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说，如果要向人形容杜少陵和李太白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恐怕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作为所谓的“自由职业者”，对于靠着替人干脏活来赚取外快的两个人来说，少数的知情人，给他们的评价都是：
“这两个家伙，说他们是疯子都是在夸他们。”
话虽如此，但是用来形容他们俩人，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
例如宽宏大度，见义勇为，乐于助人，这些词语恐怕对于他们来说都是不怎么适用的，诸如此类颇为溢美之词的优点，在杜少陵和李太白的身上恐怕找不到什么痕迹。
对于他们说，他们更善于顺从内心做事。
但其实说白了，只是懒得搭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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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少陵踢开“诊所”大门的时候，李太白正叼着烟，跟诊所的唯一的医生聊着天。
所谓的“诊所”并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地方，墙上挂着张泛黄的行医执照，角落里还堆着好几个纸篓的废弃药品和针管，地上残留着的血迹甚至已经开始发黑，空气中残存着福尔马林的味道，乍看之下更像个脏乱差的停尸间。
但这间诊所的医生来头并不小，被人叫做扁老头，被李太白戏称为“江湖郎中”，而且专接骨折跌打枪伤刀伤的活，不少混混流氓甚至帮派的大人物也会找他治伤，西京老城区几乎没人敢惹他。可惜这老头只贪钱财，而且抠门得很，如果稍稍有点医德，恐怕早就是西京的名医了。
扁老头抽着旱烟，正盯着电视，听到杜少陵进门的声响，却头也不抬，随手指了指房间的一角，示意杜少陵把箱子放那，当然也没看过杜少陵一眼。
“喂，老头，该给钱了。”
李太白伸手叩了叩桌子。
“给什么钱？我当时说的是我这有批不得了的货叫人给偷走，而且让你们不管用什么办法都要拿回来。”
扁老头吐了口烟，翻了翻白眼，
“但是我可没说你们帮我拿回来之后，就马上付你们钱。”
摆明了想要耍赖。
“扁老头，我们都打了好几次交道了，你的路数我又不是不明白，我是接私活的，可不是收破烂的。”
李太白把燃尽的烟头扔到地上，踩灭，
“可别学老一套以物易物，一口价可没得商量。”
“这年头想干私活的人多得是，要不是跟你们的老板有那么点交情，鬼才会想找你们这两个疯子做事。”
扁老头朝着李太白的脸缓缓吐出一大口烟，
“别忘了你们现在住的房子都是我介绍给你们的，就当免费帮我干一单，大不了下次这个臭小子受了伤我免费治一次。”
“鬼扯，一码归一码，我知道你的钱就藏在桌子下面，你不肯给，那我可就自己拿了。”
李太白张嘴灌了一口啤酒，伸手就往桌子下面摸去。
“别别，给你给你，我真是怕了你们了。”
扁老头伸出烟杆敲了敲李太白的手背，不情愿地从桌子下面摸出一个信封，扔到桌面上推到李太白的面前，
“不是说结社讲武堂出来的都是忠肝义胆的有为青年吗？怎么出了你们这两个要钱不要命的混子。”
“哪能啊，我们可是善良守法的好青年，”
李太白拿过信封，把钱拿了出来数了数，然后满意地塞了回去，
“倒是你啊，年纪一大把还这么抠，钱可是带不进坟里的，还不如趁着活着的时候能花多少是多少，是不是啊，少陵。”
杜少陵没接话，抖了抖湿漉漉的脑袋，雨水顺着发尖还在往下滴，他看着窗外还在瓢泼而落的雨滴出神，但是还没看上一会儿，视野就被一条脏兮兮的白毛巾遮住了视线。
“擦擦吧。”
是扁老头扔过来毛巾，
“我这可不看感冒，要看也是高价。”
杜少陵点了点头，小声说了句“谢谢”。
“见了鬼了，你还会说谢谢啊。”
扁老头有点惊讶地撇了撇嘴，
“来了这么多次都不见你说话，我还以为你跟这家伙不一样是个话少的主呢。”
杜少陵有点尴尬地别过身去，拿着毛巾盖在脑袋上。
“这家伙哪有我这么伶牙俐齿，”
李太白伸手拍了拍杜少陵的脑袋，
“他一紧张就会口吃，是不是啊？”
杜少陵张了张嘴巴，但是却不知道接什么话才好，僵硬的表情定格了几秒，终于憋出一句“去死”。
“你这么说我真是让我好伤心啊。”
李太白耸了耸肩，做出个难过的表情，然后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杜少陵没理李太白那无厘头的反应，转头继续向窗外看去，雨水透着路灯的白光下坠，反射出星星点点的光亮，漆黑道路的两边是层次不齐的香樟树，光亮不一的路灯杆穿插在其间。
还是午夜，视野里并没有人。
有些困意地揉了揉太阳穴，刚刚自己割开的伤口浸过雨水之后仍是隐隐作痛，杜少陵还能听到李太白在跟扁老头说着话。或许是因为困意上头，也可能是因为屋外那瓢泼的雨势，杜少陵并没有听清楚他们在说什么，只听到几个零星的词语传进他的耳朵里。
“城西……雨势……鸦……”
大概是说这场已经下了挺长时间的雨吧，杜少陵也没仔细去听，耐心地用毛巾擦干头发中的雨水，目光不自在地在窗外扫了扫去。
其实杜少陵跟李太白来西京不过三个多月，可是感觉对于这座城市却格外地熟络，像是来了很久。不管是城郊那些化工厂排着混着煤渣和化学味道的肮脏空气，还是脏乱不堪的城市街道，或是那些频发暴力事件的小巷深处，这一切都带着特有的光色涌进杜少陵的眼睛里。
老实说，杜少陵觉得西京并没有什么大晴天，无论太阳升得又多么的高，天空中的云是有多么得少，西京这个城市不管什么时候都笼在灰霾阴沉的雾气里，仿佛终日都弥漫着大雾。
杜少陵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但满脑子还是讲武堂的武组老大，裴旻的脸。之所以回事这样，杜少陵觉得完全是因为自己和李太白在临出门前，裴旻来拽着他俩反复吩咐了好几遍，千万不要惹事生非，也不要为了钱干私活，这样会有损讲武堂的名声。
那会儿的杜少陵满脸不乐意，因为堂里拨下来的经费完全只够最低程度的生活，来了西京这个物价飞涨的城市，才三天就全部花完了，这让杜少陵不止一次地怀疑自己的顶头上司是有多久没有出过差了。
临俩人出门前，裴旻还是一脸心疼的表情，说是最近后勤确实手头不太宽裕，大部分的经费都拿去用作新装备研发了，剩下的也用来援助困难的异能者，至今都没有什么新装备的消息。杜少陵还记得那会儿李太白一边数着手里的钱，一边咧着嘴说干脆把外勤经费砍光得了，然后被他一拳狠狠地揍在后背上。
没钱就没饭吃，没饭吃就没办法干活，不接私活才有鬼了。
但是杜少陵的思绪很快就被打算了。
是急促的敲门声。
这么晚还有人上门。
杜少陵透过毛巾间的间隙，透过窗口侧头看了眼门外。
一个女孩子背着个破旧的背包，正不停敲打着诊所的大门。她身上披着张破破烂烂的塑料膜，但是雨水仍是不住地往里钻。瘦小的身躯在倾泻的雨中不住地发抖，一头乌黑的长发浸着肮脏雨水乱成一团，还有一丝丝的血水正随着她的小腿流到地面。
这个女孩子杜少陵认得，就是下午那个被几个男孩围住的那个女孩。杜少陵记得这个女孩时常会在这附近出现，大多数的时候都是在街上游荡，兜售着廉价香烟，剩下的时间就是被那些个还没成年的男孩们欺负。
杜少陵外出的时候时常能看到她，但是说实话，尽管眼熟，但是完全不知道这女孩子的来历，更不用提他是个彻彻底底的懒人，并不太想管这些事情。
“求求你们了，救救我妈……”
杜少陵听到门外的女孩低声地乞求。
“生意上门咯！”
扁老头屁颠屁颠地走到门口，一脸奸笑地开了门，看到得却是个衣着褴褛的小女孩，脸色又突然臭了下来，
“怎么又是你，没钱不救我说了多少遍了，凑够钱再来。”
“我有钱，有钱。”
女孩摸出小布袋，从里面摸出几张皱巴巴的纸币塞到扁老头的手里，
“求求你了，我妈疼得厉害，给我点药吧。”
扁老头数了数手里的钱，都是些散币，又塞回女孩的手里，摆了摆手说了句不够，就把钱扔在地上，想关上诊所的门，但小女孩蹲在地上死死扒着门边不肯撒手，扁老头使了会儿劲，见她不肯撒手，嘟囔了一声“随你的便”，就转身回到桌子边，拿起旱烟抽了一口。
“喂，扁老头，发发善心嘛，刚刚还要我们免费干一单，怎么到你就不成了啊。”
李太白有些同情地接了一茬，对着杜少陵抬了抬下巴，
“你看少陵都觉得你为老不尊呢。”
杜少陵虽然没回话，然后还是皱了皱眉头，微微点了点头，姑且算是给一个回应。但是事关不己，他自知不如李太白那么能言善辩，不太好发表什么意见，也没什么意见，即使他觉得这个女孩子确实很可怜，可是天生面瘫脸的他也没能做出什么同情的表情。
场面有些尴尬。
扁老头权当没有听到，也没有说话，一口一口地抽着旱烟。
女孩子在雨里慢慢地起身，乱糟糟的头发遮住了一部分眼睛，然而杜少陵还是看清楚了她的眼睛，像是灰暗地方唯一的一抹绿色。
墨绿色的眸子。
她就安静地站在诊所的门口，任由雨水淋着，眼神中带着与年纪不相符的成熟，尽管身上穿着的是件脏兮兮的连衣裙，但是眼睛里却有着他人没有的干净，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真的帮不了你。”
扁老头有些嫌弃地摇了摇头，
“快点走吧。”
女孩子没说话，伸手擦了擦红肿的鼻子，矮下身子，把扁老头扔在地上的纸币重新捡了起来。
“这小姑娘长得挺漂亮啊，她妈你见过？”
李太白不合时宜地问了一句，
“绝症？”
“也算不上绝症，”
扁老头瞟了小姑娘一眼，
“你也知道老城区有块贫民区，都是些破落户，没钱接疫苗，卫生条件比这儿还差，这女娃的老娘也不知道怎么就染上乙肝了。上两个月还有力气到我这来瞧病，估计这会儿病症加重，疼得连路都走不动了吧。”
“这样啊。”
李白沉吟了一下，才接话。
“怎么，这会儿又有侠肝义胆了？还是小姑娘有兴趣？”
扁老头眯着眼睛发问，
“刚给你那点钱倒是够用几个疗程的，你要是肯还给我，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给点药。”
“哪能啊，我可也是困难户啊。”
李太白笑哈哈地挠了挠脑袋，打了个马虎眼，
“再说还没发育的小姑娘我又没兴趣，别的不说，身材就不及格啊。”
李太白的话透着浓密的雨幕传到了女孩子的耳朵里，但是闭口不言，默默地湿透的纸币装回那个小布袋里，转身就要往街道深处走去。
“喂，等等。”
杜少陵不自觉地叫住了女孩子，但是他不知道女孩子叫什么名字，只能用“喂”来代替，同时从兜里摸出几张纸币，转身拍在桌子上，说了句，
“我肝疼。”
“你这小子……”
扁老头摸了摸自己没几根头发的脑袋，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刚想骂句脏话，却看到杜少陵并没有什么表情的脸，摇着头苦笑两声说了句“真是见了鬼了”，起身走到一旁的药柜拿出两盒药扔到桌子上。
“你这哪来的钱。”
李太白一瞬间也露出惊讶的表情，他更吃惊是杜少陵趁着他不知道时候从哪里又捞了点所谓的“外快”回来，但是吃惊的表情很快被笑嘻嘻的表情所代替，伸手摸了摸杜少陵那还有点潮湿的脑袋，
“见者有份啊，少陵同志。”
杜少陵从桌子上拿过药盒，转身朝着门外走去，顺便一脚踩在李太白刚买的白皮鞋上，痛得李太白一阵呲牙咧嘴。
然后踩着水潭，一路小跑到女孩子的身边，把药盒塞进她的手里，顺手把还盖在自己头上的毛巾也盖到了女孩子的头上，然后转身往回走。
但是走到一半，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蹲下身子，轻拍了拍女孩子的脑袋。
“买两包烟。”
干巴巴的语调。
他还记得女孩子是靠卖烟为生。
女孩子等着杜少陵白净的侧脸，愣着没有回话。
杜少陵有些尴尬地眨了眨眼睛，从口袋里抽出好几张整钞，也没管女孩子要不要，就塞进她的手里，用干巴巴的语调又重复了一遍，
“买两包烟。”
女孩子突然有点慌张。
她突然有点想走，因为她不知道面前这个奇怪的男人在想什么，尽管看着年纪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但是生活的经验告诉她，凡是主动想要帮自己的，都是有所企图的。
看着女孩子有点慌张的表情，杜少陵有些难办的摸了摸脖子，歪着头想了想，试探性地问了句：
“那来一包？”
“少陵你还要在雨里待多久啊，感冒了我们可没钱看病啊。”
李太白在屋子里揶揄了一句话。
“滚。”
杜少陵扭头对着李太白说了一个字，但是语气冰冷得像是要杀人。
女孩子被吓得后退了好几步。
“见鬼！我可是在关心你！钱够不够啊！”
李太白苦着脸回了一句，小气地从信封抽出几张纸币，又拍了拍桌子，示意杜少陵过来拿，如果钱不够的话。
杜少陵没理他，从口袋里把剩余的钱全拿了出来，再一次全部塞到女孩子手里，依旧是干巴巴的语调。
“一包烟。”
女孩子挪了挪身子，低着头想了几秒钟，动作飞快地把钱塞进自己的小布袋里，然后从背包里拿出两包烟塞进杜少陵的手里，转身拔腿就跑，生怕杜少陵改变主意，又把钱拿了回去。地面上汇聚的雨水随着女孩子的脚步飞溅开来，急促的脚步最终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杜少陵拿着两包回到回屋内，顺手关上诊所的门，然后把烟扔到桌子上。
他并不抽烟。
李太白耸了耸肩，拣起一包看了看，是随处可见的廉价烟，然后撕开包装，抽出一根皱巴巴的烟叼在嘴里，点上深吸了一口，吐出个烟圈，咧嘴骂了句。
“破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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