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林匹斯的秋后一直是我心中真正的冬天。
虽然离下雪的时候还有好几个节日要过,可凛冽的冬风从来不管这些,就像是队伍里强壮的候鸟,它们来的总是要比规定的日期早。倘若是早上七八点钟出门,再撞上强风天,脸上和手背会被划的火辣辣的疼。
不过母亲绝不会让我现在套上冬装,反而会一本正经的说:
“淑女就该有淑女的样子。”
没听出来这句话和我的要求之间有什么联系,只有挂出来的厌恶是毋庸置疑的。我细细一想,大概是觉得会这么穿的只有每天早上送牛奶的先生和卖鱼的商人。
她瞪我的眼睛简直和瞪他们时是同一双,从小到大我和她一点都不像,这我还是懂的。
但她更不像我外婆。
外婆也会用那样的眼神瞪我,因为我听了母亲的话,真的脱了冬装。
“你可真是个不听话的坏孩子!”
一边给我戴上那只补了好几针的红手套,一边骂骂咧咧。外婆不会轻言轻语,更不会学淑女装腔作势,她的高兴和愤怒来得直接猛烈,正如她对我的爱。
外婆的腿脚不好,天气稍微冷一点就无法出门。每到这个时候母亲都会呵斥我去照顾她,而我要尽力用学到的淑女的伪装技巧表现出沮丧......对,沮丧,未成愤怒的不满和不到焦虑
的郁闷,刚刚好的混合感情,保持着乖巧的同时偶尔释放出一些,母亲便会认为是正常反应。
出了门,等到转过弯就拔腿狂奔。跑过居住区;跑过早市,和熟悉的商家打招呼;跑出内城,直到外婆的家。
然后取下白色的薄纱手套,换上外婆针织的红色棉布手套。一想到接下来的生活,我就兴奋的无法自拔。
隔着门,我畅想着和她一同进餐。
酒杯里斟满母亲送的为了展现身份的名贵红酒,炉火把外婆的脸映的通红。她装作喝醉,一遍又一遍推却,嘴里反复念叨着。
“我真搞不懂,人啊......到底是好是坏,也许你不该来这,我太粗鲁了,会把你教成一个野孩子。”
野孩子?管他呢。
再厉害的野生碰上这样的冬天都会蛰伏的。
想好了一会儿要说的俏皮话,我敲响了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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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妈妈对小红帽说:“来,小红帽,这里有一块蛋糕和一瓶葡萄酒,快给外婆送去,外婆生病了,身子很虚弱,吃了这些就会好一些的。趁着现在天还没有黑,赶紧动身吧。在路上要好好走,不要跑,也不要离开大路,否则你会摔跤的,那样外婆就什么也吃不上了。到外婆家的时候,别忘了说‘早上好’,也不要一进屋就东瞧西瞅。”
外婆住在村子外面的森林里,离小红帽家有很长一段路。小红帽刚走进森林就碰到了一条狼。小红帽不知道狼是坏家伙,所以一点也不怕它。
“你好,小红帽。”狼说。
“别理他啊,是坏人......呃啊!”
一旁的少女惊呼出声,然后结结实实挨了我一手锤。笛子笑倒在床上滚来滚去,被单皱得像是粘了胶水。
唔......失策了,原来这个也听过么?话说回来,现在的小孩怎么懂得这么多,父母不嫌难伺候吗?
本来想着经历过米诺陶洛斯的事件后讲个故事安慰莉欧娜,接着我便洋洋洒洒的摆出了白雪公主、绿野仙踪、三只小猪,都是小时候很难听到的故事。当初为了能重温几遍,挖空心思地边听边用笔写在手上,后来因为不想洗澡被臭骂。整个过程刚开始还是轻松愉快的,虽然断断续续,好歹是把主要情节捋下来了,但是没讲几句莉欧娜就表现出失望。
“听过,公主最后活了。”
“啊,大家在一起了。”
“狼被老三赶跑了。”
想露脸结果倒头来露了个屁股。说实在话,有点难受。
......不好,刚转过头就发现莉欧娜抱着脑袋委屈的看过来,笛子也撅起嘴巴,闭着左眼,好像在挑衅地说:“就这?”
“啊,那个,大概......就是这些......吧?”
我双手合十道歉,微微睁开些眼睛观察莉欧娜的反应。
哦......呀啊......啊啊啊啊要哭了哭了哭了!咕......
“还是我来吧,你个废物大哥哥。”
笛子跳下来,趿拉着粉色的拖鞋,站到莉欧娜看不到的位置朝着我的肚子一个马步冲拳,又爬上莉欧娜的床。笛子的衣着一向固定,即使是睡衣也是外罩加连衣帽的款式,和平日里穿的卫衣差不多,给人一种她永远都不会休息的感觉。
......至少拳力上是如此。
“我想想。”
她盘腿而坐,紧闭双目,指尖反复搓捻着还没晾干的刘海,很有点仙风道骨。
“......”
“唔......”
“......”
“呼啊......”
大致半个时辰,她轻咳一声,长出一口浊气,在场小徒无不正襟危坐,生怕错失良机,误了道行。话不多言,万众期待下,笛道长开始了表演。
“一天,爸爸对小红帽......”
“滚啊!”
你这根本就是剽窃我的故事吧!居然还从头开始讲!江湖骗子,给我死下来!
正当我勃然大怒,准备拔掉那根捻着的头发时,莉欧娜的反应却十分不对劲。
“喔噢。”
发出了赞叹的声音。
“等下、等一下!我有点乱......你该不会用了幻术吧?”
“绝——对没有,就是你讲的烂。”
笛子用“我就算不拿出全部实力你也赢不了”的表情嘲讽道,然后换了根头发搓。
不行......现在的胜负已经不是谁知道的故事多的问题了。这个人,这个讨人厌的家伙,凭什么能在我面前嘚瑟?
“想知道吗?”
“......是的,请告诉在下吧,明明是同样的故事。”
莉欧娜**小脑袋,疑惑地问:“同样的故事?”
“嗯,某个笨蛋以为是的......呵呵。”笛子忍不住发笑,“就是稍微有点偏差。”
“偏差?”
“直接说的话凭你的脑容量大概一时半会儿理解不了呢,先从简单的问题开始好了,你觉得小孩子是怎么辨别不同的故事的?”
“情节。”
“咔嚓。”
笛子发出不知道是打叉还是断头的声音。
“是名字。第一是故事的名字,第二是主人公的名字,第三是开场第一个人物的名字。”
“哈?”
......呀,这么说来,刚刚笛子说的是“爸爸”,避开了原文里的“妈妈”也就是第一个登场的人物。但是有明确提到“小红帽”。
笛子看穿了我心中的疑问,提前回答道:“先想第一个。”
故事的名字.......啊。
“因为我第一次讲的时候没有提到是关于‘小红帽’的故事,所以莉欧娜自然也不知道主人公是‘小红帽’。”
“正是如此,大多数童话的名字以主人公命名,回避第一点就相当于回避了第三点。再修改掉‘妈妈’,就是篇新故事了。举个例子,假如用同样的格式讲述灰姑娘的故事,就是......咳咳。”
莉欧娜听不太懂我们在说什么,但是一听到有故事还是报以热切的目光。
“从前,有一个继母对灰姑娘说:‘来,灰姑娘,这里有一把扫帚和一个水桶,快拿着干活去(来,小红帽,这里有一块蛋糕和一瓶葡萄酒,快给外婆送去)。’。”
我服了。
虽然是用来欺骗的,但笛子很喜欢这种语言上的技巧。她曾经说过“每种幻象都有媒介,但是谎言是小孩子都能使用的也是最有效的媒介。”
嗯,小孩子都能应用自如。
我缓缓拎起莉欧娜的后颈。
“你没听过吧?小红帽。”
“没、没有。”
“怎么说?”
“呃......那个,听起来就不大有趣?”
“库库库......这就是你无知的另一方面了。虽然才说过小孩子的思维直线,但童话的套路可是还要更单一许多呢。”
啊啊啊啊谁让我讲故事的,谁!
“首先明确一点,童话坏结局的概率比你聪明一回的概率还低;其次主角一定会变得孤身一人;最后角色代表身份,提到狼之前都算是没问题,可‘狼’在童话里只有邪恶的化身这一个意象,一旦听到直接就可以打上恶人的标签啦。”
笛子闭上左眼,右手对着我比了一个枪毙的动作。
我强忍住拔出奇美娅的冲动,无奈地放下莉欧娜。
十分钟后。
“不是,你......倒是告诉我,你在牛、逼、什、么!”
“......噗喔。”
笛子的脚无情地践踏在我的背上。
“我记住了,四、四下......咕!”
“五、六、七、七、七!”
“库......啊!什么.......意思?”
“我打算踩够十下......呼,七、七、七个小矮人!”
老七原来是个结巴吗!
“呼......呼,不打了,小孩睡着了。”
笛子累趴在床上,不忘顺手给莉欧娜搭上毛巾被。
没想到没有工作的夜晚也会这么累,大概是一个人过久了,不适应这样的气氛。
距离米诺陶洛斯事件已经过去了三日,现在莉欧娜安定地住在一家酒吧里。
没有过多的拜托,笛子就答应了收留莉欧娜,记住是收留啊。自己都养不活的宅女怎么可能再拖一个妹妹般的存在。
房间门打开,一位有着茶色长发的女性探头进来。
“请问是打架了吗?”
安瑟儿。
安。
酒吧老板。
算了太麻烦了。
“天使!”
“诶诶诶?”
我一把抱住救命稻草。
安瑟儿·维特妮丝。个人推测真实年龄二十五六左右的未婚女性,独自经营着这家叫做“UNTER”的酒吧。白天兼顾着营业和打听时下热门的消息,晚上关店后进行汇总整理,收集情报的手段堪称一绝。自称曾作为瓦尔哈拉的民间顾问,所以即使是经常收留编制外的神使仍然很受尤卡拉她们的尊敬。
纠正一下,是我们的尊敬。
“安姐......”
“怎么了这是......笛子你又欺负他了吗?”
“呃、嘛,就,正常的打闹。”
虽然有所收敛,可她撒起谎来脸色都不变的。
安姐沉默着走到莉欧娜身边,确认小家伙呼吸均匀后,连忙推手把我们赶到走廊上。转身轻手轻脚的拉好窗户,关好门。
“你俩啊。”
然后爆发了。
“多大的人了啊,一点规矩都不讲。笛子你一个当姐姐的,每天宅在房间里啥都不干,吃喝有本事你自己弄啊?还好小莉欧娜不和你一样,知道帮忙打理,明明是无忧无虑的年纪却知道担心店里的收支。你呢?你倒好,白天要人伺候,晚上还不让妹妹睡觉,你这个姐姐能教人哪点好?”
“......错、错了,我有罪。”
等会,她打我这不算上吗?
“还有你,猎人,游手好闲还有点正形吗?我告诉你,别忘了,莉欧娜打住这儿起你就没问过她啥情况,也没给过抚养费,孩子手上的伤的问题解决了吗就敢过来?男人大晚上进女生的房间不怕被人嚼舌根?进来了之后啥正事也不做就知道玩、打、闹,真把我酒吧当你家啦?”
“对、对不起,下次不敢了,不对,没有下次了。”
我和笛子对视一眼,确认了一个共同目标——逃。
正在这时,尤卡拉的消息发了过来。
【一点之前外城门集合,留心身后。】
“有故事听了。”
我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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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你一个?”
抵达寒气逼人的外城门后,尤卡拉询问道。正值换季,秋天的深夜格外冻人,呼出的气已经变成了片片水雾。她今天特地加了件浅色的长袖外套,然而似乎不太有效的样子,一侧马尾上下颤动着想甩掉这股寒意。
“嗯,不方便吗?”
“是的,等一会带你去。”
我大致猜到了。
虽然神使的工作通常是在白天,但也会有夜晚的紧急任务。因为兽血的缘故,他们在晚上的战斗力和白天相差甚远,一般遇上这种任务,神使就会抱团出动。我这个编制外的当然不讨人喜欢,所以尤卡拉才让我注意别被发现吧。
“看那个。”
她指向外城角落的一间房屋,暗红色油漆粉刷的老式二层别墅,灯光从里透出。高大的体型在外城一干平房里鹤立鸡群,十分抢眼,像是混进平民里的没落贵族。
眺望过后,感觉和预期的情况不太一样。
消息里尤卡拉的态度明显很急切,让我以为是遇到了处理不了的兽。到现在为止看到的却一切正常,神使们此刻应该正在屋内调查。
她需要我做什么?
正在思考的时候,一个浑厚的男声插入对话。
“帕蒂,说了多少次,不要把无关的人带进来。”
男人有着干练的黑色短发,身披白色的大衣,脚蹬银灰色长靴,走起路却悄无声息。
在他的脸上看不到对抗兽血显露出的疲态和寒冷,不禁令人怀疑他是否还有知觉。
“没见过的生面孔啊,最近刚调来瓦尔哈拉吗?”
我向帕蒂问道,结果她只是一个劲的跟我摆手,示意不要乱说话。
“哼,要说见面确实是第一次,不过我已经听说过你的大名了,毕竟那种事没多少人能干得出来,让我的同事们都羡慕不已。”
“哦?”
男人话里散发出的敌意激起了我的对抗心,更不用说我挺想问问他到底知道我什么。
我和男人不约而同地凑上前,眼神里电光火花噼里啪啦。
“停一下,这次你们两人是合作关系才对啊。”
帕蒂着急地想要拉开。
“我可没听说,我一直都习惯单干。”
“没错,我才不想和野路子混在一起,帕蒂你倒是怎么和外人认识的?”
“都说了给我适可而止啊!”
她强硬的推开我们,挡在中间。
“介绍一下,这位是猎人,此处奥林匹斯的编制外神使,协助过我解决了多起有关‘兽’的事件,尤其擅长在夜晚活动,所以才叫他过来。”
给尤卡拉一个面子,我微微颔首,但男人还是眯着眼睛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这位是凯隆,原本直接隶属于巴别塔的护卫组织,昨天才刚调过来,虽然档案还没到,也就是没有正式报到,但这次任务上方已经提前指定他为负责人。”
介绍完了,她尴尬地看着我俩。
我挠了挠头,向凯隆伸出手。
“帕蒂的朋友,幸会。”
“帕蒂的兄长,幸会。”
......啥?
我看向帕蒂,她一脸惊讶但没有否认,也就说这家伙真的是你哥哥?
“该走了,帕蒂。至于野人......”
男人自然地牵起帕蒂的手,临别不忘给我一个嘲讽的笑容。
“早点回去睡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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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房间里,人影在蜡烛的火苗下随风摇曳。桌上散落着各式各样的信封,却只有一张信纸。
因为它们的内容都是一样的。
【亲爱的奥林匹斯,
请原谅我迟来的问候,我正在凌晨三点的实验室给你写信。
可能我的字迹有些潦草,也许还会有错别字,但是我向你保证那只是客观原因。好吧,也有我的原因。我随身带的钢笔。。。。。。恰好今天它没有被我随身带着,所以我不得不向我的助手寻求帮助。
值得高兴的是那位女士不仅借给了我钢笔,还关心地问我需不需要信纸和信封。这可真是稀奇,“请问您还需不需要信纸和信封?”这种早该被她当作礼貌用语一样背烂的话我今天可是头一次听到。
但是即使如此,这位彬彬有礼的女士仍然对柜台旁边熟睡的一位男研究人员毫无办法。他的鼾声真是大的出奇,就像是大象的喘息声。我的意思是,如果大象会喘息的话,动静一定和这相差无几。所以为了抵抗干扰,我必须像某些作家一样单腿站着写作,以便能够在注意力集中在我的笔尖上。对了,还记得我在说什么吗,这就是我要说的客观原因。
实在不好意思,也许是因为太兴奋,也许是因为紧张过度,还有可能是因为我站着,我的废话有点多。
上次向你问候是在去年冬天,那时候除了我之外还有一位访客。这次我把凯隆介绍给你,希望他能继续替你分忧解难。
但你心里一定把他们当做棋子吧?
你自有你傲慢的理由,我不便过问,可就算是棋子也要物尽其用,若没有抱着如此觉悟,则不配身为一名棋手。
车善攻,象善守,兵升变,长将和。落子无悔,走错一步,即万劫不复。
奥林匹斯的冬天可不好过,望你慎重以待。
致神之下的众生】
人影无声地用烛火点着了最后一封信,瞳孔中倒映出那一缕暖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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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林匹斯的冬天真的可以冻死人。
我在出事的宅子外吹了快一个小时的夜风,再次确信了这点。
“人类还真是脆弱。”
脑海里响起奇美娅那沉溺的声音。
“我曾听闻居住在严寒地区的人类会喝酒来暖和身体和活血,我的身体里也有许多兽血,外界越是寒冷,兽血所散发的气息越是热烈,难道你们的‘酒’是和‘血’一样可口的东西吗?”“差得远,不过酒和血一样分很多品类,有些从外观上看和血很像,味道就不清楚了,我没喝过血,但愿和酒一样难喝。”
“那你下次找安瑟儿买给我。”
说完没给我拒绝的机会,奇美娅的意识离开了脑海。 有种说法是每个女人都是潜在的酒鬼,没准是真的。
又过了几分钟,屋子里陆陆续续走出来许多神使,列好队等候。每个人都是一脸疲惫,似乎调查的不太顺利。人群最后是凯隆,他低声和身边的尤卡拉说了几句就带着其余人先行离开,只剩下了尤卡拉。
“出来啦,都走了还躲什么。”
我抖了抖身上的树叶,从草丛走出。
“......我才没有怕你哥,只是不想惹麻烦。”
“好啦,谢谢您的善解人意,是我太天真了,让你们合作这种事还是缓缓吧。但是我哥刚来,新官上任三把火,你一定要避免惹到他哦,弄得不好以后我也没那么方便叫你一起了。”
“我尽量。”
“真希望你能听进去......”尤卡拉拍拍额头,转身带路。
刚一进门,身体便被一股无与伦比的温暖包裹。眼前铺着的红地毯一直延伸到大厅的壁炉前,火焰旁就是用餐的地方。餐桌上摆着吃剩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内脏汤和残留着红酒的高脚杯,点着几根装扮晚宴用的蜡烛,除此之外,室内再无任何照明工具。
尤卡拉取下门口挂着的煤油灯,朝左走上大厅两边的楼梯,引着我直奔漆黑一片的二楼。
“报案的是这家的长女,她说自己的女儿去看外婆,约好只住两三天,可这都一个星期了,电话打不通,联系不上。好在我们到的时候小姑娘没有受伤,只是惊吓过度说不出话,人已经送到瓦尔哈拉去了。”
“她外婆呢?”
隐隐的,我抓住了脑中的重点。
尤卡拉没回话,转过弯,手提的灯突然被风吹了一下,飘摇的火光照出左手边一间用锁链封住的房间。
“到了。”
门上没有血,而是大大小小的条状刮痕,从上往下看,刮痕的深度总是由浅入深,像是被什么东西抓过。可问题是这是一道铁门,两侧的房间都是实木门,证明这里本来也应该是普通的房间,而不是位于边边角角的置物间。
“我闻到了血的味道,还不止一种。”
奇美娅说。
“又是和卡诺一样的混血吗?”
“不是。”
尤卡拉熄灭灯,冷冷道。
“是人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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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者名叫凯文·约特,三十一岁,是家里的长子,受害人凯普丽·约特的舅舅,由于尸体已经全进了“兽”的肚子,无法确认死亡时间,根据其家人所描述的失踪时间,推测是在昨夜十九点之后。】
【受害人凯普丽·约特,九岁,是大女儿波利·约特的独生女,从小受到良好的教育,每年冬天都会去看望外婆,没想到这次反被囚禁,并不是物理上的束缚,而是被威胁道如果敢离开就杀死她的父母,现已被解救。】
【需要注意的是,根据约特家其他子女的意见,他们并不想将事情扩散出去,是家丑,所以整个案件目前还没有立案,也没办法进行合法的审问逮捕,仍处于证据收集阶段。】
【最后来说说案件涉及的“兽”——梅·约特】
“狼外婆么......”
我放下笔,转动因为长时间伏案而僵硬的脖子。昨晚的画面一幅幅的闪过眼前。
尤卡拉没有房间的钥匙,也没有权力放我进去。让无关人士知道有关兽的案件的下场就是像卡诺事件里的旅店老板一样,另一方面万一放跑了兽她更担不起这个责任。
但整个事情到现在已经把我搅得一头雾水。
首先是与兽同居数日却不被吃掉的外孙女凯普丽,这要是放在小报记者的报道里,怕又是通篇用亲情煲好的鸡汤,“虽然堕落成兽,外婆却始终不忍伤害亲外孙女”之类的,说的不全无道理,但那是在她没有完全成兽的前提下。既然都已经出口吃人了,这个前提自然不成立。问题是都吃下儿子了,为什么和自己住在一起的外孙女能幸免于难?
其次凯文的死亡也很莫名其妙。据他的妻子反应,凯文一整个冬天都没有去拜访母亲的打算,之前也从来没有在这么冷的天气去过,他的兄弟姐妹们都住在内城,对外城的脏、破、烂还有危险性避之不及,如果是抑制不住**乱吃人,巧合吃到自己的儿子就算了,外城那么多人,不会非要到内城来吧?
最后就是约特家人的态度。说是家丑不让神使带走梅,只允许把她囚禁起来,设下困住她的神迹,保证无法再伤人。但没有提出其他任何后续方案和解决办法,就像是在干等一样。不过也有例外,凯普丽的母亲怒骂无作为的亲戚,毕竟她的女儿差点命丧于此,当妈的心急如焚。她要求尽快“处理”梅,怀疑自己的母亲已经盯上了女儿,绝不会放过她。相比之下,死者凯文的妻子没什么家族地位。家里的主事人去世,她除了哭以外连复仇的要求都提不出来——凶手是自家的长辈,只有亲子女才有发言权。
难办啊。
我最讨厌遇到的案件类型第一位就是牵扯到未亡人的。人类的利益冲突和情感纠纷远比兽的狡诈与凶狠要来的棘手。昨晚瓦尔哈拉的那帮人一个个垂头丧气的应该是因为和约特家人交涉失败了吧,人不让你带走也是无能为力,好比是民间的正常案件里,若是一位母亲杀了儿子,但是在场的亲人都不选择报案的话,警察也没什么办法。
幸好我的目标和事件能否解决并不冲突。
“猎。”
“我在。”
听到身后的呼唤,我开心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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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没见到猎人那家伙?”
眼睛在“UNTER”店内瞄了一圈,帕蒂问道。
“啊啦,今天还以为和你在一起呢。”
才发现前来点单的是安瑟儿,帕蒂急忙站直身体。身为自强的女老板娘,正值芳龄的安瑟儿还没有传出和某人谈婚论嫁的消息,自然是成为了城内没有对象和游手好闲的中年男性津津乐道的对象,因此为了避嫌,她很少亲自待客,大部分时间都在柜台。
“您辛苦了!”
“帕蒂工作也辛苦了~”
“是!”
“话说回来,你知道他去哪了吗?”
安瑟儿苦恼地撅起嘴,顺势坐到帕蒂身旁。
“呐,告诉姐姐吧,没了猎人,店里的工作快要忙不过来呢。”
说着指了指前台,顶替安瑟儿的工作岗位,一位穿着卫衣的少女正在努力的调酒,手法笨拙到已经撒了不少,衣服上的污渍令她很是狼狈。看那一脸不情愿的样子,感觉随时会吐口唾沫进去。
“干嘛?那家伙今天不来跟我有半毛钱关系哦。”
笛子被她俩盯的发毛,愤怒的回击道。
......也是。猎人本来就是晚上活动白天休息,为了补神使的工作时间缺口。估计是看自己这几天太忙了,所以白天也出勤,以防有什么突发事件。连着几天过着不眠不休的生活,看到他还在第一线反而会叫人担心。
虽然导火索可能是和哥哥闹不愉快,又怕她夹在两人之间为难所以才藏起来。这点帕蒂心知肚明。
“等会儿......看帕蒂姐你的表情,那家伙真出问题了?”
笛子不知道为什么,时不时的看着安瑟儿的脸色,对猎人的事关心到头都伸出柜台了,手上的活却不敢停。
“嗯......稍微闹了点情绪吧可能。”
帕蒂懊悔地低下头,责怪都这样了还顾虑到自己的羞耻心不把话说明白,一想到店里的人都在关心他,而自己才是那个罪魁祸首,恨不得马上干活道歉。
她一言不发等着别人揭穿,结果整个气氛突然一起沉默。
“呃?”
帕蒂稍稍抬起头观察情况。
“呼——”
刚才还气鼓鼓的看板娘突然变得很疲惫,手里的酒杯也摇不动了,随意的倒在柜台上,等到酒都滴下来的时候才双目无神地拿着抹布胡乱抹几下。
“喂,小妹,点单。”
“滚蛋。”
对客人的态度已经可以用愠怒来形容了。
安瑟儿也不制止她,反而用关切又有些同情的眼神看着。
“给,您的薄荷苏打......啊咧?”
在店里帮忙的莉欧娜也发现了不对劲,歪起小脑袋。
帕蒂亲切地摸摸她的头发,莉欧娜便露出小狗似的表情。
说到这个小女孩,帕蒂既担心又害怕。除了让她留在UNTER外没有别的办法。莉欧娜的双臂大概灌注了不知道是何种兽血,气息强大到可比于兽里的君王,而且还是源种。普通人等待兽血侵入心脏后,造血机能重新产生出的混合血可以感染其他人,但是随着感染次数的增多,兽血的浓度会越来越低,这样产生的感染体被称为次种,最初的那个感染百分百纯度兽血的则是源种。
帕蒂只在报告里见过对源种的描述,他们强大到可以看作是神话里毁天灭地的兽的现世,更有些神迹只有源种才掌握。如果不是猎人告诉她,真不敢相信一个小女孩会是源种。但是莉欧娜的感染程度仅限于双臂,不知道是不是卡诺的抑制剂有特效,到了晚上,她的兽血状况甚至比帕蒂还要稳定。
有了米诺的前车之鉴,帕蒂不敢留她在瓦尔哈拉,每天对克里特的消息多点关心,争取早点查清楚她的来历。
“那个......我要去工作了,好像来了位奇怪的客人。”
帕蒂也看到了莉欧娜口中的客人,早在聊到猎人的事时那个人就一直站在门口的位置四处张望。这会儿等着急了便进来找人。
“帕蒂!”
“哥哥?!你为什么会在这?”
还没搞清楚状况,凯隆用类似撞门的动作冲进店里。在座的客人无不侧首,以为是来找茬的。
看见妹妹在工作时间休闲,凯隆也是愣了愣,脸瞬间垮了,压着低沉的嗓音抓起帕蒂就走。
“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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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恶!怎么会让她逃了的!”
凯隆愤怒地踩着被莫名的怪力撕扯的变形的铁门,质问手下。
没人能回答他。
铁门是请瓦尔哈拉的工匠用特制的金属做的,由于狼型的兽是最难对付但也是危害性最大的基础兽类之一,工匠们对它们的攻击手段和威力了如指掌,门的硬度和可塑性足够抵挡住源种释放出的【神迹·飓破】。室内还设置有抑制兽血沸腾的领域类神迹,别说使用神迹,在其中运动就像是拖着加重了十倍的身体,窗户也用同种金属制成的铁板封死,根本连阳光都见不到,她到底是怎么逃出来的?还是个刚刚觉醒的老妇人变成的兽。自己昨天谈判无果后,一而再再而三的强烈要求至少让自己的人员做好防备措施,今天就跟打脸一样被撕了个稀烂,那群平民肯定在底下看笑话吧。
就应该以“已经出现伤人情况”的理由强行抓走那个老太婆。
一想到这里,他就青筋暴起。又踩了一脚铁门后,他听到“噼啪”的轻微响声,如果不是脚底传来一样的触感,差点以为裂开的是门。
“......”
凯隆弯下腰,手掌把鞋底上沾到的一块东西扣了下来。
一块玻璃。
“帕蒂,封锁宅子,别让任何一个人逃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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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约特家的一楼围满了人,都是她的子女们。大家衣着华贵,礼服裙撑花绢帽纷纷乱乱,蕾丝镶金淑女结点缀其上,简直像是准备参加某一户富贵人家的晚会,根本看不出刚经历过家族惨案。
“听说母亲跑了。”
三儿子弹了弹红酒的瓶子,波纹在暗红色的玻璃里荡漾,很像秋天的颜色。
“不是挺好的嘛,当子女的,老人家能活着我们就满足了,不像某
些人,一天到晚惦记着母亲的遗产,不逃还能怎么样,等着被她害死呗。”
三儿子的妻子自然地挽起丈夫的胳膊,满脸幸福的说,看上去十分恩爱。
“出这么大的事了,能不能少说两句?我们家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妇人家操心了?”
开口的是小儿子,他今年刚参加工作,还没有妻室,兄弟里只有他穿的是上班用的制服,似乎是翘班赶过来的。
“我可是你嫂子,论辈分是我大,但这轮脾气,我可不如你。”
三儿子的妻子阴阳怪气的回击道,说完还不忘拿胳膊肘碰碰丈夫,意思是帮我说句话。
眼看着就要吵起来让外人看笑话,在场年纪最大的二儿子说道:
“都少说些吧,一个个像没长大,刚才凯隆神使派人去看住门口,还没意识到问题严重了吗?”
大哥走了,他自然是家里话语权最大的那位,兄妹之间的问题理应站出来调和,这会儿他正陪着大嫂,一脸担忧的望着四女儿,也就是长女,凯普丽的母亲。
“......”
女儿才九岁,波莉就已经因为担忧长出了几根银发,此时坐在凯普丽身边,眉头紧皱。
“各位,出了点状况,直到抓到兽之前,恐怕各位都无法离开。”
凯隆走到二楼能够俯瞰一楼大厅的位置,朝众人宣布道。
“怎么回事?”
“放着母亲不抓来抓我们?”
“如果是为了我们的安全,那您多虑了。”
一时间七嘴八舌的表达不满。
“不,让各位留在这里,是考虑到奥林匹斯其他人的安全。”
话音刚落,举座皆惊,凯隆的话已经在明示:犯人就在你们之中。
为了更有说服力,凯隆把捡到的碎片拿出来迎着光。
“我们在门上发现了一个原本并没有的猫眼,是有人用利器凿穿了铁门,然后以玻璃盖上来掩饰。但是仅凭这么小一个洞,如何能使兽逃生,这个问题恐怕得你来回答了,波莉女士。”
凯隆把玻璃扔到长女面前的地上,不客气的说道。
噼啪。
碎片又被她踩得更碎了些。
“凯隆先生不用这么委婉,不先问清楚就指责女士的粗鲁行为对不上你的礼貌。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的确,你们在用那扇门关住母亲的时候,是把钥匙交给了我,因为我是最讨厌她的人。可我今晚刚好出门去参加一个宴席,这点可以请人作证,如果您需要的话。”
高贵的夫人走到大厅中央略施一礼,仿佛是在做给兄妹们看,堵住一些不该说话的嘴。
“而且您把钥匙给我的时候,在场的都是见证人吧?我家里一向不接纳小偷小摸之类的低端货色,但对亲近的人来者不拒。”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在怀疑我们?”
“四妹,你可别再往家族脸上抹黑了。”
于是众人又互相嚷嚷,这时一位神使快步走近凯隆,低声在耳旁说了几句。
“都静一静!钥匙上的指纹报告已经出来了。”
嘈杂的人群瞬间安静,每个人都暗自咽了咽口水,等待结果。
“上面确有波莉女士的指纹,不是最近的,不过我并不打算为之前的发言道歉。因为......”
顺着凯隆的目光,大家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坐在角落里,一度被众人忽略,曾经最接近兽的那个人。
“不是我干的......不是我......是我。”
凯普丽在炉火旁冻得瑟瑟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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