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C.1049年.
10月3日
联邦:原华夏国境内城市旧城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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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战乱还没有沾染此地、「Shelter」也还不曾建成的过去,这里本是座能够被赞誉作天堂的城市,而今却只留遗迹于此,虽然少有破败的痕迹,但寥远处寒鸦的几声振翼、半晌哑叫,又时刻地提醒着这如今的世间。
好在铁道还一直没有被政府废止,列车抵达昏暗的车站后依旧停留了五分钟,艾维走下了月台,穿过依稀闪着霓虹的地道,直到寒风吹彻的广场边。
天空凄冷寂静,湖水幽暗模糊。
目的地离车站不远,在零零散散地停着车的高架路上,隐隐地能望到不远处的那片湖水,直到从桥上下来,转到一条覆着新雪的大路,路的尽头由斜坡的广场延伸至一座矮小的山丘,山麓边上突出半座古式的木阁。
路灯忽明忽暗地闪烁着,一边是缀着尖顶圆顶房屋,间距处挺立起一座类似纪念碑的石柱;另一边则显得更为陈旧,棕灰色的地面上洒满了沾着绣色的玻璃渣。他们拐进了右侧的小巷,绕着这群废弃的建筑默默地走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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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这里么?”
艾维回过头,绿方格围巾的后摆与松软的发丝缠在了一起。她看着从围栏里伸出的几支干巴巴的梧桐枝桠,残余的几片铜色的落叶纷纷扬扬地随着另一阵风盘旋在她大衣下摆四周。
老去的梧桐被两块映着浮雕的石块挡住了,方形的石块间夹着两扇已经破损的铁门,门柱上隐隐约约地镌刻着‘市四中学’的篆体字,门墙后的两边各立起一座有些裂痕的房屋,两者在三楼以上的地方交接着连廊,形成了一座巨大的拱门;只是连廊中心的顶端三角形的斜檐不再,换作焦黑色损毁的屋顶。
“竟然是旧时的中学啊……”
真弦推开了废旧的铁门,眼前敞开的大路延伸至远方的操场,两边不对称地分布着几座快要坍圮的建筑。
“是的吧……真不敢相信。”
艾维呆呆地看着眼前凄凉的场景,心中感慨难以表露。
“不愿相信这里竟然真的会有接头的人吗?”
真弦敲了敲她的后背,指向左侧的第二个建筑,房屋的侧面从上到下挂着‘实验楼’三个差不多锈蚀作暗漆的鎏金色字体。
“…差不多。”
艾维迟疑了一会儿,率先推开了中间的半扇玻璃门,锈蚀的门栓随之悲痛地长叹一声。
连廊的瓷砖地板因为积满的灰尘而不再反光,直到尽头似乎联通着楼房的后门而照进来的倾斜的光线,廊道的空间里便只有一片方形的黑暗了。
侧面的教室门都紧闭着,窗帘也严严实实地阻挡住了所有的日光。根据指示——目的地就在走廊末端楼梯后的一扇矮小的灰蓝色木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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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前。
10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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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
“…为什么。”
“为什么…”
胶盘被打翻在破了孔的灰色地毯上,微微颤动地盘绕了几圈,艾维依旧有些激动。因为无论如何,她都不应该在触碰到这一块的内容上了——
家人。
她抱着背离的心情自以为找到了能坚持下去的方式:
她记得那天她说过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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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再这样了,我只是,我只是没有看到…………我需要一个还能驱使着我的动力——再怎么样都好,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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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旧时的一切,都如向晚时的潮水一般地涌回到她的身边,她本怀着颗也许是虚假的内心走在那条‘为家人复仇’的路上。
但这却着实只是伪物,仿若纸糊的面具,两年间的一切都不是一帆风顺的,最终的结果竟又只是来自抛弃自己多年、不知生死何如的母亲的一声问候也好,任务也罢……
从这个男人的出现开始所有属于她的幻象便开始崩塌——在这样的世界里,只有虚无中还存在着永恒。
“怎么了?”
真弦听到划针空转的响声后勉强地撑起自己,从狭小的铺位上侧身看着那呆立在一边、双手颤抖、眼眸空洞且不知所措的艾维,立刻就明白了来自她母亲话语的不寻常之处。
「也许在她的印象里,她母亲早已不在了么?」
他这么猜测,忍着不久前的那次冲击所带来的剧痛站了起来,笨拙地拍着她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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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她迷茫地思索着。
母亲是在她十二岁的某个清晨突然消失不见的。
虽说在那之后,她的‘家里’确实有派来一个老管家将她继续抚养长大。虽说与母亲一起在那个海滨的小镇度过的日子,也还算是弥足温馨的。
但是事到如今,实际上她甚至已经不记得自己的母亲叫什么了——只是隐隐约约地记得她的姓名之中大概有个字是‘澋’。而除此之外的记忆碎片中,母亲都只是一位看不清楚面孔的温柔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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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维并没有注意到真弦的举动,思绪依旧混乱不已难以休止。
这时候列车又钻入了隧道,突兀的风与金属摩擦着尖锐的声响,不时有着一闪而过的暗黄色的卤光照亮她苍白的脸颊,直到一次突如其来的岔道换轨伴随着车厢剧烈的摇动重重地抛离了她的重心——
“欸?!”
没站稳的脚跟自然地向前倾倒,被打断的意识不禁本能地扑倒向前方:
真弦看着呆呆地像是在回忆着过去的艾维,正揉着自己酸痛的胫骨准备站起安慰上几句,却冷不丁地被扑倒在床铺上,脊背在硬质的扶背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唔……”
“不起来么?”
真弦轻轻地敲敲艾维的右肩。
“…嗯、我不起来。”
艾维反常地轻轻摇了摇头,鼻尖蹭到真弦的胸膛,双臂不由自主地环绕到了他的背后。
“我……”
她抓住真弦衣服的背脊侧,抬起头,莫名的泪水已经溢出眼眶,染出星点酸楚的淡红。
“我……不。”
——情感脆弱的人啊,想法越多越繁杂,到头来连自己的悲伤都得不到。
她自嘲地想着。
因为太容易放弃,太容易收到打击,人是会很轻易地去依赖他人的,尤其是在发觉自己处在真的无能为力这样的假象之后。
走在吊桥之上,她方才反应过来
——不是自己真的曾经沉溺于孤独,而是在内心渴望的时候,自己得到的只有孤独。
“嗯,是这样的。”
她嘁声地念叨,
“我就是这样的……”
她又自暴自弃地加了一句。
“所以说呐………”
艾维埋进了他的肩头,
“帮帮我吧…………我已经不知道……我应该怎么……”
“…咕、唔……”
真弦没有回答。
他虽然还不了解艾维,但是他知道,这样的表现,无非是因为她丧失了她本用来欺骗自己相信的动力。
——但又如何呢,他们大概就是一样的人,迷茫的时候若是缺少了那么一点点的借口,他们的世界就像暂停了一般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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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不行啊,艾维。”
他挺了挺自己险些折损的腰脊,双手托在了她的肩上,温和地跪立在她眼前。
“为什么…”
艾维有些痛苦地看着这个相处了不过两天的、曾经安于死亡的男人,
“呐…为什么……?”
“…我说啊。”
虽然人心难于揣测,但真弦终于觉得,现在就是向她摊牌的最好时机。
他也应该告诉她那个她有权利知晓的真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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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所认为那个悲剧,都是从两年前开始的……吧”
就这样能让她清醒一点也好,真弦想到,毕竟说到底,自己其实也算是一个无可救药的人:
他虽不愿回忆这两年间曾经发生过的种种,但他明白自己从头到尾一直在任性地践踏着卡洛琳的心意
——那些真切地关心着自己的人,都一直在被他伤害着。
不论是这些年数不胜数的那些麻木的心情,还是最终自暴自弃般地加入‘流星计划’,打算就此结束自己满是悔恨的一生。
所有这一切,都驱使着那股属于厌恶的感情最终转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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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是这样的吧?
颤抖的嗓音,艾维不知道当下她还能够面对些什么。
她甚至没有勇气独自听完那来自母亲的录音,所以只是漠然地回应,这种场景不适合她,大概她已经习惯了自言自语。
但这无法反驳——她不愿意再回顾过往。
两年前的那颗坠落的卫星带走了她那些未曾蒙面的亲人们的生命,但是更重要在于,这又确确实实地给了她不再停滞的动力。
但是这些都已经是过去了,人是活在时间线上的动物,而时间不会休止,至少她现在还不能明白。
两年前的那一天她也是这样的坐在寂静的列车上,那趟列车通向那一个座落着家族宅邸的小镇。
而卫星就在那一天的半夜坠落到那片区域,昨日的地狱随着时间僵作今日的废墟,也许她应该感慨那一天自己选择了行程较远的火车,不然她早已经解脱出生存的枷锁。
「所以所谓的真相,对现在而言能有什么意义呢?」
艾维默默地哀叹。
「只要他能陪着我听完这份录音就好,努力前行这种小事也不能没有开端——」
“事实往往难以令人信服,但这之后我的每一句话,都千真万确地来自那一天,来自那些我想要遗忘的记忆……”
「——这样就好,这不是赎罪。」
「…这只是种慰藉、只是…」
真弦又叹了口气,坐到了她的对面,将她的双手放在膝前,从一处葬礼后的自己开始缓缓地讲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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