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结束当晚。
作了充分的休息后，远征队的八名成员正围着篝火忘情地谈论着各种各样的话题。
「假如换作以前说这种不着边际的东西，兰斯会第一个跳出来反对吧」
无意间话题被作了延伸。
而说到话题内容，不外乎都是些日后的打算。
作为成功讨伐了第二魔神「暴烈之阿加雷斯（Agares）」的英雄，即使忽略掉因此而意外获取的其他杂七杂八的声望效应为自己带来的优渥条件，光靠卢克索拉政府对凯旋的魔界远征军的巨额奖赏，已足够过上与此前截然不同的奢侈生活。
没人可以否认他们是在今晚最有资格谈论未来的人。
当然，像是“某人当场向爱慕之人大胆地表明自己的心意”，这种事也真的有在上述话题内容进行地途中，意外地发生了。
「现在那家伙还在呼呼大睡呢」
担任前锋的坎葛尔用下巴指了指被忽略了好些时间的年轻人。
「呵呵～♬很符合他我行我素的性子嘛」
在小小地嘲笑了一番自己的伙伴后，少女稍作回避地掩嘴而笑。
「说来真是可惜，毕竟我们的希谱莉小姐看上去不太愿意和出身过于卑微的人一起度过」
离篝火不远处，发出贵公子口吻的回应。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认为自己是富商的独子，在实力相当的情况下，社会地位也足够高吧。
「同样可惜的是，您的品性和您的地位相当不搭调呢。」
希谱莉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
「你认为我会在意这些无关重要的事情吗，尤瑞艾莉？」
「啊——？！wo、我觉得，单纯只是兰斯的年龄跟不上希谱莉…的关系？毕竟兰斯只比我大一点点的样子…」
彼时正盯着桀桀燃烧着的火焰发呆，名叫尤瑞艾莉的女孩在听到希谱莉抛来的问题后像是受了惊吓般作出反应，忙不迭地地推了推眼镜。
「嘛，确实也有这个原因在……」
只要是尤瑞艾莉的说法，再不满意也无所谓。希谱莉轻柔的抚摸着这位有些慢半拍的神经质女孩。
「其实，不知道我有没有猜错，希谱莉现在最担心的还是队长吧？」
尤瑞艾莉的声音有些含糊。
作为默许的回应，希谱莉转过头担心地朝队长看去。
队长只是在静静地书写着日记。
月光温和地倾泻而下，投在地上的阴影因远离摇曳的火光而显得专注。
流云在划过前会片刻遮挡住月光，而每当那片阴影因光线渐强而恢复饱和，洁白的月光便会再度映照在他的脸庞。
那是个异常温柔和细心的人，尽管平常一副和善的样子，魔力和体能却难以置信地同时达到了人界英雄领域的地步。
「队长阁下，大家都已经把想说的话都说出来了，只剩下您…」
观望良久，希谱莉才向队长提醒道。
队长合上日记本，抬起头看向其余人。
「队伍会在明天之前解散吧」
「确实是那样」
这是一个不可避免面对的话题，而且事实也的确如此。以讨伐阿加雷斯为最终目的的冒险者远征队，就在今晚随着魔神的陨落失去了继续存在的意义。
「如果我要建立一个小规模的公会，可以以现在队伍的名字命名吗？」
他习惯征求性地征询问众人。
有些人的提案确实很容易便会被接受，但却很少像这样纯粹是出于为众人所理解。
没有人反对，与其说大家都临场同意了这个提议，倒不如说他们从一开始就希望队长这样做。
「我记得有个地方，哈娜说过她尤其喜欢」
在说出这番话以后，爱哭的塞路芬眼眶泛起泪光，此时正强忍着哭泣。
其余人的表情也相当的感伤，与哈娜关系非常好的希谱莉则选择低头承受这一切。
队长没想到他说了不合时宜的话。
让多年来与自己的出生入死的值得信赖的伙伴们想起悲伤的事并不是队长所愿，只是希谱莉既然这样问了，他也只能这样不作隐瞒地如实回答。
「天亮以后大家都要各自赶路了，把时间耗在感伤上可不好呢……」
队长语气有些内疚地调节着气氛。
「尤其是看上去最伤心的你啊，塞路芬。你不是说冒险结束以后要回到森精灵王国开第一家咖啡馆吗？爱哭鼻子虽然当的上打败阿加雷斯的大英雄，但未必能让同族人认可咖啡的味道哦」
那是最后一个名加入远征队的最年轻的成员。也是被大家视作妹妹般看待的队员。
她确实有在作下一份觉悟，在吸鼻子的同时将泪花抹去的样子难免给人感觉有些可爱。
「说的是呢……不能把最后的晚上浪费掉了。不如我们就好好喝一杯吧，说实话，我现在可是超伤心的——」
「兰斯你什么时候醒的？」
「是发生了什么才让你超——伤心啊？」
赛格夸张地拉长音尾，用玩笑的话语嘲弄兰斯。
「嘁，明知故问…」
「队长，这家伙醒了之后肯定会很吵吧，我觉得还是先把他灌醉让他继续沉睡比较好呢」
泽莱恩用手臂从背后故作强硬地勾住调侃对象的脖子。
「喂，你这家伙在说什么呢？！」
以及兰斯和同伴斗嘴，但忘却了可以在拌嘴中派上用场的更为过分的词汇。
看到眼前由曾无数次将生死托付于彼此，全然地信赖以及被信赖着的人之间的嬉笑互动所营造的风景，队长也只是忘乎所以地看着。
自己是唯一无法乐在其中的那个吧。
按理说，队长才是对最大家最不舍的人，但也习惯性地漏出苦涩的笑。
希谱莉看到了往常队长也会挂在脸上的微笑，让她一直以来都想去尝试理解其个中含义的笑。
无论何时都能笑得那样令人安心的人，也许再也不会有下一个。几乎每次看到，她都会通过询问等途径去尝试理解。
直到哈娜在某天死去以后，脸上莫名多出几分坚毅的队长，依旧笑着，用变得沙哑的声音念出每名队员的名字，安排着当天的计划。
也让她开诚公布的直接询问变成了默默地注视。
「希谱莉…以前说过要回克雷斯托，是那样吗」
队长透过被火光映照得轮廓分明的同伴们，转头直视着希谱莉。
他似乎很容易意识到别人的目光，但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他主动回应了那份目光。尽管眼神没有半点凌厉可言，但像是预言般感知到这样的细节然后在下一刻如此温和地作出回应，这一点让希谱莉的内心有些发怵。
「是的，那边还有很多需要我的人在」
队长会意地点点头，没有继续发言。
似乎就这样听听他们的声音就已足够。
在队伍里面，队长并不算年长，硬要说的话姑且只能算是更年轻的成员的哥哥吧。
话虽如此，可再过不久他也该到当一名年轻父亲的年龄了。
但队长对结婚这方面的事情闭口不谈的固执程度，是每个人都领教过的。尽管是『家人』，突然开口就问这个也确实难以回答，搪塞回去的理由和说辞自然用都用不完。
队长大概只喜欢那位曾作为上一任队长的哈娜，似乎每天都干劲满满，比他稍微年长的魔女。这是每个人在心中达成的共识。
她活着以前，队长的笑更纯粹，与之相对的，其余表情也更加丰富。
不会一天比一天少言寡语，不光只懂得准确的履行着身为优秀成员的职责。
除此之外……
……
「队长前辈、希谱莉姐姐！肉都烤好了喔——」
不知何时换上纯真笑容的塞路芬呼唤着。
仿佛一位懂事地让哥哥和姐姐坐在晚餐席前好好吃饭的乖巧妹妹。
队长和希谱莉坐到了篝火前早已被腾出的位置。
队长翻转着串好的烤肉，全神贯注地呼着气要把热腾腾的烤肉吹凉。
看到队长小孩子般的举止，希谱莉有些释然。
耗了好些时间以后，队长才放心地把肉块往嘴里送。
放牧场出身的前锋手艺还是那么娴熟，而且总会让对下厨提不起兴趣的人对厨艺产生一种虚幻的向往。
……
「嗳，我说，我果然还是不会继续跟随队长了吧」
……
就在人人对前锋队员的厨艺赞不绝口的声音慢慢消减，陷入无话题的时间片刻后，兰斯开口说道。
「毕竟，这可是散伙饭吧…」
每个人的眼光落在了兰斯身上。
「但是…这并不代表我们就要——」
塞路芬忍不住开口说道。
「队长刚刚也已经讲的很清楚了…」
「……」
「我知道突然说这个有点奇怪，但过了今晚以后，肯定会有人会主动提出留下来和队长一起将公会发扬光大吧，况且凭队长的实力……但是…」
兰斯低下头若有所思地继续说着。
「很多东西还没完呢……」
「……兰斯？」
注意到他的情绪有些起伏，希谱莉不禁感到担忧。
至于原因，大家也有不同程度的清楚。
兰斯是作为弃婴在贫民窟长大的孩子。
「我打算努力去完成那位好心老头的心愿，所以……还不能休息……我的意思是，把必须完成的事做了以后，大概就可以了，啊…对、希谱莉也是那个意思，不管结果如何……」
嘴里发出「啊啊——」怪叫的兰斯，红着脸一番抓耳挠腮，主动从刚才调侃他的队员手中夺过酒桶，想要把刚说过的话忘掉般豪饮着葡萄酒。
感觉不做点什么确实没法尽快把不知所云的言论中断。
「喂喂……坎葛尔，如果我的记性还没烂的和你的一样的话，你好像还藏有至少一桶美酒吧」
「确实还有。在我忘事之前会让你请回来的」
「你也太不好说话了吧…」
单纯为兰斯的男子汉行为鼓动，数名成员纷纷举杯相庆以响应兰斯在酒前吐露的真言。
「难得坎葛尔肯分享美酒，要是有音乐就更好了呢」
泽莱恩看上去似乎当真感到有些遗憾。
「诶，我记得希谱莉姐姐和我说过她还在克雷斯托的时候从小就学过小提琴哦」
塞路芬则从不会将自认对伙伴有用的信息隐藏。
「尤瑞艾莉，你说，是不是出身贵族的人都会拉那种奇妙的乐器？」
在旁边十分感兴趣地竖起耳朵听讲的坎葛尔，倒是认真地向尤瑞艾莉询问着。
「哈、那个，不是很懂喔，我没有相似体会之类的」
尤瑞艾莉明显敷衍道，但期待地看向希谱莉的眼神却向对方传达着另一个显而易见的信息。
「话虽如此，但乐器怎么会在来这里的时候带在身上呢 。就算带上了，年久缺乏练习的手法最多也只能奏些相对落俗的曲子了吧」
希谱莉谦逊道。
到最后，希谱莉像是补偿性地提出为大家唱歌。
几乎都是马尔维尔贵族的宴会舞曲，希谱莉曾跟随父亲在许多宴会上听过的音乐。
在她九岁那年起，她便试着在这些伴奏乐中编入自己创作的歌词。
一段又一段，希谱莉的歌声宛如鸟啭。
直到唱完最后一曲，塞路芬脸上仍保持着迷恋的神色。相较之下多数队员则不忘为希谱莉送上掌声。
唱毕的希谱莉，落落大方地重新坐下。
「鼓掌声音少了一份呢」
希谱莉侧头望向队长。
「刚刚在想别的东西，抱歉了，希谱莉」
「今后作为一会之长，对待工作还请不要再像一直以来那样胡来」
「只是因为我刚才没在好好听你唱歌吗」
队长抿一口酒，一边反应。
「嗯…我知道了，毕竟难得，以后还有机会的话我会除了认真听以外什么也不做」
「我是在担心，阁下是到了什么也做不了的地步才愿意好好听呢，对于大家对您说的关心话也是」
「……」
队长闭上眼睛，好像听到了特别多管闲事的问题一样。
「我向来都是惜命如金的」
「我倒真希望队长阁下您是那种只把自己的命当做一回事的人」
「没能成为那种自私鬼，那也恰好说明了你们到底有多令人担心哪…」
队长把脸别向一边，实在是难得的景象。
「谢谢……」
面对自觉不好意思的队长，希谱莉很小声地这样说道。
「……」
「遇上你们，大概是这一生经历过最快乐的事……」
「这么快就开始总结人生可不好呢」
「那也恰好说明了我接下来的工作到底有多无味哪……」
希谱莉也同样动作到位地把头转向一侧。
「真是……至少别把语气也学进去啊」
队长扯下最后一块烤肉。
「因为不管听多少次都觉得很有趣」
「那样的话可真是麻烦了呢，话说在前面，没人会发自内心地敬重像这样讲话的大小姐呢」
「即便是曾有幸与您共事，并肩战胜了那只恶魔，也不能让他们好好的摆正眼光来尊重我一下？」
希谱莉把双手抱在胸前，挺了挺身子，显得非常骄傲。
「只会给人留下难以亲近的刻板印象而已」
「……要我说，像您这样，才不会为人们所拥趸」
希谱莉抓着勺子朝队长描划着圆圈。
「是说我很难和别人紧贴在一起？」
「当然，不过那是除了我们，了解您的人以外」
「难道我能被你拿出来作为功绩炫耀，却只会讨人厌吗？」
队长似乎很想听听这位与自己同岁的少女，把话匣打开以后还会怎么说。
「正是如此，尤其是年轻的女孩子」
「那种事哪里能算是困扰，毕竟都已经和各种美丽的女孩朝夕相处过了」
似乎是为了进一步勾起聊天的兴趣，队长也摆出相当程度得意的表情。
「呵呵呵……类型吗？队长也有品行恶劣的一面呢」
希谱莉笑起来总会在露齿前以手遮掩，相当符合贵族的做派。
「种族啦……单指涉类型未免太小规格了」
「真难得，原以为队长阁下向来谨言慎行」
「在私下和你们说话，做好前半部分是死板」
听到队长用平静语调说的话，希谱莉好像有史以来第一次听到这样毫无技巧可言的谎话，眯起了翠绿色的眼眸。
「我只是担心以后没有机会这样说话而已，毕竟比起书面表达，四处奔走的冒险者们打起招呼来总喜欢呼呼喝喝的」
「感觉我和您以后还会有不少机会保持联系」
希谱莉顿了顿，微微扬起嘴角，好像又想到了什么话作为补充。
「当然，到时候主动权基本不会在队长阁下手中咯」
「这样说不太对吧，一直以来我不都是被你们牵着鼻子走吗？」
「为此，同伴里面即便不是女孩子的也懂得了关心阁下不是吗」
「比如像兰斯那样？」
队长和希谱莉一同望着酩酊大醉的兰斯。不过也偶然看见塞路芬劝兰斯喝不过不要再逞强的身影
「说到谁对谁特别关心的话，他意外地是个受塞路芬特别关心的孩子呢……」
希谱莉感慨道。
「你是说小鬼始终还是只适合小鬼吗？」
「嘛，姑且有往那边说下去的意思。不过不是在很多结局没那么美好故事书里面，作者都会用寿命论来赚人眼泪吗？」
「所以你呢，同样是人类的泽莱恩才是你的理想型？」
「不，光想想就觉得困扰…」
希谱莉显然表现得满脸嫌弃。
「好像很久没谈过这方面的话题了吧，偶尔聊聊这些感觉也不错」
「这样就好，我也不想专挑在今晚回想起那堆伤心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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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某种程度来说，魔王的陨落也是自己悲剧的开始呢……所以那种恶魔还是活着比较好吗？
一言不发的队长，只会在一瞬间产生这种想法。然后为自己想法的纯粹和过分自私而付之一笑。
但那毕竟是最直接的做法了，如果不以牺牲某人，或是让不胜枚举的无辜者惨遭迫害而死去的话。
—当初只想过正常人的生活吧—
—无名街的孩子们仍然会带着仇恨成长吧—
—那个小女孩现在还好吗—
在他还没有被尊敬地称为『队长』以前，曾有过许多和小孩子共处的经历。以至于直到现在，他仍然非常照顾队伍里面年龄偏小的成员。
因此，自己已经对哈娜的感情变淡这一事，恰好找到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也说不定。
队长的自嘲变为自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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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数过往，那真是乏善可陈，因幼稚的目的而选择的人生呢……」
再次回忆起，曾被称作队长的男人，如此自嘲的笑着。
在独自一人的小屋里，他的记忆依旧如此清晰。
「简直就像一场梦」
而后，数年岁月匆匆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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