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眼眸猩红，面目狰狞的血族萝莉一脚蹬在墙面，顿时蛛网般的裂纹以落足点为中心四下蔓延，一块块破碎的墙皮夹着灰尘迅速破碎，剥落，飞散，整面墙壁一下子就被残忍毁容。同时，巨大声波在在狭小的客房中回荡，整个房间似乎颤抖起来，天花板上积压的灰尘簌簌下落。
一瞬间，她借力折返，似箭出弦，迅疾的身姿再次化作一道黑影射向背对自己，刚刚躲过一击的赫尔。
呼……
远超人类的强韧肉体撕开空气，急速穿梭，衣裙啪啪向后飞扬。临近之际，如同苍鹰扑兔，尖锐的五指在虚空中拉出五道血色光痕，破空探下，一下子来到赫尔背后。爪尖明明还未落实，劲风已先一步爆裂开来，撕开衣服，裸露出一大片背部肌肤。
嘶……
血族萝莉尖锐的指尖划开层层空气下切，眼看着便要撕开赫尔背部的肌肉，一个声音忽然响起：“重力，六档！”
突然，血族萝莉四肢上的“银环”发出浓厚黄光，下一刹那，巨大的重力毫无预兆的降临，身在空中的她身体凝滞了一瞬，然后……猛然砸落。
砰！！
地面震动，烟尘升腾，碎木四溅，一道身影干脆利落的砸破地板，落进下层，只在赫尔背后的地上留下一个隐约呈人形的不规则孔洞。
“如果是吸血鬼的话，这样的高度应该还不至于受伤吧？”
赫尔起身，站到洞前，视线透过地板上的那孔洞，能够看到一只萝莉正呈大字型趴在下层地板上微微蠕动，隐隐约约，似乎还发出微弱的呻吟。
……
片刻之后，赫尔的书房，一高一矮，一大一小的两人隔着一张书桌相对而坐，面前各自摆放着一杯轻烟袅袅的热茶。
“哼，卑微的人类，竟敢如此对待一位高贵的血族，你做好受罚的准备了吗？”灰头土脸的萝莉微微踮起脚尖，抱臂坐在椅子上，身体稍稍前倾，微眯起的漂亮红眸瞪着赫尔，小小的脸上布满阴云。
这样的姿态，或许是想给赫尔一些压力吧？但很可惜，在赫尔本人看来，她的行为就像是幼稚的小孩子想要模仿大人成熟的举动，却因为各种不足而变得不伦不类一样，不但一点都不可怕，反而显得很可爱。
于是，他无比淡定的喝了一口茶，针锋相对道：“那么高贵的小吸血鬼大人，请您告诉我，那时的您正在处吸血冲动中，如果不那样做，我这无能而又卑微的人类该怎么办好呢？”
“那是你的问题，会出现这样的场面，不过是因为你的无能罢了。还有……卑微的人类，不许在我的称呼前面加‘小’字！也不许叫吸血鬼！要叫血族！血族的大人！知道了吗！？”萝莉顿时炸毛，故意做出一副阴冷（可爱）的表情，吡着小虎牙威胁道。
赫尔依然淡定：“好的，小小的血族大人。没问题，小小的血族大人。既然你这么说了，我一定会照办的，小小的血族大人。如果你确实希望如此的话，就这么办吧，小小的血族大人。”
“啊……你这家伙，竟然敢如此向我挑衅……”萝莉腾的一下站起，红瞳咬牙切齿的瞪过来，那充满怒火的尖锐视线，好像恨不得在赫尔脸上灼出两个洞来。
“好了，不用再伪装了，玩闹就到此为止吧。”赫尔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冷淡。他眉目低垂，不再去看对面那人的脸，只是注视着手中的茶杯。杯子的茶水中里漂浮着几片菱形的冰兰叶，澄澈的水面映照出一张略显僵硬，面无表情的脸。
“什么，玩闹？卑微的人类，你说刚才的事只是玩闹而已吗？”说着，萝莉眼中红芒一闪，缓缓低下头。垂下的刘海遮住双目，露出来的下半张脸却露出仿若黑化的阴暗诡笑：“呵呵，还真是敢说啊，明明不过是一个卑贱的短命种而已。看来现在的你还搞不清楚状况，不过不用担心，很快，我就会让你知道孱弱的人类与我们血族之间到底有多大的差距。大到只需要稍稍的那么用力一撕，你们那不比纸厚多少的身体就会被扯裂成两片，然后鲜血与热气腾腾的内脏就像糕点中的馅料一般洒出一地。”
“还没发泄够吗？停止吧，我们已经没有太多多余的时间了。”赫尔将茶杯搁到桌上，发出啪嗒一声轻响。
“发泄！？人类你说……”萝莉一脸气愤的抬头，看到的却是一对深邃而黑暗，仿佛能包容一切，看透一切的双眼，即将出口的怒言顿时被堵在了喉咙里。
赫尔凝神目视对面之人的双眼，锋锐的目光如刀，一下子剖开表面伪装出来的怒火与高傲，直视那深藏于瞳孔最深处的恐惧、紧张、怀疑、胆怯、焦虑、忐忑、茫然和……希冀。
“无……无礼的家伙，竟然用如此**的目光直视一位淑女！”对视了片刻，萝莉粉腮一红，偏过头去。但没过多久，又像是突然想到些什么，立刻将小脑袋扭回来，强撑着赫尔那极具压迫感的目光，倔强的与其对视。
不能输！不能输给他！如果在这里输给他，那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哼，不过是一个人类奴隶而已，竟然敢这么嚣张。以后我一定会好好调教你，让你知道主人与臣子之间的应有礼仪的。”
赫尔叹了口气：“够了，不要再假装了，我们直入正题吧。”
“啊啊啊啊啊……烦死了！你这个可恶的人类，老是说本小姐在假装，你到是说说，本小姐哪里假装了？”萝莉忽然爆发，一拍桌子，对赫尔大叫起来。
赫尔沉默一会儿，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透过泛着冷光的镜片居高临下看着她，淡淡道：“你确定真的要听？”
“呜……”莫名的压迫感让萝莉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回过神来，又立刻把基本上什么都没有的胸脯往前一挺，大声道：“当然，你说吧！让我看看你这个人类能如何狡辩。”
“所有，所有的一切都是在假装。”赫尔微微低头，不让眼中的那一丝怜悯露出来，“不论是针锋相对的态度，还是伪装出来的自傲，亦或是如无力小兽般对着敌人大声吼叫，以虚张声势，求得生存的嗓音。最后，还有同样是故意伪装出来的笨拙与冲动。现在，在我眼前的你不是真正的你。突然出现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面对完全不了解，很可能是敌人的存在，且自身毫无自保之力，会胆怯、会茫然、会紧张、会伪装、会试探、会像一只恐惧的刺猬一样把一支支“针”竖起来，怀疑他人，展示威胁，排斥外力，保护自己……这一切都是可以理解的。但是现在，我们的确没有多少时间了。如果我没猜错，现在的你正在被人别追杀吧？否则也不会出现在我这个人类面前了。”
被看穿了！被一针见血，完完全全的看穿了！在这个人面前什么都隐瞒不了，刚才的那些语气和动作在他眼中也如同小丑演戏般可笑吧？为什么？我的主神迪瑞丝啊，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呢？仅仅只是几天，家族突然被自己的亲人亲手所毁灭，父母战死，家人被屠杀殆尽，曾经荣耀成为了废墟，曾经的贵族变成了逃犯。尽管狼狈无比的从自己原本的家逃出来了，但妹妹却在途中失散，迪尔爷爷和瑞亚哥哥也为了掩护自己而战死，现在，还要如丧家之犬般寻求敌对种族的庇护，忍受他人的嘲讽……
难以抑制的悲伤如洪水般从心底涌出，萝莉紧抿着双唇，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但脸色却不自觉的变得苍白，身体也好像丧失了站立的力气，一下子坐倒在椅子上。
难堪的沉默在书房中不断蔓延。
萝莉浑身上下散发着绝望而阴郁的气息，双手紧紧抱住自己，将娇小的身体蜷缩在椅子上。她低垂着头，将脸埋进阴影中，许久，才打破沉寂，嗫嚅着说了什么，但因为声音太小，赫尔完全听不见。
于是他问：“你说什么？”
萝莉没有回答，寂静中，一滴晶莹的泪珠突然落下，啪哒一声在地面上摔得粉碎。
赫尔一呆，喂，不是吧，竟然哭了？我明明没有想弄哭她的啊。
萝莉的身体微微擅抖，泪水也如同雨天伞尖上滑下的雨水般越落越快，将地板打湿。她没有用手臂擦拭，只是用细微脆弱的声音再次道：“尊严……除了尊严，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喂喂喂，别哭啊，不要再哭了。我可没有恶意，只是依据情况提出我们现在该做的事而已啊，为什么要哭？好吧好吧，不管怎么样，是我的不对，高贵的血族大人，请务必愿谅我这一次吧……”
赫尔一下子站起，走到血族萝莉身边，手忙脚乱的安慰起来。心中苦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这和原先计划好的不一样啊。我明明只是不想再见到你那强忍悲伤的可怜表情，想尽快转移到另一个话题而已啊。
……
不久，赫尔使尽浑身解数，终于让哭泣的萝莉平静下来。
“对不起，这位人类先生，刚才是我失态了。”她双手优雅的交叠在身前，向赫尔微微躬身致歉。如果不是那微红的眼眶，真难以相像她跟刚才那傲慢蛮横的家伙是同一个人，不过这或许才是她平常真正的样子。人类贵族的礼仪大多来源于历史悠久的永夜王国，而血族高层在礼仪方面远比人类更加严格，从小就开始进行礼仪培养，直到将它刻进骨子里，成为习惯。若在平时，身份明显不低的她就是想像刚才那样放肆恐怕也很难做到。
“没什么。不过说话不用这么彬彬有礼，我不太习惯。”
“好的，如果这是您的希望的话。”小萝莉微笑点头，仪态方面挑不出丝毫差错。
“呃……”赫尔无语几秒，而后摇头道：“算了，想怎么做都随你高兴吧。首先，我叫赫尔密斯，赫尔密斯·特里斯，你可以直接叫我赫尔。然后，能不能先告诉我你的身份呢？还有，为什么会出现在我家门前？”
“萝莉亚·迪瑞丝，这就是我的名字，来自永夜王国。”
“等等，迪瑞丝……”赫尔一惊：“你是永夜王族，死亡之神迪瑞丝的直系后裔！？”
名为萝莉亚的血族萝莉亚无声点了点头。
“糟糕，我竟然捡了一只被追杀中的永夜王族回家，这下麻烦大了！能把一位永夜王族追杀到逃进人类的城市，那样的势力能是我能应付的吗？”
果然，被吓到了吗？
萝莉亚脸色黯然，轻声道：“其实，对我进行追杀的人正是我的亲叔叔，永夜王国的阿尼埃·迪瑞丝亲王……”
接下来，赫尔听了一个老套的故事。也就是亲兄弟之间为了争夺王位互相残杀而已，与自己上一个世界记忆中皇家秘史之类的东西差不多，无聊而……残酷。
很明显，萝莉亚所在的那一支血脉因为皇位争夺变成了失败者，出于斩草除根的理由，她本人也将被成功者视为眼中钉，不断遭到追杀。
“那么之后呢？”
“之后……阿尼埃把我们一族毁灭的责任嫁祸给了其他人，成功得到了长老院中大多数长老的支持，即将登上永夜王国的国王之位。再后来，因为没人能提供消息，我就不知道了。”
“这么说，你的敌人就是血族的阿尼埃亲王，将来的永夜王国国王，冥夜帝国的备选帝候之一？”
“没错，害怕了吗？现在的我只是个灾星而已。”萝莉亚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是自嘲？是悲哀？是绝望？难以明了。
“的确，即使整合所有人类势力，也不过在明面上与永夜王国相当而已，更不要说它自身的底蕴还有背后的冥夜帝国了。面对这样的庞然大物，我这样一个渺小的中级魔法师当然会害怕。”
萝莉亚神色一暗，眼眸中灰暗的绝望情绪越浓。
“对了，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家门口呢？在这个城里，我家的宅邸似乎是并不是非常醒目吧？”
“因为……我已经无处可去了啊。”饱含忧伤的语气中，一只白色的信封被递到了赫尔面前。
“这是什么？”
“你父亲留下的证明。”
赫尔将信封中的信纸取出，打开，只见白色的信纸上写满了一行行熟悉的字迹，右下角结尾处印有一块特殊的纹章。那正是赫尔父亲独有的法师印记。
信上的内容大致是说被人救了一命，欠了人情，因此答应任何人持这封信来找他，都将在不违背人族大义的前提下竭尽全力的对其提供庇护与帮助。
原来如此，怪不得身为大魔术师的父亲会一直待在这里，数十几年间，几乎没有离开过。
一个积存许久的疑惑终于解开，赫尔面无表情的将信纸入下，看向正紧紧盯着自己的萝莉亚，“这么说，你就是来要求我履行承诺的吗？”
“没错。赫尔先生，对于你父亲的承诺，你有什么意见吗？”尽管心里拼命想着要保持镇定，维护家族的尊严，但在这一刻，萝莉亚仍忍不住紧张的语调发颤，肌肉紧绷，宝石般的红眸不断闪烁。
赫尔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只是托着下巴注定了萝莉亚好一会，才吐出让她浑身发冷几句话：“看上去这封信的确是从自我父亲之手，但是他曾是斯塔德城的首席魔法师，流出过的法师印记数不胜数，再加上各种魔法技艺，所以并非没有仿冒的可能。就算这封信是真的，但父亲没有将这个承诺转告于我，就说明在他看来，这个承诺的期限大概也只是到他死亡为止吧。”
的确，如果按照一命还一命的逻辑来看的话，赫尔的父亲作为一个三十多岁便达到大魔术师等级的天才，放弃前程，终身守候于这个小小的斯塔德城，做到这种程度，人情其实已经还得差不多了，没道理再把后代的一生扯上来。
况且就算将赫尔拉进来又有什么作用呢？如果是大魔术师等级的埃尼斯·特里斯的话，还有可能带我逃过追杀，伺机复仇。但赫尔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中级魔法师，面对将来的永夜王国国王派出的暗杀队伍又能做到什么程度呢？再怎么想，也不过是增加一个为自己陪葬的炮灰而已吧。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能理智的将这些分析出来，却还是抑制不住的感到悲伤呢？
可恶，胸口好闷，眼睛好酸，好想大声哭喊出来，好想诅咒将自己置于如此悲惨境地的世界，好像再次扑到父亲大人怀里撒娇。如果是以往的话，他一定会笑着揉揉我的脑袋，然后将一切引起烦恼的东西全都干脆利落的消灭干净吧？但是现在不行，那样的事已经不可能了，那个会对我露出温柔宠溺笑容的父亲大人已经死了！死在了掩护我和妹妹逃跑的战斗中。
所以，作为这一支的最后血脉，作为姐姐的我必须坚强。即使是面对冰冷的死亡也好，即使是被全世界抛弃也罢，任何困难，我都必须优雅的笑着面对，绝不能让家族的尊严与荣誉蒙羞。
“赫尔先生，这就是您的答案吗，我明白了。其实也是呢，您不是您父亲那样的大魔术师，面对那样的庞然大物，何必再让一条无辜的生命白白牺牲呢？”沉默了好一会，萝莉亚低垂着头这样说道。
表面上看明明是带着些许讽刺与自嘲的话语，赫尔却能体会到其中另一种被文字与理智紧紧束缚的，喷薄欲出的强烈情感。在他耳中，萝莉亚就仿佛是在说：“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吧！任何一点帮助也好，求求你不要让我失去希望！不想绝望，也不想死去，我还有想要完成的事，我还有需要背负的东西，我不想死在这里！”
赫尔开口了：“其实即使那样，我也并非什么都不能做。这栋宅子底下有条直通城外的密道，你可以从那里趁机逃离，这大概也是父亲为今天这种情况早早做好的准备吧。但是密道中有大量机关，以你现在的状况，如果没有我的带领是绝对走不出去的。”
萝莉亚身子一颤，心中刚燃起一丝炙热的希望之火，但转眼又冷了下来。没用的，我身上被它们下了独特的追踪秘术，虽然密道可以争取一段时间，但最终还是会被追上。还有，不能让他和我有太多的联系，否则血族的占卜师总有一天会把找出来。没错，从一开始我的逃亡之旅就是一条只能通往死亡与绝望的死路，硬撑到这里也只是不甘心而已。或许，是时候放弃了……
赫尔右手支着脸颊，深邃漆黑的双眼静静的注视着陷入挣扎中的萝莉亚。你会如何选择呢？是自己的生命，哪怕只为多活一会儿，哪怕要把一个无辜之人牵扯进来，去对抗不可能对抗的敌人。还是，自己走向死亡？
“赫尔先生，我要离开了。”沉默良久，萝莉亚给出了最终的答案。说完，她便站起身，看也不看赫尔一眼，缓步向外走去。
果然，善良而仁慈的选择了一个人静静的死去么？但，还是有不舍吧？只要离开了这里，几乎就确定了死去的结局。就像她自己说的那样，除了这里，她已经无处可去了。
看着萝莉亚那孱弱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背影，明显带着迟疑与留恋的脚步，表面上冷淡依旧的赫尔心中却泛起一圈圈涟漪。
即使脚步再慢，在这不大的书房中也能很快走到尽头，尽管心灵最深处渴望生的本能无比希望身后的人能叫住自己，但尊严和理智却驱动着萝莉亚的脚步不停向前迈进，走向那面代表死亡的房门。
哼，果然没有叫住我呢，真是个冷酷无情的家伙，不过在这个世界，只有这样的家伙才有活得更好啊……
嘴角微微扬起一丝弧度，眼角却有温暖的水流沿着脸颊滑落。她笑着流泪了，将手伸向了面前的门把手。
“等等，萝莉亚小姐，您似乎误会了什么。我什么时候说过不打算履行那个承诺的？”
“哎？你说什么？”
背后忽然传来的声音让伸出的手凝固在了空中，萝莉亚猛然回头，非哭非笑的悲哀表情就这样定格在赫尔的眼中，深深刻印进心里，一直到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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