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月圆。
白玉盘般的满月高挂在飞檐角，照着几个打着呵欠的丫鬟走出了东院，池塘中的红鲤鱼舒展着尾鳍，发出哗哗水声，晚风徐来，穿林打叶，漫天星辰不说话。
时间已经很晚了，林家的灯火熄灭了大半，只有东院的灯笼有彻夜长明的架势。而这东院，自然便是林家独子，林清思的住处了。
这年头人们精神世界贫瘠，没有什么像样的娱乐，于是晚上的时光则显得格外难熬，这也是为什么丫鬟们宁愿熬夜，也要听林清思讲故事的原因。
毕竟在这万籁俱寂的晚上，能抚慰人们寂寞的，除了搂着自家娘子在大床上谈人生之外，也就只有青楼画舫的女子最懂得讨人欢心了。
在这三更半夜里，林清思蹲坐在太师椅上，望着脚下发出淡淡荧光的地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砰砰。
铜制的烟锅磕在了门槛，倒出了一堆灰白的烟灰。抽着闷烟的老王叔终于舍得开口了：“少爷，你就别看了，我仔细找了好几遍，一个脚印都没留下。”
“房间外面也找了？”
“百步之内，连只蚂蚁都没放过。”
“那兴许还会留下什么盲点，比如墙角，屋檐，窗台什么的。”林清思还是有些不甘心。
“少爷，你不相信婢子吗？”
不难听出幽怨意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霜儿咬了咬下唇，有些委屈地说道：
“婢子招呼几个妹妹提着灯笼找了一个多时辰，生怕有遗漏，现在才刚刚回去。要是少爷还不放心，婢子再把她们叫回来。”
哦豁。
老王叔挑起了半边眉毛。
这幽怨口倒的，若是放在别的人家，已经算是恃宠而骄了，免不了会被善妒的正妻乱棍打死。
“倒不是不相信，只是有些奇怪。”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霜儿吃林清思，林少爷哼哼唧唧道：“陷阱迷烟啥的，这些上不了台面的小手段，被搞坏了就搞坏了，但是荧光粉上了一点痕迹都没留下，这是人能做到的事？”
都说这个世界没有完美犯罪，林清思同样深信这一点。
他并没有天真到认为刑侦就是像柯南一样BGM一响就能光速破案，但是忙活半天白费功夫，这忒太打击人了。
小林很郁闷，老王更郁闷。
他恶狠狠地抽了一口烟，沉声道：“只要修为够高，那就能做到。”
他心里和明镜似的，能干出这种好像是在叫嚣着“你抓不到我吧，我就是这么强大，啦啦啦啦啦！”的欠揍高手，全天下也就只有那位的龙虎山的面嫩天师了。
想想也是，一个当街抢小孩零花钱，趁人不注意还偷点心，有正门不走喜欢走屋檐的高手，你上哪里找第二个去？
话虽如此，但是夫人严肃吩咐过，这位高手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全当作她不存在就好，千万不要给她找麻烦。于是上一次林清思找他，他就随口敷衍过去了。
但是这一次咋办呢？
老王叹了口气，感觉愁的头发都要掉光了。
他很了解林清思的聪慧程度，心知上一次就可能被这个早熟的小鬼看出了端倪，这一次再顾左右而言他，肯定会露馅。
那....装傻吧。
老王小烟一抽，把心一横，心说不管三七二十一，甭管少爷问的啥，咱有问必答不知道。
聪明人的行为都是有迹可循的，果不其然，林清思将视线投向了老王叔。
“老王叔，你还不赶紧坦白？这损色已经骑脸嘲讽了，小爷心情很焦躁啊。”
老王绝对是个演技派，呆呆地抬起了头，半天吐出了一个字：“啥？”
林清思嘴角一抽。
“啥啥啊，老王叔我知道你有难处，我也知道这损色对我的小命没兴趣，但是都到这个时候了，赶紧招了吧。”
霜儿站在林清思的身后，柔美的脸蛋满是看热闹的神情，煽风点火道：“是啊王叔，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就招了吧。”
老王一脸困惑地看着她：“霜儿丫头，我咋听不懂少爷在说啥，你能给我翻译翻译吗？”
林清思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这糟老头子坏得很，又开始装疯卖傻了。
老王铁了心装傻到底，他装模作样地环顾房间四周，看到的是坏的不能再坏的陷阱，义正言辞道：
“不过少爷的心情我能理解，这人修为那么高，我这把老骨头还真不一定是对手。不过少爷你放心，明天我就去佛山找几个会无影脚的高手，肯定能把这人绳之以法！”
林清思抬手就给了自己一巴掌。
“让你嘴贱！让你嘴贱！让你讲《倚天屠龙记》，让你讲《叶问》，让你讲《黄飞鸿》，你那么能，你咋不上天呢？”
......
老王叔叼着烟袋，背着手，一脸舒畅地离开了林清思的房间，今天总算是糊弄过去了，至于明天的事？哈，没听读书人说嘛，今朝有酒今朝醉！
不可爱的小老头走了，可爱的大丫鬟还在，收拾完林清思的房间内的陷阱残骸后，霜儿用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林清思，提出了相当有诱惑力的邀请。
“少爷，真的不和婢子一起睡吗？”
“不了不了，这伤身体。”
林清思背对着霜儿躺在了床上，拒绝了这个喜闻乐见的提议。
暖床这种事听起来香艳，但是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哇——你能指望一个还没发育的小屁孩做出什么人神共愤的操作？
霜儿吹灭了烛火，关紧了门窗，对着生闷气的林清思说道：“那婢子明天卯时正点伺候少爷起床，明天还是孔先生的课，迟到了又要挨手板，婢子看着可心疼了。”
卯时正点，也就是清晨六点钟，听起来是不是相当反人类？可是这都是林清思软磨硬泡才求下来的优待，因为按照现在的习惯来看，三四点钟起床才是常态。
林清思大概估计了一下时间，现在应该是凌晨两点多了，也就是还有不到四个小时的睡眠时间，这他娘的还睡个鸡儿？
一想起孔老先生板起的脸，林清思小脸一苦，咬牙切齿道：“孙贼，别让小爷逮到你，否则——”
话未说完，便被打断。
吹熄灯火的房间里，零星的星光透过窗缝撒入银光，印出房梁上零落隐约身影。伸懒腰时衣衫磨蹭的细碎声音传入了林清思的耳朵，紧接着戏谑的声音响起。
“——让你逮到，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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