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二零零七年，夏。
我从教室里的一堆书本中睁开眼睛，阳光刺眼，刚刚过去午休，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也许是因为我的座位比较靠后，又是靠窗，所以老师上课的时候，也没有发现我睡的正香。恍惚间我抬起头，戴上沉重的黑框眼镜，看到黑板上写满了长长的公式，字母与数字在我的视线里摇晃。
我很少会在白天上课的时候睡过去这么久，也许是近些天的功课对我来说有些难以理解，以至于浪费了太多的脑容量，导致生活都有些痴呆。
这时候老师站在教室的角落，却有一个长头发的女生在黑板上书写着什么，写字时粉笔与黑板塑料啪嗒啪嗒的碰撞，在树叶摩挲声的陪衬下，像是骄傲的鼓点。
那女生写完之后向老师会意的一笑，我看得到侧脸，她脸上的线条在众多高中女生里显得格外成熟，就像是那几年常常在流行歌磁带封面上见到人。
女生写完之后走下了讲台，那时候她不知道是为了看窗外，还是别的什么，我们四目相对。她很平静，我却紧张起来，不过她就那样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我的局促。
“把林青写的这部分椭圆周长公式记下来。”
头顶非常光滑的数学老师，让大家把那个女生写下的段落，抄在课后笔记上，我们照做。
我写字丑，所以一向的很快，写完的时候抬起头看到位置上的林青，比其他低着头的人要高一截。她抱着书本，认真的盯着页面中间，露出不像面对公式与数字的温柔，下课铃响了起来，她突然有些慌张的合起了书。
我与林青在今年才开始同班，过去偶尔会在走廊里擦肩而过，或者从其他人的谈论里听到，实在不算熟，但是她的存在让我无法忽略，应该说让所有人都不得不注意到。
优秀一词就仿佛是为她所设，而我也只能说优秀，不是完美，至少不值得作为人生的目标，她是个不完美的人，那时候我的价值观觉得善良，好学，热爱生活才算完美，而她显然不是。
林青优秀的非常功利，在我看来是如此，除了学习始终在班级前几之外，她似乎更加擅长的是与人交际，于是她这样的人就顺理成章的成为了学生的代表，在我们这个还算是前卫的高中里，做着学生会委员的工作。
这为她积累了更多的人脉，她出现在学校的各种事物上，像个政客，与各色的人交往，老师和各种学生。当然有时会出现些不好的传闻，与圈子和校园的暴力有关，但没有被追究过责任，至少是表面上没有。
下课了，林青合上书本出了教室，邻桌的女生交头接耳的聊了起来，我的头还有点昏昏沉沉的，可能是因为睡意还没有褪去。
“我看到了不得了的事呢。”
几个平日就多嘴多舌的女生，凑到了我旁边的位置上，他们谈话的时候，我听的清清楚楚。那几个人里，其中之一是我的朋友，我们之间常常聊天，所以相较于这样的八卦团体，我也并没有多无辜。
“我看到那个林青和三班的那个学习委员私下见面，是周末的时候。”
“那个领助学金的年纪第一？呜哇，虽然我也不歧视穷人，但是那个男的太猥琐了吧，林青怎么看得上他。”
“最近不是在选下一届学生会主席吗，我觉得她是不是在拉票？谈恋爱不可能吧。”
他们交谈的时候，我就坐在那里翻书，因为无意间睡了这么久，想要看一看这一节课都错过了哪些内容。
“你怎么看？”
跟我比较熟的女生突然问我，我毫无准备。
“都好吧，谈恋爱也不管我的事，拉票我觉得没什么必要，林青在学生里的人气很高，忙上忙下的照顾了很多人，也没有实际的竞争者。”
朋友一脸无趣的看着我，她说，话题到你这里就没意思了，你现在就是个青春绝缘体。
我把书本放下，思考了一下，觉得她的话似乎有些道理，但这件事的兴致，像可乐的气泡一样不久便消失了。他们开始议论其他的事情时候，我为了让眼睛放松，摘下眼镜望向窗外，此时是下午三点左右的时间，外面很热，阳光直射在操场上，地表的空气扭成了一团。
教室里的吊扇开着，把滚滚的热气吹到头顶。那感觉，就好像有人想要让你的思想，从身体里蒸发一样。
我看到操场角落的阴影里走过去几个人，有男有女，不是我们班的所以认不出是谁，但隐约都有些印象，想想肯定是年级里经常出风头的学生。恰好林青也在里面，那背影非常容易辨认，她穿着校服的样子与别人不同。
要说如何不同，就是世俗意义上的身材要比大多数人修长，喜欢把校服外套系在腰间。黑色的长头发，偶尔会扎起来，不过这个时候没有。
我就在这么思考的时候，那群人消失在了教学楼的北侧。我很惊讶，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关注了林青这么多的事情，但想来虽然没什么交集，因为一直能看到她，而她又是一个如此引人注目的人，所以记住也是在所难免。
“我说，小依，你看什么呢？”
“没，没什么！”
“不会是哪个帅哥吧！”
朋友从桌位上跳起来到我面前，望向窗外，看到空空如也的操场，她失望的坐了回去。
“小依，有没有很在意的人？”
她突然问。
我愣了愣，扫视了一眼教室里的男生。
“……总觉得，提不起劲。”
“提不起劲是个什么理由，你看那个，那个，还不错吧。”
“算了吧……除了知道篮球是圆的，什么都不关心。”
“那个呢？那个很干净呢，成绩也很好。”
“太阴沉了。”
“你自己还不是个阴沉的家伙！”
“我觉得……这样也挺好的，爸妈希望我能靠自己升学，所以没什么时间。而且，即使有喜欢的人，也说不出口吧。”
“也是，还是挺让人不好意思的，不过这个要怎么说？难以启齿也是恋爱重要的一部分吧。”
“不可能用「我喜欢你」这几个字就能传达得到，说的多了，拙劣的语言，表达出来的也一定是扭曲的意思。两个人如果不是千万分之一的互相喜欢，那结局一定……”
又上课了，我闭上了嘴，其他人也都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很庆幸这个话题没有聊下去，不然终究会问到某个人，那时一定已经想不到有新意的理由去否定了。
想着想着，晚霞已经来到了教室窗前的狭窄天空。
现在还不是夏天里最热的日子，距离暑假还很遥远，学生的日子总是过的很漫长。或许是要处理的信息太多，有的人出了学校一生都不会再处理这么大量的信息，为此作为学生，每天要清醒的时间就比其他人要多得多，知觉上就会觉得日子很长。
但长归长，也只是错觉，像这样静好的时间，失去了就无法回头。
放学铃声响起的时候，我被班主任叫到了办公室。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只是因为我承担了班级里的卫生委员，最近学校要办一场学生演讲，我要和其他班的委员一起布置会场，时间还比较赶，可能最近几天回家要晚一些。
硬要说的话无论是卫生委员，还是学校吩咐的工作，我都是以一种相当被动形势接受。就像是存在一个头顶戴着光环的婴儿，给自己弃在墙角的玩具，组装了新部件，我的感觉就是这样，被一只无形的手操纵着生活。
父亲母亲都是收入相当一般都工人，而我从幼儿园到现在，所念的学校始终都是市里最好的。为了维持现在的成绩，以及好学生的形象，我无时无刻都感头顶像悬着什么，就算只有空气，也沉重得让人窒息。
不想让周围的人失望，最重要的，不想让父母的“投资”亏本。
我希望学业顺利，不出差错。同学之间的应酬，恋爱以及别人说青春时的热情，这些东西都会让我分心，那种后果是我不想面对的。
“最近天气很热啊。”
朋友在回家的路上说。
“不会更热了。”
漫不经心的一句带过，因为我是这么相信着的，我熟悉这个地方，就像熟悉我自己。
只是我并不知道，其实我并不了解这个世界，也都不了解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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