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良，你暂且住在青羽伯伯家里，等大叔发了财，就回来接你到帝都去。”
记忆不过是仅凭己见，将悲喜演化至极致的印象。
青羽府邸门前，大汉把七岁的颜良从臂弯里放下，长着八字胡的管家立即出来迎接，唯唯诺诺地向大汉说着“我会好生待他”之类的话。
“我不要钱，我只希望大叔和我在一起。”
颜良拽住大汉的斗篷，稚气满满的声音隐隐带着哭腔。
母亲死后，他朦胧感觉到，世界正用巨大的压力，将他的存在碾为齑粉。
大叔虽不是他的血亲，可他经常来家里逗颜良玩儿，对颜母关爱有加，也算得上半个父亲了。
大汉摸摸男孩的头，沉吟道：
“颜良，你还小，你不懂。大叔不差钱，大叔只是想逃到一个陌生的地方。”
“陌生的地方？哪里是陌生的地方呀？呐，告诉我吧大叔，那样的话我有机会了就去找你。”
“不是的，颜良。有你的地方就不能算是陌生的地方了。”
大汉从颜良手里夺回斗篷，声音不无凄凉。
“等颜良长大了，经历许多人的死亡之后，颜良也能明白这份——竭力想摆脱过往记忆的心情。”
薄暮，余辉把大汉颀长的背影涣散在光幕里，留给颜良的印象是“悲”。
翌日醒来，他将不得不与现实抗争。家侍的生活令他疲惫得无暇思绪。
艰辛的劳作，总结起来只不过是几个画面。冬日冰寒刺骨的河水，无数白虫蠕动的粪槽，发黄而干硬得难以下咽的稻米。
十二岁时，颜良一次性见识到了许多令人作呕的嘴脸。
“这是青羽笏臣大人，以后就是你的少爷，你一切都得听他的。”
管家挺直腰，摆出平日里对颜良颐指气使的姿态，旋即搓着手，嬉皮笑脸地向少爷——与颜良同龄的男孩吹嘘颜良的“能干”。
“哦？是吗？那——把本少的宝贝拿来，本少要试试看。”
白皙的脸庞百无聊赖中带着不悦，男孩挑了挑眉头，打量颜良的目光活像是看着什么人偶玩具，令后者毛骨悚然。
管家应声下去领来两个“动物”。一只是像人一样穿着衣服的鬃毛巨犬，一只是像狗一样爬行的赤·裸女奴。
火族女子见了笏臣，脸蛋上了无生机的皮肤扭成谄媚的表情，摇摆着翘臀来到男孩脚边，用下坠的胸脯蹭蹭男孩的脚丫，而后像**一样趴着，挺起臀部凑到男孩面前。
男孩放肆地笑、女子卖劲儿地扭动、管家“咕噜”吞咽……颜良一时间以为，某种恶魔支配了他们的躯体，自己有必要赶紧逃跑。
笏臣抓扯女子绯红的双翼，像驾驭战马一样前后颠簸。
“喂，你，去侍候我的暴君犬。”
“侍候？”颜良鹦鹉学舌地重复。
“就是叫你去舔它的‘香肠’。”
管家从背后把颜良踹向鬃毛巨犬，颜良忽然发现，原来周围无不是被恶魔支配了的人偶。
把到挑水的工作强加给颜良的他们，把颜良推入粪槽的他们，若无其事地吃掉稻米饭上的馒头的他们。
暴君犬学着女子将臀部对着颜良，趴下来之后才发现它竟然比自己还高。
——之后颜良几日难食。待肚子饿得难受之时，他发现自己还是照样能吃。
夜晚，月光透过穹顶垂直降临，颜良躺在稻草堆上凝视穹顶五彩斑斓的拼接玻璃，思绪如乱麻，几经辗转亦无睡意。
他从衣襟里摸索出口风琴，想起幼时每当这种时候母亲总会吹凑《摘星者的眼泪》，有时也会说童话——《窥梦千年》。
“勇敢的黎明之子打开了‘黑暗神殿’的大门，带领人们穿越无边的黑暗，最终跨过‘光明之门扉’，抵达没有痛苦与纷争的所在。”
颜良枕在母亲的大腿上，享受她的爱抚和如诗如歌的故事。
“为什么黎明之子是勇敢的呢？”颜良问。
“因为他是英雄啊。”
“光明之门扉真的存在吗？我和妈妈去那里好不好？那样妈妈就不用忍受邻居们那种目光了。”
记得母亲回答得格外缓慢。
“存在喔，绝对。什么时候颜良变成勇敢的孩子了，妈妈就随你去那里。”
或许因语气延长了又显得格外温柔。
恍惚入梦。自己竟然变成了笏臣！邪魅女奴的娇喘、呻·吟，以及最后剧烈的痉挛竟然带来无尽的畅**！
醒来颜良浑身冷汗。
他看到了，众多令人作呕的嘴脸中，有一张是自己向暴君犬谄媚的脸庞。
……
「动手吧，乖孩子。」
贵守的声音，传音入密。
颜良来不及思考，由肩膀处开始，炙热的妖力沿着经脉紊乱奔涌至全身。
很快，少年发现自己动不了，体内自身的妖力试图清除异物，可贵守的妖力轻而易举地将其压制，并渗透进骨架，像是一根根操纵人偶的丝线捆绑了上去。
一股对笏臣的深沉怨恨侵蚀心神，颜良能冷静地分辨出它不是自己的心意——在被支配之前。
直到武士刀贯穿笏臣的胸膛，自己身上的魔力才消失。
“刀上有毒！”
贵守的妖力烟消云散之后，颜良蓦然发觉自己还是那么卑微，那么孱弱，武士刀“啷当”掉落，颜良跌坐在地，牙齿打颤着挪动后退。
“不是，少爷，不是我，不是我……”
“你、竟、敢……！”
额头青筋凸起，笏臣竭力支撑身体不倒，一手捂着胸口的血洞，一手按住上半截脸，从他的指隙间可以看到——燃烧的五芒星。
屋脊上，武道场上，贵宾席上，所有人在震惊中站了起来，神情肃穆，俨然在向那对眼眸致敬。
『英灵之目·鬼烧瞳』，无论种族，只要有坚不可摧的斗志，不惜毁灭的决意，眼眸就会映出五芒星样的光弧，瞳仁里有烈火的虚影跃动，它是反叛的象征，不屈的勋章，人们以它为荣！
“真真真不是我，我不知道刀上有毒……啊不是，我也不是要杀少爷……”
颜良语无伦次，对上笏臣的鬼烧瞳就感觉置身炼狱，不觉中裤裆殷湿，尿液沿着少年挪身后退的地板一路涂抹。
“禀告家主！”×2
两名玄衣弟子急速降落，在地板上凿出裂缝，他们一面虚化四翼，一面来到青羽刀铭跟前单膝跪下。
“启禀家主，出大事了！”
一看似成熟稳重的中年人拱手道。
“有什么事不能推迟到争夺赛结束吗？”
刀铭不悦，眉宇间的肌理皱成“川”字纹，他扫视一下周围，示意弟子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失了体面。
“这……”中年人显得十分为难。
“说吧，什么事？”
刀铭捧起香茗，轻抿一口。却发现，浓烟滚滚从要塞高耸的城墙后升腾而起，西南方！青羽家的产业全集中分布在那里。
“我们的稻田被人纵火焚烧殆尽，我们的木材厂、造纸厂、纺织厂、大马厩也……，还有，我们从库存中取出，运往王都的最大一批粉蝶花香料也被人……劫走了！”
中年人旁边的小伙子发现旁边的秃顶大汉，瞪大眼睛指着后者。
“家主！他……”
“我知道了。你们退下。”
刀铭神色平淡，好像西南边烧着的是些烂木头而已。
“可是！”中年人显得不甘，而小伙子已经作势要拔剑了。
“退下！”
掺入了家主的威严，刀铭的语气没有过分平仄却不容抗拒。
中年人赶紧拉住小伙子，他注意到，刀铭手上的瓷杯已经碎裂得“体无完肤”，却硬是给冰洁起来才使得茶水不泄露。
光之粒子聚拢，刀铭实化十翼，跃上虚空，用洪亮的声音宣布：
“诸位，感谢诸位捧场，今日奥义资格争夺赛由于比赛情况异常，老夫决定中止赛事，待调查清楚，再择日开赛，届时还请诸位赏老夫个脸。”
一片细碎的议论声后，有人附和说“家主既出此言，我等怎能不来！”，后人们三五成群离去。
他们仰望仍旧笼罩紫烟的厚重乌云，太古虚龙已经隐入云端，子嗣们尖叫诡谲，嶙峋的身影在薄雾里出没，血红的眼珠一闪一晃，灾祸降临般的即视感令人头皮发麻，事实上早在龙群迁徙之时已经有一大部分人归家了。
“真是一手好棋。”
刀铭注视着冬家之主，目光毫无温度。
趁着自己离开族中主持大赛之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自己地头上攻城拔寨。
一面，用贵守和他自己来赴会争夺赛，混淆刀铭的判断，并随带剔去青羽家数一数二的战力——笏臣，一面又牵制刀铭，要他顾忌武道场中众弟子的安危，而不能立即赶往事发现场。
更重要的是，刀上那毒恐怕是污染血脉的，竟然翻脸，谁都恨不得置对方于死地，一个十二翼个体的血脉，可是连帝都的家族都眼红的东西。
还有一面……
刀铭望向残破的四方武台上。笏臣失血过多而晕厥，颜良颤巍巍地不知所措，唯有扎马尾的少年拍着孔雀尾服上的灰尘，悠然而立。
贵守对上刀铭暗含怒火的目光，顽劣地笑了笑。
从赌局开始，冬家就已经计划后要对青羽家出手。而贵守自己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环，却又是不可或缺的一环。
贵守知道，刀铭想必在和自己追忆同一件事。
就是第一沙漏开始前，“贵守”找上颜良时的情景。“贵守”两次在颜良眼前晃手指，并不是什么习惯，而是催眠！
长着张女人脸的傻小子不知道，自己被催眠了两次。而且他的防范之心差得也可以，别人的妖力在进入体内时必然会遭到本源的抗拒，这是铁则，能未经允许就侵入他人体内的妖力，怎么可能是一般的妖力？
刀铭悬停在虚空，用隐晦地目光扫视。看来他已经猜到了——咒术师和傀儡师。
骗过了所有人的冒牌贵守——咒术师。
和太极阴阳一样，咒术也分为“自欺”和“欺人”。
优秀的咒术师通过自欺，可以完全代入所要扮演的角色，乔装打扮之后，堪称天衣无缝。
——咒术之真髓，即“谎言”。
在欺人一科中，有一种高级的咒术叫“肢体谎言”，晃手指也是其中之一。
其妖力能克服相互妖力之间的抗拒，侵入体内麻痹躯体进而控制他人——傀儡师。在各种任务中，傀儡师是很乐意与咒术师合作的。
刀铭最忌惮的原因就在于此，他不认为冬家会贸然进攻，而咒术师和傀儡师通常效力于一流世家，他们的出现正好照应说明冬家背后，极可能有了其他大势力的支持。
“青羽家弟子听着，通通随我去西南方家业区。”
在敌暗我明的情况下，刀铭进退维谷，唯有出此下策。冬家下了一步又妙又狠得好棋！
明雪再也按捺不住，实化绯红双翼飞向四方武台，协助几名弟子搀扶起笏臣。
“喂，小白脸？你灵魂出窍啦？”
夜兮用手指猛戳颜良的眼睛，可他眨也不眨。
他感觉世界退去了颜色，声音逐渐聒噪如激越的蜂鸣，自己仿佛处在一个空虚的灰白空间里，而且他想永远呆在那里。
“头儿，你传音叫我们来，是找到那小子了吗？”
散去的观众群中，另三名白斗篷裹身的男子与刀疤汇合。
“看那里，”刀疤指了指四方武台，“对方可能被一名虚空师和傀儡师暗中保护。”
“什么！虚空师？这等人怎么会出现在紫烟？”
新人惊叹。
“无法证实，但唯一清楚的是，不杀了他，我们都准备‘就义’吧。”
就义，是古时杀手任务失败之后，为了不泄露秘密而自尽的婉辞，他们认为效忠即是大义。
刀疤一句话顿时令三人杀气凛然，唯有他自己在竭力掩饰内心的恐惧，长袖下攥紧的拳头里满是汗水。
先是王侯大人选择将太子埋葬在此，而后他们接连出现：
虚空师、傀儡师、咒术师——放之一方皆为王者的三种职业，
帝色炎——能左右一场战役胜败的毁灭性力量，
媲美末日级神兵【失落秩序】——澜风丛云中的一柄，
追溯到远古传说才能见其踪迹、空域中的王者——十二翼，
酷似死去的罂虹、岁值碧玉年华的美丽少女——纤柔明雪，
以及冬家背后显露冰山一角的庞然大物……
这些与紫烟不符的事物同时现身，仿佛冥冥之中，有什么召唤他们回到曾经的红莲。
——这里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
刀疤仰望迁徙的龙群，太古虚龙在阴暗灰色的云霭后，蓦然睁开它巨大而血红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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