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凯洛先生......这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他的手一颤一颤地翻阅着合同，每翻一页，就将头凑得更近一些，好像只有把整个脸都与油墨拍合在一起，然后揉一揉才能确定这些文字真的出自胡德手中，“我...我不能确定您这一文件的......的真实性。”他把放大镜拿了近又拿了远，试图从胡德的签名上找到什么破绽。
“随你和以前哪个签字核对，都没有问题。后面的火漆，你也可以和以前的文件对比，看看到底是我的真实性不足，还是你的眼睛有问题，需要换一个人坐在这里看。”凯洛捏着手指，平静地回答道。
他握着放大镜的手顿了一顿，显然是听出了凯洛言语背后的意思，随即又把合同举得更高一些。他极力掩饰着自己已经因为紧张而握不住放大镜的手。
即便他根本不相信有人能够从已经死了的胡德手上抠出一个签名，但是面对着这张合同上处处的签名，他明白自己即便是吧眼珠子抠出来放在签名上看，也不能看出任何破绽。即便是拿十个放大镜，也照不出那枚火漆印有什么问题。
因为这些都是真的，都是真的出自胡德之手，都是来自胡德身上的那枚印章。
“放轻松点。”凯洛的每一个字现在都让他觉得惊心动魄，他赶忙放下合同，用左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又想拿起合同来。却在前一刻收回了自己的手在衣角上擦了一擦，再捏起这份合同。
凯洛...凯洛......这个名字即便已经在他的脑海闪烁重复了无数遍，他也没能找到一个合适的人对号入座。
他的背后究竟有什么样庞大的势力在支撑着如此年轻的小孩？为什么这股势力会动用这样一个小孩出面？
他敢摸着自己的心说，自己是忠于哈里斯王国的，即便他也干过几次见不得人的勾当，但那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起码与这件关系到皇室甚至整个哈里斯王国的事情相比根本不值得一提。
这是连皇室也没有做到的事情。却白纸黑字地摆在他的面前，就是眼前这个少年，或者说这股势力，居然就这样拿下了胡德商会的控制权。
“胡德......是不是被......”
“你想要知道吗。”凯洛将他的身子向桌子倾斜了一些，笑着掐断了他的话语。
“不，不想知道。”他立刻把他的目光从凯洛身上移开。他当然清楚知道这个秘密的代价是什么。不过即便不通过凯洛的嘴巴，他也能猜到这件事情跟眼前的少年脱不清干系。
“聪明人。”凯洛又摆回了原来的姿势，“我来这里不是让你帮我鉴定一下这份文件是真的还是假的，也不是让你审问我我到底是干什么的。现在就在上面签字。”凯洛的声音陡然提高了一截，“聪明人清楚在什么时候该怎么做事。”
这个少年有能力让胡德在监狱里暴毙，毫无疑问也能让他在办公室里消失：“但是这件事情过于重大，请让在下与国王汇报......”
他的话语又被冷笑给打断：“如果我说我要买下对面街上的杂货店，你会去请示国王，跟他说有个小屁孩要买一家杂货店吗？”
“在下不敢。”
“那我买下胡德商会，与买一件杂货铺又有什么区别？如果每一桩买卖都要国王亲自审批，我想哈里斯王国或许早就累死了好几代君主了。”
凯洛的言语压迫得他难以喘息，就像在死神的刀锋面前苟延残喘一般。然而事实也是如此。他如果执意要上报，也许自己还未走出这扇门，就被哪个埋伏着的刺客一刀毙命。而他费尽心思才爬上今天的位置，他一句话就能让他立刻从这张椅子上滚下来，爬到大街上去行乞。
能够握住手上这份合同的人，是站着这场博弈顶峰的人。
“如果你认为自己怎么样都无所谓，那么请你现在离开这间房间。”凯洛用他的手指敲了敲桌面上的合同，“如果你觉得你活着还有意义的话，那么你应该清楚，怎么样才能让意义继续延伸下去。”
-
“坟场。”克罗夫特不知道花了多大的力气，才从自己的口中憋出这样一句话，随后又急促地吸了一口气，轻轻重复了一声，“坟场。”
他心里清楚的很，在大雨的冲刷和眼前的情景中，自己早些时候讲话的余热已经彻底退散开去了。就算是天神下凡来给这群士兵演讲，也不见得能比他好多少。
天神没有眷顾他们，也没有眷顾哈里斯。哈里斯被动无比，在重新部署完成之前，哈里斯将处于极度的劣势之中，而他们就是处在劣势中的劣势。
他不知道伊尔丹的军队究竟在瓦格纳防线的哪里，也不知道敌军的眼线设立在何处。他们更是绝对的以少抗多，而且援军的到来遥遥无期。
就算他们换上了价格不菲的优良装备，也做过了战前动员。但只是这些，根本不足以让克罗夫特的每一个部下变成以一挡百的战神。
“围攻。”克罗夫特缓缓地吐出一句来，“一个都没留下。”
从地上仍没有被冲褪的血迹和帐外混乱不堪的脚印就能够轻易看出，伊尔丹专门挑选了夜深人静的半夜下手。通过压制性的数目建立起包围圈向内收拢，不放过任何一个士兵。
克罗夫特右手持着一根火把付下身子，用手碰了碰地上深陷的鞋印。
他甚至能够看到几个脚印，或许是一个在慌乱下连鞋都没能来得及套上的士兵在世界上留下的最后一点痕迹。较深的鞋印里还盛有混合着血液的雨水，看样子这场战斗并没有持续很久，而且也没有发生很久。
伊尔丹摸清了瓦格纳驻防军的巡逻交班时间，以此一口气杀光了全部的瓦格纳驻防军，没有任何哈里斯的士兵活着逃出去。
他们当然清楚地明白瓦格纳有一套特殊的信息传递系统，即便没有留活口，消息依然会立刻传达到格兰瑟姆。因为没有消息，也是消息的一种。
“长官。”一名士兵上前敬了一个军礼，随后询问道，“需要清理战场吗？”
他们想要威慑哈里斯。
“清理战场？”克罗夫特战了起来，转过身看着他，“你是不知道吗？”
他指着身后的土地：“这里早就被清理过了，不然你看到不会是土地，而是满地的尸体和头颅。你真他妈应该好好用用你生锈的脑子。”
“而且就算没有清理过。”克罗夫特转过头去，看着空旷的营地。只有大地仍在不断地再现着那场战争，“难道你希望把哈里斯驻扎在瓦格纳的十多个营地挨个打扫一遍吗？我们不是过来给他们扫墓的。”
“是，长官！”
“清理战场永远是赢家的狂欢。”克罗夫特猛烈地咳嗽了一声，随后高声喊道，“全部都给我过来。”
“你们想要活下来清理战场，还是被别人清理，第一得看天神能否听到我们的祷告。”
“第二，就看今天晚上，你们的勇气能不能透过刀锋展现给伊尔丹那帮下贱的混蛋看了。”
-
凯洛...凯洛......
到底是谁...我有见过他吗？他属于哈里斯的势力内吗？
国王用右手揉着酸痛的太阳穴，左手撑着脑袋，好像没有这只手的支撑，他就会整个倒塌在座椅上。
四壁的火光照耀着黑暗的房间，窗户外的寂静宣示着午夜，就像现在扑朔迷离却沉寂无比的局面一般。
凯洛这个名字就像午夜的钟声一样拔出了第一杆剑，但却没有一剑劈开这个厚重无光的布袋，局势依然混沌不堪。
国王早就猜到了胡德的权力在他背杀之前就转移了，但不论是购买军备的时间恰到好处，还是胡德商会在如此特殊的节点被全额收购，都在暗示着凯洛，或者说他代表的势力与伊尔丹甚至纳斯德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来者不善。”
国王又说了一遍，接着长叹了一声。如果这股势力也与哈里斯作对，那整个皇室就陷入腹背受敌的尴尬局面了，“没有查到吗？”
“并没有查到，陛下。”侍从的声音从他的背后传来。
胡德商会原本简单的问题却变成了一团乱麻。
这个问题一旦解决不好，皇室的威信就会在贵族面前显得滑稽可笑。在这个关头如果被贵族看不起，皇室能从贵族手上拿到黄金和兵力就会大大减少。这样的局面不论是对于皇室还是对于哈里斯都是非常糟糕的。
“他们如果是伊尔丹或者纳斯德的势力，就一定会牢牢占住胡德商会不放来造成更大的麻烦。到时候我只能放弃胡德商会，不能再做出更加错误的举动了。”
国王从座椅上抬起头来，却又有些虚弱地摆了摆头，重新用手撑着：“如果他不是，那他势必会趁现在混乱的局势能吞下多少，就吞下多少。”
“陛下，您应该休息了。”侍从站到了国王身旁，微微举了一躬。
“你说得对。”国王也不再固执地拒绝，有些年迈的身体已经不如十年前健壮得能够支撑他几天几夜不眠的劳作了，“现在坐在这边没有任何意义，部署都完成了，继续做无用的思考只能浪费危急时刻的精力。”
“陛下，那么就由在下扶您去......”
“报！”一个士兵快步从走廊外走进了房间内，“报告国王大人。”
“国王大人已经要就寝了......”
“让他说。”国王一摆手。
士兵对着国王行了一个军礼，将手中的信件交给了国王，转身退了出去。
国王扯开火漆印，这枚火漆他从未见过，在有些昏暗的灯光下难以辨认清楚。
国王借着火光辨认着信纸上的文字，越是往下看，他眉心中的纹路就越深。
“不能睡了。”国王把手中的信顺手丢到了一旁的火炉中。纤薄的信纸很快便在火苗中融化。
“信上说了什么？”
“凯洛。”国王转身走向他的座位，“他不是敌国的人。第三方势力这么快就插手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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