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不知是被火车声吵醒还是被收拾东西声吵醒。
“醒了?”
阿索起身,挠挠头,然后站起来,在十几平方米的小屋里伸了一个懒腰。他发现墙角有一吉他,问道:“你买一把吉他干嘛?”
“吉他?哦,我爷爷给我的。都不放这好久了,你才发现?”阿奇边收拾东西边说道。
“我没在这几天还好吧。”
“还好,我也没去那些眼馋的地方了,所以他们招惹得少了。况且他们又打不过你,自然不来找我。你什么时候教我一些功夫防防身呗。”
“天生神力,教不了。”
阿索刚起床便打了一个哈欠。
“话说你这几天回来得好晚。昨晚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你去干嘛了?”
“我要走了。”
“哎,等我两分钟,我也要出门了。”
“我是真的要离开了。”
阿索站在小正方形状的窗边,眺望着窗外。
这个小屋是刚租的,租在轰隆轰隆的桥下溪流边。溪流哗啦啦流着,鸟儿唧唧喳喳地叫着。阿奇说地下室太阴暗潮湿且违规入住,不如这儿的便宜租金且干爽。而今,也是迫不得已——
“阿奇,你还记得你把我捞回家,我说,我只是暂时住一住。这一住,有些长了,我欠你的有些多。
“我真的要离开了,这是昨晚就想好的事。很高兴能交你这个朋友。”
“嗯,”阿奇停下手上的动作,低头看着地下,“你也不欠我什么,尽管你不喜欢捡垃圾,从没捡过,但你帮我打走了那些人。”
“你不记那是你的事,欠你的我会一直记的。等我有钱了,会还你的。”阿索笑着口头上打了一张空头支票。
“说说原因吧——你要走的原因。”
“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是怪物,待久了会吃掉你的。”
阿索戴上口罩,穿上捡来的大衣,摆摆手,走出这间小屋。
“也不是不见,反正你住这儿吧。有缘自会相见的。”
“等等!”阿奇跑过来。几张皱皱的纸币和几块硬币塞在阿索手里。
“你揣着!等你有钱了,再还我。”
冬天将至,合城的早晨越发清冷。
回头望去,棒棒、拾荒的、环卫的、踩三轮的,从小巷陆续出来。估计这个社会的最底层就住在这儿,人却不是很多,因为大多是些五六十岁的老人,死撑着生活,而年轻的早就去热闹的老城区奋斗。一辆火车呼啸而过,这群解放时违规修建的吊脚楼挤在溪流边,歪歪斜斜靠在坡上,却就这么撑了半个世纪,不得不说是个奇迹。
阿索扭头朝前走去,摸**前的匿于大衣里的本子,感到安心。玉坠在阳光下显得莹润,步伐却匆匆起来……
日日夜夜的敲打声、引擎声、大吼声,充斥着新城区为数不多还正常运作的工地之一。
走入尘土飞杨的喧嚣,直接来到一个咆哮着的包工头旁。
“阿索是吧?去那边,领头盔,找到你的房间,听清楚了吗?”
阿索开始了搬砖第一天。
虽说临冬,但合城的秋老虎可不是好惹的。早晚是秋老虎的怠工期,到中午就得光着膀子干了。
“小伙子,力气还不错嘛。”一个全身是汗,脖子上挂着个白毛巾的中年人拍拍阿索的肩膀笑道。直到晚上睡觉时才知,这位牙齿发黄的被叫作罗大哥,因为他年龄最长。
这位罗大哥还真是热情。到了晚上,见阿索没有被子,差点送他一件。
“小兄弟,没有被子怎么行?铁打的汉子也遭不住感冒。你一感冒,身子虚了;身子虚了,哪里干得了活?”
“谢了,罗大哥,我真不用。”
自从异化后,阿索还真不用被子。
看罗大哥家里情况不至于到搬砖的程度,跟罗大哥熟络起来,他解释道,他家里夫妻两口倒是节俭,但看到阿索这么小就来搬砖,又联想到在外求学的孩子,有些东西挤一挤还是有的。
“阿索,没必要跟家里赌气。搬砖很累的,你也看到了我身上多少伤多少痂,你这么小就干这个,对身体不好。我这么个知识水平也知道,读书才能出人头地。还是回家和好,哪有时间化解不了的矛盾嘛!”
罗大哥还以为我是离家出走的呢,或许这里的人都是这么认为的,阿奇我也解释了半天——没人能想到我已无家可归。
但有些事不能说。
每天重复着、重复着,顶着风吹日晒。纯靠强化的肉体,肌肉终究有些疲惫。
本子上说,黑气与身体结合,会有强化力量。
阿索记得几个月前在老家的实验,单独的黑气的威力大于与身体结合时的大于单纯用身体的。当时没注意到,若运用黑气得当,比如将黑气集中于拳头上,黑气强化的作用更加明显。
小心地运转流通着黑气,使身体又轻松了几分。同时可以注意到黑气与身体的结合程度也加深了。
一个月转瞬即逝。
终于到发薪水的时候。按照一开始说好的,阿索得到的是其他人的一半。
还行。
阿索点好钱,就夹在本子里。他已经打算好了,今天请个假,这笔钱先吃顿好的,再还给阿奇——嗯,阿奇应该还在那里吧。
屋里工友正热闹地打着双Q,见阿奇回来,邀他也来玩一下。
阿索不赌钱,即使这钱数目也不大,所以他拒绝了。披上大衣,便要离开这个汗津津的地方。
“阿索,买两副扑克回来!”罗大哥喊道。
阿索点点头。与屋里工友告别后,便走向附近一家好点的饭馆。
“你说阿索这人,怎么感觉有些……”
“平时话不多,总是一个人……”
罗大哥说:“别人还是个孩子,少沾些社会习气比较好。这么个年纪应该在学校里呆着,想到他就想到我家娃儿。”
“罗大哥,你娃在外边读,学费还是挺高的,你养得不?”
“难说啊,这工钱还是这么点,房价物价都上涨好多,特别是我娃待的那个大城市。”
“确实,你晓得为啥子我会来新城区,就是因为这里物价便宜,买一副扑克还是几年前的价格,划算!”
合城与主城相距40来里,政治风波却已经波及这儿。新城区虽是新规划不久,小巷街道也贴上了上个世纪的产物。学生的躁动让黑白图画和大大的文字显得格外狰狞。有了上个年代的教训,这个时代的青年人更懂得理性,游行很少演变成暴力,社会表面上还是一片平稳。
但墙上密密麻麻的“牛皮藓”依旧让人心烦意乱。
胸口传来一阵冰凉。
阿索平静地吃完饭后,将补来的零钱揣进裤兜,便朝着一个月前的吊脚楼走去。
房里没人,吉他还靠在墙角,另一半倒是好像多了一个人的物什。房里堆上了来路上见到的“牛皮藓”和一些音乐书籍。
看来阿奇生意挺多的啊。
他把钱塞进装吉他的套子里,正要离开时,又返身找纸笔,想了一会儿,不知说些什么,索性写上:
阿奇:
已还。
阿索
出了小巷,头上轰隆隆压过,一阵风卷起。
他朝着工地走去。
他想,
这下,我成了了无牵挂之人。
——了无牵挂?
只是对阿奇而已。阿奇,算是朋友吧,那几个星期,像是在浑浑噩噩之中照进了一束光。真情,总是不期而遇。但我这人哪,从那天起,就注定孤独。不想伤害,也不想被伤害;复仇?去哪里复仇?
一直没忘,没忘记变成了谁,没忘记那场大火,没忘记那个晚上。黑衣人、外来人、爸爸、爷爷、短发女,这些人,这些事,起初一直在脑中搅来搅去。但几十个日夜的长途跋涉,无数的日月星辰,抚平了悲愤,平复了躁动,只留下一道纵横几千米的伤痕——那晚,曾发誓,复仇,至死方休!而今,如暗面里的虫子,只求默默舔舐伤疤。
无数的异人衍生为异人社会,而他们生活在世界的暗面。找到一个异人,就找到一群异人;找到一群异人,就找到一贯道;找到一贯道,就找到那万恶不赦之人。但异人与人外表无异,找起来何其困难!到如今也没见过使用黑气之人。
至今恍然如梦,只求先活着。就这么活着,哪怕如行尸走肉,也都是活着。活着,赚更多钱,买上身份证,坐上火车,去更远的地方找线索。
而现在,活着就行。
如此反复提醒下着定位,再加上胸口玉坠的作用,阿索才冷静下来。
不甘心也得先夹着尾巴。
有些口渴。便从裤兜掏出一张五元,走进超市。
出来的人与阿索撞个满怀。这一撞,让阿索想起罗大哥交代的事。选了一瓶水,便排队在收银台。
收银台人有些多,排到阿索时,阿索向柜台要了一副扑克。他向右边裤兜摸去,什么也没摸到。他向后面的女孩笑笑,然后翻遍全部裤兜——钱没了!他想起刚刚被撞的一下,马上向胸口摸去,玉坠还在,本子还在,只是钱被摸走了。
自己手上只有五元,扑克和水加起来6块,只差一元。阿索犹豫了一会儿,便决定把水退回去。
这时,一枚硬币递了过来。回头看去,只见女孩脸上稍显不耐烦。
“拿着吧,我赶时间。”
道了声谢后,便离开超市。只是,仿佛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等等!那个女孩……阿索返身走向超市,但女孩已不见踪影。
太像了!
努力回忆记忆中的样子。
不,头发似乎是短发,而且她不认识我,脾气也有些直。
还真是巧!
不过,这一枚硬币是还,还是不还?再碰上的话就请她喝杯奶茶吧。至于被偷走的钱,算了,连小偷模样都没记清楚。
工地门口聚满了人,几辆车停在外边。
未走进工房,便听见里面有人议论着什么。声音最大的要数一个正唾沫横飞的。貌似是昨天听说要新来的工人。
“这罗大爷还走了狗屎运!”
阿索停住脚,疑惑地看着他。
“罗大哥呢?”
“到医院去了!”
阿索静静地看着他,等着他后面的话。
“罗大哥今儿从上面摔下来了!你没来不知道,几小时前才送到医院。”一位工友在旁提醒道。
“这姓罗还真是好运,她婆娘这么一闹,还真能拿到几十万!”
“什么几十万?”
“难道不是几十万?这赔偿要是吃实了,就是下辈子躺在床上数钱,比咱这累死累活好了不知多少!”
“你听谁说的?”
“听谁说的?小伙子我告诉你,就我之前那个工地,就发生过这样的事,老板就赔了他一家人那么多……”
阿索不客气地打断:“你知不知道,工地里谁的地位高?赔钱不赔钱是老板的事,他心善,就赔那么多,但你看这世上哪有赔这么多的案例?你是装糊涂是不是?罗大哥得到赔偿是应该的,因为他下辈子只能在床上!我问你,罗大哥的下辈子真的只值几十万?况且能不能活下来你知道吗?他还会有一个在外的儿子,要是没得到赔偿,等待这个家的只有支离破碎!别人刚刚被送去医院,你就在这儿造谣言,毁名声,你有脸么?”
旁边一个工友出来和着场道:“听我说一句,这位只是发发牢骚,刚刚从一个停工的工地过来,这不又遇上停工。我们只是当作笑话听。这位小兄弟还年轻,耿直,罗大哥平时对他挺好的,所以他听不得别人说罗大哥的坏话。两个别往心里去,反正咱们都要离开这儿了,少生一些怨气啊!”
“老子刚从一个停工的地儿来,又TM碰上这么个情况,我没有家人要养吗?关你什么事!停,停,停,停你M停!得,各回各家,自己吃自己拉的屎!”
其余工友各自收着各自的东西,听到二人的争吵,看了一会便各自继续聊着话整理着床铺。
自己没什么东西,便出了吵闹的房间。
天空灰压压的,身上有些重。
来到工地门口,发现上面贴着告示。
“兄弟,这上面在说什么?”一个正进工地的人问道。工地里大部分人都不识字。
“说因为发生意外事故,受到政府通知,怕加剧游行和社会动荡,就暂时停止施工一段时间。”
“艹,这么晦气!怎么搞的哟?合城都停了好几个了!你说着老板又贪又怂,偷减了材料又怕人出事……”
反正自己是失业了,但真只是失业?
入夜时,雨哗啦啦地来了。
一座已停工的钢筋水泥之上,雨水无声打在黑气上。黑气在他头上形成一团如伞,水流向四周,坠入万丈以下。眺望着脚下合城,新城区只有连成几条线的路灯,而穿过大河,老城区灯火如昼。四周惟有雨声喧嚣,内心一片冰凉。
这个社会怎么了?
许多人还在批判时间就是金钱,而今社会上不断风波涌动,不安与焦虑充斥着社会的每个角落, 生命就是金钱,已经见怪不怪了。但这生命怎能用金钱买来?工地上有人死了,人们关注的焦点不在那个有多悲惨,而是在那个人能换多少金钱。这只是世界上万千事件的一件。沉默,妥协,躁动,利益,他们就是你们,你们就是我们,我们变成了他们。中庸之道变成不作为之道,沉默着等待先飞的笨鸟;糊涂哲学甚嚣尘土,圆滑生存压弯了脊梁。当社会上人们观念起点由道变为利的比例加重,我们不得不承认,这个社会正在倒退……
事实就摆在眼前。电视机,手机,报纸,眼前,很多人看到这些,但没有人站出来,因为我们更深信避其锋芒而非堵上机枪,因为江湖多年沉浮让我们更深信笑到最后的才是英雄。无数人过着一如既往的生活,惯性也使社会一如既往的向前。华夏的游行还算好的,尽管游行中可喜有英勇之士,可悲有玩弄心眼浑水摸鱼之辈,但展望世界各地,民主自由成为暴力的保护伞,非洲中东无缘无故地爆发混战,各国叫嚣着分裂与种族论。假使还有异人掺杂其中,这社会你怎么救得过来?
自从知晓异人这一存在,便无时无刻不在设想异人之隐藏目的。他们要杀死暴露在人类眼前的异人!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异人怎么看待人类?人类是否真不知异人?而我,又是怎么的存在?
回想人生十六年,从幼小无知的童年,再到泡在子枫书房的少年,再到寡言的中学,然后到恍然如梦的现在。曾憧憬于总理之“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之大志,而立下“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之决心。但——我一个人能做到?我已经在火灾中被抹去了存在,仅有一本一玉一人。别开玩笑了!活在世界的影子里,究竟能干什么?
阿索站起身,内心依旧十分冰凉,尽管脑中一片争鸣。他把玉坠取下,放入大衣里面的口袋中。收了黑气,抬起头,仰望万千雨线从天而降。雨水划过脸颊,内心有什么热起来。
现在不需要冷静,需要疯味。一个人的力量必定改变不了什么,但不妨碍释放内心的愤懑与憋屈;就算自己渺小如一个火星,面对森林般世界,也要烧给他看!
阿索向后退几步,然后往前冲,黑气集中于双腿,离顶前腿上用力,腾飞于大雨中,从空中摔落至一楼房屋顶上。
双脚瞬间无力跪下,全身传来撕裂感。
还没完!
强大的自愈能力不到半分钟便恢复如常。
起身,翻越一个又一个屋顶。
雨声被甩在身后,风声在两旁炸开。
大脑越发清醒,越发疯狂,动作越发流畅,越发放肆。
离前方商业街越来越接近时,阿索停下奔跑,坐在某一高楼天台的边沿上。全身只觉十分舒畅。重新戴回玉坠,内心重回平静,低头俯瞰着脚下小巷。
这时,只见熟悉的身影走入视线。
是她?
女孩打着伞走着,突然停下脚步,蹲下身。蹲了一会儿,便走到一边屋檐下,出来时已没了伞,然后继续往前走,拐了几个弯,走上了一栋楼。
她去哪儿?
阿索找了个隐秘的地方,翻身而下,稳稳落到地上。沿着避雨的屋檐朝前走去,走了一会儿。这时,耳边传来一阵猫叫。循声望去,只见屋檐下,几只小猫咪缩在纸箱里,它们头上多了一把遮风挡雨的伞。
雨水小了一些,但还是噼里啪啦打在伞上,洒在地上。猫叫微弱而不断绝,让人心生怜悯。
阿索停住一会,但还是决意离去。
离开没一会儿,旁边就有人走来。
“同学,喜欢跳舞吗?”
“跳舞?”阿索疑惑地看着他。
那人指指头上:“去没去过舞厅?”
“舞厅?”阿索愣了一下,思索一番,说道:
“招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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