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屽呆呆地望着手心里的生物。身后还未发育完全的小翅膀扑腾扇动着，小爪子按着他的指关节，蓝色小龙睁大了它绿色的眼睛，冲他咧嘴笑了。
这还是芷屽第一次见到“龙”。先不论它是不是真正的羚希，连这是不是真的龙还是一个未知数。因为它的体积实在是太小了，只有正常龙蛋的三分之一大。而无论是书籍上的记载还是他见过的实物模型，龙都应该是身形异常庞大的生物。
“反正我要的东西已经到手，我的话信不信就由你了……芷屽，我们以后，还会有机会再见的。”
神秘人炫耀般地甩动手里的祭神长剑，下一刻他的脚下就出现了圆形光阵。
“等一等！”念静冲上前去意图阻止他离开，然而在神秘人距离她的手只有五厘米处时，他连人代剑一齐凭空消失，仿佛只是切换了一个镜头般简单。
——又是时空传送……吗！
“可恶！”紧盯着空无一人的前方，扑空的念静怒捶地面，咬牙切齿。
失败。
大失败。
前所未料的绝对失败。
比前功尽弃更加令人绝望，是他们完全被玩弄于股掌之中的事实。
从一开始他们就应该料到，神秘人以羚希为要挟，就是为了引出琳弥口中关于祭神长剑的秘密。又利用念静的人际关系引修出面，乘机让两把十字刃同时出现……不，在更早之前，零将地缚十字刀交给芷屽、零的死、冥界陷入危机、羚希的死……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有人事先策划好的。
这是一个大得令人难以想象的局。
时值白昼与黑夜交替。黄昏的逆光将一切渲染成血的颜色，她似乎能够看见身下的影子正在逐渐变淡，没有星辉的夜晚即将笼罩这边的世界。
念静猛地抬头，放眼望去，修呆若木鸡、夜凌正若有所思、零飒还未完全反应过来、琳弥口齿不清地陷入错乱当中、芷屽仍在呆呆地盯着掌中的蓝色小怪物……
“芷屽！”念静一把扯过他的领子，用平常音量的三倍吼道。尽管她深知事情的发生并不是谁的错，而是他们每一个人的疏忽，但她仍旧克制不住心中的怒火。
“别发呆了！这根本不是希仔！你还没有被骗够吗？！振作起来，告诉我们下一步应该怎么做？！”
“是啊。”芷屽淡然道，目光仍未离开手心。念静本以为他会又一次迷茫无措，可他比想象当中要冷静得多，思维也比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要清晰，“我们的计划本身就没有‘取得祭神长剑’这一项不是吗？没了它，计划还是可以进行下去的……”
他温柔地摸了摸小蓝龙的头，小龙一脸享受的表情。接着它很自觉地飞到了芷屽的肩膀上，乖乖地趴在那里一动不动。
念静松开了手，“可是！它被敌人夺去了啊！他们有了那样的武器，对我们肯定是极为不利的吧……”
“不一定哦。”
念静愣了一愣，欲言，芷屽面无表情的脸又让她把想问的话又咽了回去。
“这件事我之后会再慢慢向你解释的。另外我觉得，我们现在有更重要而且紧急的事情需要处理……”他抬了抬下巴，向念静的身后示意。
念静回首，只见修——十字圣军第一分队队长阁下正在用质疑、愤怒的目光恶狠狠地瞪着自己，以及自己周围的人。
——是啊，这还真是一个大麻烦。
……
“所以……你们是想由我出面来解决吗？”
电话另一头的幻之魔法公会会长璃月自然显现出了不满。
“你们这段时间到底在搞啥？那么久都没有你们的消息，现在惹了麻烦，才想起公会来了吗？”
“嘛，最近也是发生了各种各样的事情，一时半会我也说不清楚……”念静无奈地表示抱歉，“总之我们现在也只能拜托你了。”
“我先确认一下，你们该不会是在策划什么危险的事情吧？”
“确实……不是什么安全的事情呢。”念静尴尬地说。
接着她听见手机里传来叹气声，“算了，反正从芷屽加入公会的那一天开始，我就预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
“早就预料到了？”
璃月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修和圣十字军的事我都会亲自去处理，虽然可以把事情暂时压下来，但你们这边也必须给一个确切的交代才行。否则事情不能真正解决。”
“嗯，我们会的，用不了多长时间……在这段时间里还拜托您稍微牵制一下那边的事。另外，我们还有一件事要拜托会长。”念静下意识压低了声音。
“什么事？”璃月的语调也一并起了变化。念静平时都是称呼自己的名字而不是头衔，看样子接下来才是对方向自己寻求帮助的正题。
“同样是……有点麻烦的事情呢。不过我想你是不会拒绝的。”
……
第二天，璃月会长来到了修的府上拜访。
“早上好，修队长。”
“早，璃月会长。”
上一次见面，她们都是负责支援御星的队员，是合作的同伴。但这一次，她们各自都必须用身份来说话，见面之后不仅不能叙旧，还得公事公办。论身份论地位，统领着联邦盟直属武装部队圣十字军的修与带领着联邦盟靡下幻之魔法公会的璃月可谓是平起平坐，但从各自的背景来看，拥有议员父亲的修还是要比璃月略高半级。
“我这次为何而来，想必你也很清楚吧。”璃月不客气地径直坐到沙发上，开门见山。
修也一并坐下，“当然，既然会长你都亲自出面了，看在你的面子上，我自然会选择相信他们，毕竟没有人敢拿整个公会的声誉来开玩笑……只不过，这并不代表我不会追究这次的事件。”
与两年前相比，修的身上少了许多稚气，多了几分英气。她不再是那个善良得单纯的假小子，她是圣十字军第一分队队长，统领着一整个军团的大人物。此时的她并未依靠父亲的关系，是凭借真正的实力坐上这个位置的。
“这次的事件，是我们一方失误在先，对此我深表歉意。”璃月点头致歉，“关于十字剑的下落，我们这边已经知道了其大致去向，一定会尽全力为你夺回来。当然，我们的对手是神界，如果己方有圣十字军的力量做后盾，成功率必然会大大提高。”
“圣十字军可不是什么私人部队，不是说出动就能出动的。更何况……你们公会还真是热闹，我记得去年的这个时候，也是刚好发生了‘银翎会事件’吧？”修婉转一笑。
在正面场合打交道时，总有不少人会提到那次的“银翎会事件”。璃月原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也清楚该怎样应对，但时至今日她听到这个名词时还是会有不舒服的感觉。一年前，在联邦盟内部成立的审核部门银翎会对幻之魔法公会暗中设伏，污蔑公会背叛联邦盟，虽然最后还是靠众多成员的努力成功平反，让银翎会被迫解散，但那次的事件还是对公会造成了不少负面的影响，直接或间接导致一些成员退出公会……
而且，会被银翎会利用，其根本原因还是出在公会内部的管理漏洞上，对此身为会长的璃月有摆脱不了的干系。哪怕最后还了公会的清白，在众多的谬论声中，公会的威望还是受到了严重打击。以至于在那些需要“谈条件”的场合，该事件总会被搬出来当作挖苦公会的最佳素材。
“确实如此，”事实容不得反驳，但璃月早就已经不是第一次应付这种状况了，“那次的事件虽然是银翎会主谋，但归根结底还是由于我的疏忽而让对方得了逞，事后我也对此进行过深刻的反省，不打算逃避任何责任……我想修队长也和我一样，是个负责任的人吧？”
修微微一笑，璃月从中读出了她对自己的称赞。没错，武器被夺取，武器主人自身不可能完全没有责任，不论对方用了什么奇异的方法，没注意到有人在暗中跟踪并窃听这件事，本身就算得上是在场全部人的失败。
“我的确有我的责任，但我也无法以我个人的名义来指挥联邦盟的部队。这一点身为会长的你也是清楚的吧？”
璃月没有正面回复，反而突然换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关的话题，“对了，修队长，你有看最近的新闻吗？”
“什么？”跳跃式的转变让修也一时反应不过来。
“修队长最近可能忙于公事而没有关注到吧。不用开电视，只需要看一下近期报纸上的新闻，你大概就能知道最新的大势走向了”璃月浅然一笑。
修好像突然明白了，芷屽策划的那个所谓的计划，其真正目的在于……
——
“我说过我会让神界身败名裂。”芷屽信誓旦旦，“我当然不会蠢到妄想只凭几个人就能挑战神界。所以我耍了点手段……也不能算是手段吧，我只是利用现实条件来达成个人的目的而已。那些被我发掘出来的情报也的确是事实，不是吗？”
“为了树立起自身的威望，污蔑并杀害了自己的同伴，接着创建神界、扶持死灵界崛起牵制冥界。这就是你调查到的事实真相？”雷神雷鸣残影背着手，与芷屽面对面说道。在他身后站着的是几位实力同样不逊色与残影的神，分别是风神、火神、水神、光神、岩神、音神、月神。
“现在新闻媒体都在疯传这件事，不管是苏伟德尔还是联邦盟都引起了高度的重视。你无法将事实永远掩盖——难道你觉得联邦盟会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吗？他们必然是知道的，因为他们有着渗透各个地方的眼线和大到你无法想象的情报体系，只是由于畏惧于神界的力量，才一直不敢妄动。若个人乃至团体知道了神界的真面目，断然也不敢公开，因为神界不会放过他们。只有我，我把真相大声地说了出来，告诉了全世界——媒体自然不会放过这个造势的机会，在舆论的压力下，政府更是不得不作出表态和处理事件……”
在从冥界回来的那一刻，芷屽就策划好了今天。他与同伴们一边四处收集神界建立前时与众神相关的情报，另一边通过大大小小的媒体来发表质疑神界的言论。神是强大的，强大的力量固然会威胁到对国家的统治，因此联邦盟很早就开始忌讳神界。然而众神有过“击败暗神拯救世界”的功劳，又在之后建立了神界并表示不干涉人界之事，相当于归隐，因此社会上对众神的评价总是褒大于贬。
神界的黑暗面曝光后，舆论反转的势态不可小觑。就像原本正面的角色一旦做了坏事，其风评要比一直做坏事的坏人差得多。一些原本就看不惯神界高高在上态度的人们也在暗中乘机煽风点火，让神界化身为世间罪大恶极的存在。人心向往正义，更向往化身为正义，在极恶势力面前，正义可以是不理智的，可以是疯狂的。
妄想打败神界，凭一己之力那是不可能的，那么只能让更多的人加入自己来对抗神界。不是几个人、不是几个团体，而是整个社会把神界当作敌人——芷屽成功做到了这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在璃月与修谈判结束后的一周，以雷神为首的众神终于在各方的声音中出现了，并且是直接出现在芷屽的面前，当众与他进行对峙。这场足以载入史册的会面仿佛是一个记者招待会，芷屽是致力于发掘真相的记者，众神是必须作出声明的重要人物。
“一段时间不见，久违了，雷神大人。还有第一次见面的神大人们。”芷屽鞠躬行礼，脸上挂着胜券在握的笑容，“上一次见面时，我们怎么也想不到会以这种形式再度会面吧？”
“是啊，那时候你还是一个弱小的家伙。”雷神面不改色。
“那现在呢？”
“还是一样的弱小。”
“是的，我还是一个和以前一样无法在人界使用能力的小鬼。但是——”芷屽张开双臂，“这就是我的强大。”
在芷屽的身后，聚集了成千上万的人。其人群中有一半是由修所带领的、整齐划一的圣十字军部队。而另一半呢？后者没有前者统一的服装与严明的纪律，但是其实力更加令人胆颤心惊：璃月所带领的幻之魔法公会几乎全员集结，驱魔师协会超过半数的注册会员在念静的号召下加入了讨伐队伍，与芷屽有过一面之交的纯（男装）与他的后援团也来到了现场，在他们之后还有一支由琳弥暂时带领的冥界精英部队……
在这实力可比一个师的武装队伍之后，还有一股看不见的、更为可怕的力量——联邦盟及整个异人社会都在暗中观察着众神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只要神界露出一点破绽，那他们的罪行便会成为板上钉钉的事，百口莫辩、不容置疑。
——这便是足以与神界抗衡的强大。
“这就是，我的强大。”
芷屽一字一顿地再次重复这句话。只要是能利用、能掌控的力量，不是自己的又何妨？金钱可以是力量，权力可以是力量，人脉可以是力量，影响力与号召力同样可以是力量。他依然是那个在人界使不出力量、除了复活没有半点用处的废材，但并不意味着他没有挑战神界、挑战世界最强的实力。
“你以为，你所知道的那些，就是真相吗？”雷鸣残影没有被他的阵势唬住，依旧保持着他众神之首的威严。
“即便不能完全还原当年的真相，也八九不离十吧？”芷屽胸有成竹，“杀害暗神乌拉，不正是你们已经载入史书的功劳吗？而乌拉本人，其实并没有在人界做过任何罪恶的事情。你们声称向乌拉求助过的人都没有再回来，但我们已经有那些人是由你们所秘密杀害的证据——当地的政府机关早已掌握了相关的音像资料，只不过一直没有公开罢了——那些失踪者在出事前都从各种途径得到了同一个情报：向居住在奥克斯山上神求助就能获得力量。而在奥克斯山周围的目击者却表示他们看到过几个不同的人在奥克斯山出没。敢问乌拉本人有分身术吗？还能将自己的外貌变化成男性？乌拉曾经是你们的同伴，只不过是使用暗属性的异能罢了，就这样被你们当成了牺牲品，真是令人唏嘘不已……至于你们暗中扶持死灵界转而又背叛死灵界之事，已经是不可辩驳的事实。你们神界犯下了那么多的罪，事到如此还有借口可以找吗？”
闻言，雷神仍旧不动声色，“你说完了吗？”
“我暂时就说这么多。”芷屽开始变得紧张起来，手心里都出了汗，但还是继续故作镇定，“是你们作出回应的时候了。”
“既然你提出我们神界有罪，那你打算怎么样制裁我们呢？”雷神没有进行反驳，而是提出了一个更为现实的问题。闻言，雷神身后的众神们一并笑了起来。
神皆乃不死之人，即使能够打败，也无法杀死。虽说芷屽一开始并没有杀死神的打算，但没有制裁的能力就意味着没有谈判的筹码。此言一出，足以让不少人的信念产生动摇，若不能惩罚罪人，那要如何伸张正义？芷屽将群众的力量化为了自己的力量，但这是一个再多人也解决不了的问题。
“是啊，我杀不死你，其他人也杀不死你。我没有惩罚你的办法，但我可以赌一把。”
“赌？你能赌什么？”雷神最不屑于运气这种东西，能够成为神的人，有哪个不是靠天赋与努力硬拼出来的？
“赌一个对邪恶深恶痛绝的人，会替天行道。”芷屽笑了，因为他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唯有这一次的赌博，他有百分之一百的把握。
话音刚落——
头戴面具、手持祭神长剑的神秘人从后方刺穿了雷神的身体。在祭神长剑的特殊效力下，神的灵魂与身体容器的连结点破碎，雷神的身体仿佛断线木偶一般以不成形的姿态倒在了地上。站在神秘人四周的其他神完全愣住了，长期安逸平稳的生活甚至让他们丧失了最基本的应变能力，哪怕火神第一个反应过来展开反击，也已经晚了——
神秘人紧接着持剑横扫，震荡的剑波整整覆盖了方圆五米，身处在此范围内的神无一幸免……
镇定自若地看着神一个个地倒下，芷屽对神秘人露出了苦笑。
“想不到能被你识破啊。”这一次神秘人的声音没有经过处理，是自然清亮的女声，“我们又见面了，芷屽。”
她摘下面具放下兜帽，露出一张芷屽一辈子都忘记不了的脸。
“是啊，我们又见面了，宿命。”
他保持着一贯的微笑，悲伤却在眼中流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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