
她的白嫩的肌肤上充满了淤青，那明显是新出现的伤痕。她用一只手遮住胸部，另一只手遮住私募部位，就这样赤脚一瘸一拐地从通道里走出来。她似乎完全没有发现我的存在，嘴里只是不停念叨着：
“……代价！”
“我要让那群BZ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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