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林青和她的母亲离开学校的时候，我远远的看着，那之后也不知道应该回家，还是去做些什么。我不懂自己的心情，它不像悲伤，不像愤怒，而是平静的渴求着什么。我是如此的自私，甚至畸形的喜欢她，林青的痛苦，现实和自我的撕裂，对我来说都是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我爱着被折磨的她，想要她像一个堕入凡间的天使，折断翅膀留在我的身边。
我的一切行为和语言，如果催使林青反抗母亲，反抗命运，那么都是为了自己，为了不失去她的眷顾。
因为明知如此，所以我不能对她说出「请你为我留下来」这样的话。
难道我应该去她旁边鼓吹这些吗？反抗真的是对的吗？我的介入也许会害了她。
在自家楼下来回徘徊，直到下午，肚子很饿，就在街边的小店里机械的吃了些东西，然后继续坐在楼下的长椅上。我还记得，黄昏的时刻，不少小学生在小区里来来回回打闹，母亲这时候从远处看到了我，她走过来，表情很木纳，眼睛里像有泪在打转。
“你给我考成什么样子！我找了你大半天，你跑哪去了！”
“啊。对不起。”
我失神的说。
她拽着我的胳膊，我就像尸体般被扯上楼，还没有回过神，门“砰的”关上，母亲就坐在客厅的桌子旁，一手捂着额头，像是在哭。
“我养你有什么用？！”
“……有什么用？就是为了继承你的虚荣吧。”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兀的反唇相讥，只感觉就在刚才，心里面有一个盒子被打开了。
“你说什么？你给我过来！”
母亲对我大吼，当时我吓坏了，不但没有向前，反而后退了一步。
这时候父亲从外面回来，听到母亲的叫喊，连忙脱了鞋，几步跑过来。
“怎么了？”他说。
“你看看，你看看，你女儿，考成这样，还顶嘴！我累死累活的为了什么？！这是要气死我！”
母亲说着就开始掉眼泪，我看着她苦涩的脸，心像死了一样毫无感觉。
“快跟你妈妈道歉！”
“不要。”
“快点！怎么不懂事呢？！你妈都是为你好！”
“不要！”
“你这个小王八蛋！”
父亲一步迈到我眼前，身影巨大得就像雨天的乌云，他挥起常年劳动中变得粗壮的手掌，掌心呼啸而来就像飓风。母亲的抽泣，父亲的叫嚷，在我周围遮蔽了天上的太阳，我在暴风雨中抱住自己的身体，咬着牙，心中充满了对世界的诅咒。
厚重的巴掌打在我的耳边，头脑嗡嗡作响，这是父亲第一次打我，也是最后一次。他很后悔，但我并不怪他，因为这些都不是他能选择的，世界是这样，他只是扮演了自己的角色，就像父母让我没有选择一样，公认的价值也让他们没有选择。
但当时的我，并不能平静的思考这些问题，于是逃了，夺门而逃。连鞋子都没穿，光着脚，跑下楼，一路跑到街上，跑过马路，跑上桥，跑经车站，抬起头才发现自己到了无比熟悉的地方。
是啊，我并没有其他的去处，每天两点一线的生活，除了学校，我还能去哪呢。
我喘了喘气，远远的看到父亲的身影出现在街角，他追了过来，只是现在并没有看到我，于是我躲开他的视线，悄悄溜进了学校。
保安室里的门卫看了我一眼，或许认为我是来拿东西的学生，也没过问。此时学校走廊里空无一人，整栋楼安静得就像一个空壳，我能清晰得听见自己脚步的回声，也不知道要去哪，就习惯性的向自己的班级走去。
傍晚的天色渐渐变暗，黄昏的光照不进学校的长廊，但却能照进教室。我打开班级的门，一瞬间，好像看到了某人的身影靠在窗边，但我以为那是幻象，是视野突然明亮，眼睛还不能适应的结果。
“小依？”
幻象说话了，它慢慢显现出林青的样子，而我惊讶的微微张口。
“林青？”
“你……”
她低头看我的脚，皱起眉头。
“怎么这幅样子。”她说。
“告诉我！”我没来由的问。
“什么？”
“你会退学吗？！”
“……你都知道了？”
她叹息，然后走过来蹲下看我的脚。
“会么？”
“或许会吧。”
听到林青平静的回答，我哑口无言，她让我抬起脚，于是我靠在课桌上，照她说的做。不知道她看到了什么，但现在的状态让我感到一阵羞愧。
“都流血了，发生什么了吗？”
“没什么的……不值得讲。”
林青抬头看我，像是对我的话有点不满。
“我说过我们很像的，现在你也觉得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的吗？明明自己受了伤，却不想说，你不是说过么，我受伤的时候，你会难过。现在你受伤了，有考虑过我是怎样想的吗？”
“林青……”
林青起身，说等她一会，学生会室放着急救箱，她要从那里拿些消毒等药品来。过了大概一刻钟，她回到教室，手里拿着两瓶液体，医用消毒棉和绷带。又一次在我身前蹲下，娴熟的把酒精倒在棉花上，一手抬起了我的脚，为我脱下袜子。
“上次也是见你受伤，就是你跟那个男生约会的时候，女孩子怎么都不保护好自己。”
“我们不是约会！才不是！”我下意识的反驳。
她愣了愣，然后笑了。
“没关系，我不在意的。”
这次我反而皱起了眉头，一方面是冰凉的酒精刺激着伤口，另一方面是因为她就连这种时候都要表现的游刃有余，实在令人说不出话。
“……”
“别再让自己受伤了，以后我不在，你这样，我怎么放得下心。”
“林青，你为我心疼吗？”
“当然，你是我……”
“我爱你，林青，你呢。”
林青的脸上露出惊讶，而我直视着她，强烈的想在她开口之前，从她的眼睛里读出答案。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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