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匹的嘶叫混杂着人们的怒吼席卷了三万人的营地,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几乎形成有节奏的碎响,数千佩戴金甲的骑兵在高空看来结成三角形的阵势,好比一支金色的箭头刺穿了营地,后续跟随的则是近十个“小三角”骑兵队,向后次序不一的跟随正面的主力从其他方向穿插而过。
霍吉尔与但罗的决斗分出了胜负,也在此时被迫结束,一匹棕色快马在霍吉尔面前奔过,他用耗尽体力的身体很勉强才避开,等回头时但罗已经不在原地。
附近到处都是来不及组织抵抗而被随意杀戮的士兵,那些隶属于埃米利奥·艾兰思的贵族骑兵一个个都佩戴着做工不错的铁甲,里面还夹了一层锁子甲,左手持着的鸢盾画了黑底的金黄色怜悯之眼,右手配合马匹颠簸挥舞的钢剑则甩个不停。
到处都是带着血浆飞起来的头盖骨,马蹄也把原本就不大平整的草皮地踩踏成稀烂的泥地,霍吉尔在这之间寸步难行,半弯下身子在几具看不到脑袋的尸体上拔下了一套不搭配的甲胄,随手绑了些棉甲在身上就将莲娘收回腰间,试图避开那些正在寻找目标的贵族骑兵。
用于保暖与防御的甲胄没有真的起到作用,霍吉尔刚戴上头盔时反而成了目标,那一身吸引骑兵注意力的士兵打扮,立刻就有一名骑兵在十来米外袭来,随手拔出了插在地上的断矛,用裂掉的枪尖借着马匹的惯性对准霍吉尔抛射。
与但罗的决斗已经消耗了霍吉尔大部分的体力,无论是精神还是肉体都到了极限,卯星炸裂时的碎片也有少部分打入了他的腹部,面对那杆黑色的断矛,霍吉尔已经无法捕捉敌人的动作,非常勉强地从原地跳开,断矛还是插中了他的鞋子,一下把他绊倒在烂泥地上。
骑兵错过了他,一直往前又跑了几米,才回头检查霍吉尔的生死,发现断矛只是刺穿了鞋子,霍吉尔避开了伤害,光着一只脚在泥地里爬行。
洁白的脚趾缝隙里沾满了污泥也没能让霍吉尔爬出多远,他还没站起来时骑兵已经手持长剑冲了回来,从后方向下对着霍吉尔砍了过来。
霍吉尔突然忍着疼痛挺直身子,把莲娘上的红布包裹在手上,一下抓取了长剑在手,凭借天织纱几乎不可破坏的特性,用双手接住了剑锋,然后死死握住顺应马匹移动的力量把自己带了起来,一跃跳在马背上,撕掉了骑兵那印有怜悯之眼的袍子后,在他试图扔下剑柄前就把他推下了马。
一声噗通重响砸到地上,霍吉尔的心也暂时放松下来,附近四周围的骑兵各自都在忙着追杀地面的士兵,原本密集的队形也逐渐稀疏,预留了不少可以畅通前行的道路,还有地上的大量尸体。
他不大清楚埃米利奥有多少人,但看样子比起还有两万多人的巨大营地,骑兵的数量还不足以一次吞掉所有军队,就算刚才把草地踩成糜烂黄油一般,也始终有着极限,剩下只需要与不夜光会和,一切的就只需要交给麦斯与拜亚便好。
确定方向后,霍吉尔变立刻俯身在马背上,脸庞贴着马颈的鬃毛,将抢来印着怜悯之眼的袍子掩饰到身上,呼啸着驾驭这骏马往营地西面疾驰。
极大量骑兵涌入营地的正中央,几乎就跟刀片切开的火腿一样,两侧营地的士兵分别裂向两侧,一面靠着白河的支流,一面则背靠半岛山脉的末端,后续跟随的则是原本四千人的雇佣兵,在最后方步行到前进。
最先被冲破的东侧木墙旁,埃米利奥的人掌控了此地的绝对控制权,除了正在进攻的骑兵外,剩余的步行人员正一点点随着墙壁的缺口进入营地中,伴随而来的还有重新被竖立起来的怜悯之眼大旗,再次宣示艾兰思家的主权。
大部分人一开始就死在了骑兵的马蹄或长剑下,仅有活着的也被人用木桩从下穿插,近百根用断墙削成的尖木桩上都插了一人,他们大部分都没死去,但木桩已经从屁股刺入体内,借着体内粘膜与血液的润滑逐渐下沉。
惩罚若是有气味,一定是恶臭与清香,埃米利奥常用的香薰炉跟人体内恶臭物同时弥漫了各自的味道,让还没被送到木桩上的人都感到了现实的恍惚。
香味越来越弄,一排排被俘虏后跪倒在地的士兵们想不出原因,纷纷抬头往一侧看过去,发现一个光头且肥胖的男人,身穿明黄的长袍,挂着镀铜又镀金的华丽坚甲,手捧着一个桃子大小满是空洞的纯金香炉,在泥地里用金靴带动异样的违和感地路过了他们。
那正是埃米利奥·艾兰思,南部艾兰思家第二大的分支,仅次于家督艾兰思本身在军内的实权人物,被泽维埃的计谋与佣兵一起困在褐岩山谷,如今总算逃出生天。
“我知道,你们身不由己,普通士兵又怎么有权力决定在军队内效忠于谁。你们曾以为你们有过这样的机会,但实际上你们没有,因为我还在这。”
走完一排后,埃米利奥手持马鞭对跪在地上的俘虏训话,一贯那股隐藏起来的傲人表情又重新浮现。
“我们只是奉命行事,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等知道了已经晚了!”
士兵之中对刚好站在旁边的埃米利奥大吼,口水都喷了一地。
埃米利奥静悄悄地蹲下甚至,肥胖的肚子甚至夹在两腿之间,用那颗大光头直视那么敢说话的士兵。
“也许,确实不是你们的错,也许,是我太过分了。不过,更可能的原因同样也许只有一个,那就是我们生来就彼此不同,没准从你出生在某个贱民的狗窝里时,就注定有一天跪在这烂泥地像狗一样等死。哦不,抱歉,把你称之为狗太不恰当,因为狗起码懂得忠诚,而你看上去似乎还不太明白惩罚背叛是不论原因的。”
他不由分说就抽出自己的匕首,用刀尖从士兵的内眼角里挑了进去,一用力就刺到底部,再用整个匕首**头颅深处,大手掌将士兵的脑袋抓稳,跟搅弄酱缸一样,一直到士兵抽搐停止,才拔出匕首,在死去士兵的脸皮上擦抹秽物。
尽管他一句话也没多说,但心里所有的愤怒都表现在了满是横肉的脸上,士兵们没有人再感说话,多活那么一小会儿总比现在就丢了性命要强。
刽子手们没给他们的幻想加上太多不必要的装饰,当即开始行刑,一排排士兵被拉到竖好的木桩上,被人抬了起来准备刺下去。
作为胜利者的埃米利奥在人群里扫视,无意间发现了一个令他再也不能熟悉的身影,同样的金发同样的蓝眼,只不过衣着不大得体,配不上他自视甚高的血统。
“拜亚?”
隔了有二十多米,埃米利奥都能一眼认出他来,小时候他就抱着拜亚,是这孩子是唯一能让艾兰思与他关系缓和的人了。
一脸惊慌失措的拜亚试图从刽子手的束缚中挣扎出来,连头盔都被撞掉,正要被架起来之前,埃米利奥便先行赶到,用再也不能惊讶的眼神与他对视。
拜亚投来的是同样的惊讶,转而变为惊喜与感动,泪水夹杂汗泥滚落,原本的吵闹也转为安静,连刽子手们都为此好奇,停顿下来顺着拜亚的视线回望他们的领袖。
“你果然在这。”埃米利奥用再也平常不过的语气说。
救星没有惊讶拜亚身处于此地的原因,一瞬间让他想到了某些不好的事情,急忙挣脱了刽子手早就松开的手指。
“不是你想的那样。”拜亚解释道。“我遇到了麻烦。”
“麻烦?聪明如我的确能知道你跟泽维埃他们的计划没有任何关系,可你现在还是在这,也许智者也有犯错的时候。”埃米利奥亲自走过去扶起拜亚,把他带离了泥地,一下推在了还算完整的一块草皮上。
“城里出了意外!我们失败了!”拜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压抑过久的内心终于对着唯一的亲族爆发了出来。
埃米利奥原本眯成一条缝的眼睛迅速睁大,他明白拜亚的话意味着什么,却猜不出最坏的结果。
“国王还活着,弄来了一支军队,避开我们的眼线血洗了婚宴,跟着攻破了艾兰思庄园。”
拜亚喘着气把他的经历重复了一次。
“其他人呢?”埃米利奥再上前去把拜亚揪了起来,脑子不停回忆着妻子和许多在他离开前还活着的家人,以及那个关系算不上好又矛盾重重的远房老堂哥艾兰思。
“我们是仅存的艾兰思了。”拜亚说道。
拜亚的话触动了埃米利奥,让原本自信满满渴望胜利的埃米利奥对现实产生怀疑,他本不愿意相信,可转眼就看到了城市中升起的硝烟,仅有的希望也就此破灭,一个不留神就四肢着地,身旁的亲信立刻跟上来将他搀扶到马扎上。
“我们两个......”拜亚即刻用双膝移动身子,往埃米利奥的一旁进言。
“是我们三个。”
一个能让拜亚本能感到抵触的声音从他身后传过来,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是谁,面前的埃米利奥就立刻从马扎上站起来。
扭头望去,埃米利奥的儿子弗里恩一身破烂的出现在他的面前,埃米利奥不由分说就抱住了儿子,用手反复拍打弗里恩的后背,然后拉远距离检查他身上是否有什么伤痕。
“其他人跟我留守的军团长基本都死了,只有盖温还活着。”
弗里恩对在死里逃生又难得重逢后的第一句话并非安慰父亲,他的双眼也没太多感情的盯着拜亚的一举一动,身后跟着他的盖温作为军团长却没有多少顾虑。
“但你还活着,这就够了。”埃米利奥喜极而泣,暂时忘了失去一切的苦恼,在他身边的足够他乐上一阵。
“我在牢内听到过城里发生的事情,米提尔的愚蠢如今果真毁了我们。至于你,拜亚,我真希望你当时没能来得及逃离那里,因为你们主家的行为,艾兰思失去了几乎所有。”弗里恩没打算跟个孩子似的继续跟父亲闲聊,绕过埃米利奥后就对拜亚加以苛责。
冷峻的弗里恩被其他军人羞辱,原本就不长的头发被剃成平头,连眉毛也被刮的感觉,在寒风中看上去更加锐利,带着杀气拽出了挂在胸前皮带上的一把剑。
“拿着。”弗里恩狠狠把整把剑扔在拜亚脸上。“我们需要人手来指挥军队,其他军团长都不在了。”
一下子从囚徒转变为指挥官的拜亚,对自身处境的快速转变还没适应,想不出怎么回答弗里恩,就被懂事的士兵拆掉了手上的绳子,又加披上一件毛绒深红披风。
“帮我把他也松开。”拜亚指着刚才就蹲在自己身旁的麦斯,士兵立刻就完成了他的命令。
松绑后的麦斯一言不发,装作一个普通的随从,弯下腰紧紧跟随拜亚身后,权当做自己是个透明人。
骑兵队伍又从墙外穿**入,有人把三匹好马牵到了艾兰思族的三人面前,等他们骑上去以后第一队骑兵立刻跟随弗里恩先行出击,留下了埃米利奥与拜亚。
“接下来要分三个方向追击但罗的人,佣兵已经替下骑兵开始组织第二波冲锋,弗里恩会去支援他们,我们有优势可人数上还不足够,绝对不能让但罗把被冲散的士兵组织起来抵抗,先冲到城墙下他们就无路可退了。”
埃米利奥为拜亚讲解了他的计划,身后又有十多人的亲兵骑着马绕到他们周围。
“我不知道怎么打这种仗,怎么指挥他们?”拜亚问。
“盖温会辅佐你,我们的背后不能全交给雇佣军,最近河岸经常有浓雾泛起,八成是海勒古人在附近,如果他们在浓雾里藏了人,佣兵们可不会死守在这,必须留下一名指挥官。”埃米利奥指了指一脸污黑还来不及洗的盖温,吩咐过后就挥起马鞭,跟亲兵们一同离开。
“盖温是吗?劳烦你了。”拜亚在马背上单独思考了一会儿,凝望着远方高地成千上万正在窜逃的士兵。
“城里发生的事情是真的吗?”盖温也听到了拜亚先前的话,第一时间就想寻求真相。
拜亚没有回答他,那场灭顶之灾已经没有什么必要再去回忆,战火已经燃遍整座城池,他发现麦斯正从后面看着他,但他不敢表达出任何的想法,只能默默在这坚守,暂时承担埃米利奥给他的重任,就跟过去一样,从未改变。
两万多人营地的最西侧,连接着半岛山脉分支的某处山崖下,艾兰思骑兵冲锋的余波还没彻底波及此处,但混乱已经遍布整个营地,虽然敌军的骑兵只有十几人冲到了这,可却没有任何人组织抵抗,大都寻找办法在人群里想要逃出一条生路。
加尔迪亚的军人们在营地内独自又扎了一个小营,一圈削尖的木排倒插在地面,上面沾满了失控马匹的血液,下面则躺了一排马或人尸体,聚集在营地内的加尔迪亚军人眼见外面混乱不堪,仍旧不能决定接下来的决定,彼此紧靠在一起等待将军不夜光的归来。
致远花士兵们越来越多,从中部军营被艾兰思军驱赶而来的逃兵们如潮水一般,碰倒了原本用来冬天群暖的煤堆,一经火苗与油灯点燃,就重新燃起了战争的烽火,白日有如黑夜,火峰的影子随风摆动,盖在人脸上让人看不清前路,营内洼地间出现了血河,成排的尸体漂浮过去,堆积在引入河水的人工渠口。
大量从东往西侧营地出口难逃的士兵把尸体夯在土中,却有一匹快马逆行前进,穿梭过人群后往加尔迪亚军的营地移动。
加尔迪亚的军人们眼见一个身穿青蓝兽吞甲的男孩站在马背上,还没等马匹在木桩墙前停下,就飞跃而起,从几米高的空中滑行,手里的刀已经出鞘,向后甩去的长发有如披风,翻滚落在了营地之中,一起身就对准他们的大门劈出了斩纹。
“轰隆。”
加尔迪亚人的营地吊门随之崩塌,让其他军人看的有些不知作何感想。
“不夜光大人。”士兵们嘟哝着不夜光的名字,总算认出了他们的将军。
“所有人,立刻离开!艾兰思的骑兵杀了回来,但罗的军队已经土崩瓦解,趁现在我们赶快逃远点,但不要跟致远花的士兵混在一起跑到城墙下,艾兰思的骑兵最终目标一定会是城墙,他们杀他们的,我们必须避开,逃出营地后往废弃的高地旧城门前进!”
不夜光用眠刃对准吊门铺成的木桥挥舞几下,加尔迪亚的军人们就立刻做出了回应。
他早就预料过这种最糟糕的情况,让部下们在小营地里从不卸甲,哪怕睡觉也手离剑,辎重早就分散在每个人身上,就是有朝一日能快速做出应对的方案。
如今,无论是针对但罗的人也好,还是避免本不该杀回来的艾兰思骑兵们也罢,不夜光的计划总算派上了用场。
两百人左右的加尔迪亚军队很快穿越吊桥,半分钟的时间就全数脱出,紧接着不夜光从营内的木桩踩到了木墙边缘,监督部下们的行军阵容,另一面也看到来自东侧营地骤起的灰尘,一大股骑兵再次开始对他们进行冲锋,用不了多久就将抵达此地。
“别绕去西营大门,直接在西营的外墙凿一个出口,骑兵们不会特意袭击过不去又不起眼的木墙!”加尔迪亚士兵内的低级军官用丰富的经验指示手下干活,不夜光听到了却没有反对,继续盯紧几百米外艾兰思家的金色旗帜。
眼见不夜光默认军官的说法,四个士兵立刻拿起斧头走到了西营边缘的某处木墙间,摸索出一个不错的位置,大斧就来回有节奏的在绳子绑好的木桩间挥舞,烂掉的木片飞的极远,让看热闹的士兵连连退后。
“闪开,让我来。”
不夜光从原来的高处跳到了地面,跑了一阵后在系营木墙前想要打出斩纹,手差一点就动弹起来时反而停下,面前的大木墙令他意识到了这样做的风险,也许能打得穿,但也会给骑兵们开一个明显又能通过的口子。
听着身后的蹄声越来越大,反射到山壁上的回音更是刺激着不夜光的精神,他转眼就把斧头抡到了脑后,用力砸向木墙的缺口,跟另外三名部下一同试着在墙壁上凿出一个比马匹更矮的缺口来。
每次把那他不善用的斧头抬高,然后再送往那看似没有多大进展的木墙缺口时,不夜光就总是能想起自己学剑那么多年的辛酸岁月,他曾经无数次砍断草席或木块,时至今日剑术早就非比寻常,可做最基本的伐木却还是如此之累,顿时就陷入一种错觉来,越是紧张的生死时刻,他越觉得平静,好似眼前的木墙,也能跟很多年前的那些木柴一般慢慢来劈斩。
“啪。”
一个缺口终于被制造了出来,勉强能穿过一个人的大小,士兵们又加紧了力气削掉周边的硬茬,强行拉开了巨大的口子,若是两个也穿的过去,但三个却有些勉强。
“没时间了!就这样!”
凑合能用的通道比完全过不去要强上太多,不夜光立刻就展开了下一步的计划。
士兵们有序地穿过木墙的缺口,得益于加尔迪亚人那有些过于冷静的性格与无与伦比的使命感,他们不像北方弥诺斯人那般追求战斗中的荣誉,也不似贝加人惜身爱命,但坚守岗位的责任只要被他们接受,就会贯彻到死的那一天,哪怕任务是逃跑也好,他们也会逃的一板一眼。
几十秒后,不夜光就跟来时一样,在他的部下间逆行,走到一半却被四五名名军官拉扯向后,试图阻止他继续往后倒退。
“放开我,我得去殿后。”不夜光挣脱部下手腕后说。
“你不能这样做,大人。如果你跟他们交手,艾兰思的骑兵一定会有大量死伤,到时候所有兵力都会集中在我们身上寻求报仇,别忘了我们的任务!”
带头的军官们说着同样的话语,还有那些没说话的,把想讲的都写在了发愁的脸上。
他们说的并没错,不夜光的理智告诉了他正确的答案,不过作为负责的首领,不夜光虽然点头同意了军官们的进言,心里却打算坚守到最后一刻。
这附近的致远花士兵大多已经逃光,通通前往最主要的干道上拥挤成一对对的人墙,都等着在西营大门跑出去,现在再改变计划已经太迟,留在原地若迟上一点,就会为那些没打算抵抗的士兵们挡下第一波的冲锋。
作为一个拥有最好重骑兵帝国的军官,不夜光比谁都清楚骑兵的冲锋有多么恐怖,可眼下却什么都做不到,只能在军官陪同下在木墙旁点算人数,手指始终没有离开刀柄,人固然是在墙边的缺口旁,眼睛却一直盯紧那枚时隐时现的艾兰思金旗上,由于恰是正午,光线充足的情况下只要艾兰思的金旗没有被帐篷遮盖,就会反射出令人不能忽视的光芒。
而伴随那之后的,就是把人或帐篷都统统践踏在脚下的骑兵大军,不由分说地杀死任何没有在马背上或是立于马头前的生灵。
思考的这一阵子很快就过去了,不夜光一转眼发现部下们比他相信的更有能力,前后二百人的队伍几乎全部通过,不夜光本人成了队尾。
他也打算穿过缺口,顺手盖上一块盾牌,免得骑兵们太早发现,但身后随即传来了令人毛骨悚然的蹄声。
与远方震耳欲聋的骑兵轰鸣不同,这次的马蹄声单调而有序,并不像是一群冲锋在即的重甲骑兵,也不是少数的斥候,似乎仅仅是一匹落单的军马。
警惕惯了的不夜光按耐不住好奇心的折磨,从原本穿了一半的缺口处倒退回来,不顾部下们的拼命劝阻也要瞧上一眼是否真正安全,结果超出他的预料。
如他预期那般,身后的确只有一匹马而已,却也是一匹背负了“骑士”的马。
上面载着一个血人,半趴在马背上,不止是摇摇欲坠,连身上的血迹都把马匹染成了另外一个颜色,马脖子下方还有马蹄践踏到血河时溅射出来的血点,“骑士”本人也失去了意识,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就落在了地上。
“谢天谢地!”
不夜光认出了来者的身份,那团缠在腰间的红腰布,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人忘记,那是霍吉尔的标志,尽管目前马背上的人的确看不出人形,但能他能完整的归来就已经是一种惊喜。
他一个人冲了上去,旋即搀扶霍吉尔站了起来,两个人两只脚地往木墙的缺口旁移动,好不容易才把霍吉尔送到了墙后,却又留意到霍吉尔那把佩刀“莲娘”落在了马的蹄边。
墙外的人只留出了一个人的缺口,其余的都用木渣与植被遮掩,外面还加了一层盾牌,掩饰起来看上去几乎毫无破绽。
“快进来!他们就要到了!”军官在墙外小声对不夜光喊着,这时艾兰思骑兵的身影已经浮现在肉眼能看到的地方。
不夜光站在原地没有逃掉的打算,实际就算跑也跑不掉,反而会被骑兵发现木墙后的士兵们,在此时此刻部下们的眼中,他明显是在不该有的犹豫中思考着某些重要的问题,犯下了一个无法挽回的错误。
“好好照顾他!只剩他是我最重要的人了!”
这位平日里喜欢板着脸的剑士回头笑了笑,拔开了眠刃向地面扫出不大刺眼的白光,将一道小型斩纹打入地皮下方,将附近的泥土震飞到天空,几秒后纷纷落下堆积,堵住了木墙缺口,连墙外被打的措手不及的军人们都吃了满足土,耳朵和脖子的衣物上全是,惊讶过后等待他们的却不是不夜光的回归,而是一道土墙好彻底被堵死的通道。
完全猜不透的结局让加尔迪亚军人们困惑异常,原本在计划上的任务,无论谁都好至少都应该彻底完成,而现如今作为领袖的将军不夜光却做出了反常的行为,哪怕是再冷静的人也陷入了崩溃之中,留给他们的唯独仍旧处于昏迷中的陌生人霍吉尔。
营地内,独自留下的不夜光上前捡起了莲娘,好好擦抹后才别在腰间。
比起墙外那些有机会活下去的部下,他在犹豫是否要留下这一问题上早就有了答案,一个绝对不会改变的答案。
那些被人误以为是挣扎与思考的过程,也不过是回忆着霍吉尔做过的每个冲动决定,还有卡墨娜往日仍存的音容旧貌。
在小时候,每次霍吉尔冲动的后果,都会换来卡墨娜充满爱的拳头,而不夜光也一如既往地跟着挨了教训,随之而来的是对不可控事物的恐惧。
正因如此,他拼命训练自己的剑术,变得比其他人想象中还要强大成熟,卡墨娜的死却改变了他,若连那般强大的卡墨娜都会死亡,也许对每个人来说命运是不可改变的。
一时间的一个念头,数十年来所预感到的结果,都是人所将必经的道路。
从未超出计划冒险的不夜光,如今也开始感叹着,为了一把能让他怀旧的莲娘,还有可以幸存的师兄霍吉尔,就这么简单的留下来。
也许不是他对霍吉尔对这把刀多么需要而感到在意,仅仅是出于怀念,才会好似感察自己命运般不可控地拾起莲娘。
而如今,他无路可退。
数千的艾兰思骑兵从足够远的地方横扫所有障碍物,远到足够看得出地面的坡度一上一下,还有阳光下灰尘的厚度。
每隔几秒,艾兰思骑兵就穿过一层灰尘,从颜色颇淡渐渐浓厚,好比纱窗后的油画,在呈现至美之时,也是死亡将至之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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