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欢乐庆典之夜(三)
赤日西沉,海面鮮亮,地平線的彼端飛來黃昏成群歸巢的渡鴉。
那視網膜極遠處的零星黑點,掠過空明的大氣,掠過旅人的燈塔,高高盤旋在一片響徹雲霄的歡呼聲中。
“呀吼!!!!!!!!!”
無數彩蛋與花朵被高高拋起,就像是暴雨夾雜著冰雹,驚醒了沉睡的早櫻。一座高聳的方形尖塔穿過密集的人群聳立在時代廣場正中央,數十根粗重厚實的漆黑纜繩從塔上紛紛脫落,狂亂而猛烈的撕裂大氣,鳴動著高亢有力的嘶鳴。
呼嘯而過的馬車,
滿溢而出的美酒,
掩面而笑的少女們,
紛紛的在夕照中戴上那華麗的金冕。
此刻,在被人潮所淹沒變得隱約可聞的花炮聲中—————慶典開始了!
“終於完成了嗎?我簡直不敢相信。”
“是啊,我現在只想好好喝一杯。”
“哈哈哈哈,今晚的酒我包了。大家盡情的放鬆,回頭去看看新來的馬戲團表演!”
一幫年輕人聚集在方尖塔下,意得志滿的仰望自己的成果,其喜悅之情不亞于建立了一座羅馬城。
他們大聲談笑,生怕路人不曉得自己一日來的豐功偉績。
一面做著挺胸抬頭威武不凡的姿態,一面又假裝毫不在意那些眼神那些言論。事實上這所有的都是他們的珍饈美味。
這時一名黑髮少女從嬉笑喧鬧的學生中邁步走向高臺,手中還擎這一隻香檳。
紅白緞子的男式禮服外隨意套著一身黑袍子,破舊的長袍迎風獵獵
這就是學生會會長。
這樣奇怪的混搭不僅沒有顯示出絲毫的無禮之處,反而為主人增添了不少幹練的氣質。
少男少女們不知何時已經變得肅穆無聲,仿佛施了魔法一般, 只見她就這樣站立在看臺上向下環視。
“這一次大家的表現都很令人滿意,。至少關鍵時刻沒給我添什麼亂子,會長我真是謝謝你們了。”剛剛靜下的學生們又不由得露出會心一笑。
“我們的成果已經有目共睹,我們的努力必將得到回報。請諸君放心,學院方面務必會按貢獻酌情獎勵的。好了,廢話少說。慶典已經開始!大家盡情享受去吧!
現在,讓我們共飲此杯——”
“共飲此杯—”
“共飲此杯—”
朝氣蓬勃的年輕人們仰頭乾杯痛飲而盡,趁著火熱的血液流轉全身,紛紛投入到喧囂沸騰的漩渦中。。。。。。
從此處放眼望去,
席捲街道與河川的觀眾多逾百萬,英吉利人,奧地利人,中國人以及世界各地聞風而來的異國人,都聚集於此,這番奇景如果對於文豪之流絕對是一場盛宴,說不定又能寫出什麼曠世之作驚駭世人。
但很可惜,我們都只是凡人,所以只能靜靜的看著。
看著那欣喜若狂的人群如潮湧來,看著翻騰碰撞的雲朵呼嘯而過。
學生會長悄悄端著香檳來到裏可面前,而裏可正低首斜倚在橋欄上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你今天幹的不錯”會長插嘴道。她梳理了一下齊肩短髮。
也不管裏可是否在聽,就這樣舉著香檳自飲自酌起來。
“能想到這樣的方法也真是難為你了,雖然很老套。”會長頓了一下,四周不少的遊客正興奮莫名對著方塔合影
“但效果。...”會長用余光偷偷瞟了一眼裏可,然而對方依舊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
“。。。。。效果勉強還過得去。”
她扭過頭去,咬牙切齒的說出了言不由衷的話語。
切,看著這傢伙的撲克臉心情就莫名不爽。
。。。
於是雙方又陷入了短暫的沉默中。
“誒裏可,你有想過以後做什麼嗎?”
看著喧嘩的景象,她似乎想起什麼。小心翼翼的問道。
“不知道。”少年接過會長遞來的香檳,眉頭微微揚起。“未來的事情有誰能知曉呢。”
“哈哈,真像你說出的話呢。雖然很無趣實際,跟你本人一樣。但是——”
她仰望著高高舉起的滿溢的酒杯,
遠方煙囪升騰而起的煙霧在杯中翻騰著。
那搖曳而透明的金色液體映照出,一張莫名寂寥疲憊的面容。
“但是我很羡慕你,能夠這樣自由自在的活著。。。
但是這樣的生活我的父親我的家族是絕不會允許的,他們總是說。
‘因為你身上承載著我們的責任,因為我們為你付出這麼多,因為你的生命不是你一個人的。。。。。。
所以你就應該按照我們的想法活著!活著!活著!’
但是,
責任,這對我來說這份悲願太沉重
自由——這對我來說又太奢侈了。。。。。’
“.....你醉了”少年緩緩將香檳倒入口腔中,眉頭微皺。“已經前言不搭後語了。另外別老是文縐縐的引用歌德的臺詞。”
“你說的對,我是醉了。
但我很清醒這就是現實。這混蛋的現實!混蛋的時代!”話音未落,黑髮少女突然抓起破舊的黑袍,揉做一團拋下翻騰的河川。仿佛她扔掉的並不是什麼袍子,而是某種不潔的污穢之物。
少有的暴怒已經控制了神志。
她一反常態,開始歇斯底里的抱怨一切。
就像一張扭緊到快崩斷掉的小提琴,吱吱作響發出危險而尖銳的悲鳴。
但這不和諧的小小音符很快就淹沒在歡樂的人群中,
無聲無息 了無蹤跡。
真的是喝醉了,裏可歎口氣。
僅僅只是香檳都已經使得神志不清,看來平時的積攢的心理負擔著實不少。
什麼都沒有說,只是靜靜的傾聽著。有些時候你需要做的往往是更多的傾聽。
不過,
他憑依著橋欄向下眺望,
在那盛裝舞者、薩克斯管和遊行花車組成的歡笑海洋中,
在這倫敦腔、希臘語和梵語相互編織而成的交響詠歎中,
在那光與煙與火交融碰撞閃耀的翻騰河流中,
隨處都可聽聞
人們近乎癲狂宣洩而出的平日的壓力與憂愁,演變成抽泣與痛飲交織的狂想曲。
而這,
在這龐大慶典之上,
也只不過是一處再平常不過的風景線罷了。
這才是狂歡節。
出神的望著流浪歌手手中鏘鏘作響的琴弦,他細細品嘗著杯中血。爽滑的香甜淡淡彌漫在口腔,隱約夾雜著一絲苦澀。
而會長似乎已經壓力釋放完畢,就像電能耗盡的機器人一般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我不甘心。對,我不甘心!”她像是陷入閉環般、
反反復複的重複著同一句話。“總有一天我要離開這裏,開始新的人生,我不是他們手中的傀儡啊啊!”
裏可看著杯中的雪白泡沫與耳際的雜音漸漸消散,接著一飲而盡。扯起嗓子喊道。
“喂——你們的會長又開始耍酒瘋了誒!過來幾個人給我帶下去!”
不遠處幾個正在談笑的女生聞風而來,手中正捧著節日的禮服面具。
“阿拉阿拉,這是第幾回了?——放心就交給我們吧~”
接著,裏可果斷一把將不省人事的會長扔了過去
。。。。。
”
寒冷的冬日裏。
“酒量不行,就不要影響形象嘛。
裏可一邊說著 ,猶豫了一下,
一邊又取下自己的圍巾細心的給昏睡的會長帶上。
和你不同,
我很喜歡現在的生活呀。
這‘平凡’之極的生活。
。。。。。。
“那麼就拜託你們了”少年拜拜手打算就這樣轉身離開。
“等等我啊~~~”某種即使是在人潮中也顯得無比醒目的腔調,強勢中途插入。
然而裏可卻頭也不回是向前走去.
“等一等啊,裏可——’
聽到自己的名字後裏可的步伐邁的更快了。
“等,等會兒啊——喂”源頭艾德華終於氣喘吁吁的攔住了裏可。
裏可高高俯視著像死狗一樣狼狽的艾德華,不由得露出“這傢伙是誰啊我不認識”的表情。
“我叫那麼大聲你怎麼聽不見呢你。哎呀聖母在上,累死我了”
青年艾德華順手放下手中沉重的食品包裝袋,站起身來撓了撓栗色的亂髮,擺出一副不滿的神情。
“你有什麼事。”裏可雙手環抱胸前,改為仰視著青年。
“沒什麼,這不是‘看長夜漫漫無心睡眠,我以為只有我孤身一人,原來裏可小友你也一樣’。索性咱們一道走吧”
絲毫不理會艾德華那不知從哪里學來的蹩腳香港話,裏可揚了揚手中的香檳酒“讓我猜猜看。一身的酒氣,俏皮的濕發加上反常的舉動。一定是搭訕不成反被甩,自己鬱悶之餘就不由得想來我這找找安慰與優越感?”
“...大師你果然料事如神!來來來吃個麵包不成敬意。”
“毫無節操——另外,比起法式長棍麵包我更喜歡中華小籠包。非常感謝”
少年一邊接過由志願者免費提供的節日點心,一邊毫不留情的打擊艾德華。
兩人就這樣行走在飄飛的火雨中,淹沒在這無比美妙而又平淡無奇的耀眼日常中。
......
20時23分
“不對,我好像忘記了什麼事情。”裏可突然停下腳步,看著遠處飄渺的鐘樓喃喃自語道。
“乃(你)所(說)僧(什)莫(麼)?”然而艾德華正沉浸在滿嘴美食幸福中,
左手烤串右手鵝腿,完美的陷入了口齒不清舉步維艱的境地。
裏可面無表情的看著艾德華。
“啊哈哈哈 難不成你還有什麼約會要去嗎。額別這樣看著我,在下的取向很正常。”艾德華無時無刻不在插科打諢。
裏可轉過身去,下意識的在衣兜裏搜索。
最終....他滿頭黑線的摸出了一封櫻紅色的、尚未開封的信件,接著少年顫巍巍的打開來閱讀,黑線變得更多了。
冷落在一旁的艾德華被少年變幻莫測的臉色吸引,好奇的湊在一起猛瞅。
“聖母在上!Mein Gott!”
隨後,青年發出了殺豬一般愉悅的慘叫,頓時引得行人紛紛側目。
“...... Die、Die Welt IST verrückt.”
“說人話。”
“居然被我不幸言中了嗎。”艾德華失神的盯著情書,摸了摸下巴仿佛那有一朵花一樣。
、、、
平心而論,字體很漂亮。
“星期一晚9時零5分,慶典之夜
請在國王大街對面下車,占星街後花園中心,朝東的法國梧桐樹下,我將在長椅之上等候著您。
在那之前暫不相見
忠貞與信守。”
“哦。”艾德華看完信說道,“裏可,你怎麼看。”
“我可沒有放鴿子的習慣。”裏可答道,“很明顯,我不得不去。”
“我懂我懂,”艾德華也說道,“這就是東方人所說的“欲將取之必先予之”吧。”
“滾。”
“是是是,啊順便一提占星街的中心花園路程可不近呢。
如果你不想遲到的話我勸你....誒人呢?”
艾德華回過神來,四處張望,裏可已經了無蹤跡。
只留下滿地的小吃孤零零的晃動著。
當青年艾德華滿頭熱氣的趕到占星街後,卻並沒有如期找到裏可。
“奇怪,這片兒我挺熟的啊。”四處尋下無果
接著,青年疲憊躺倒在路邊的石椅上,靜靜的消化著不久前剛剛咽下的鵝腿。
天空,開始升騰起微雪。
他就這樣悄無聲息的等待著。似乎等待了很久很久。四周都是滲人的寂靜,偶爾渡鴉在遠方猝然的一聲鳴叫才能打破這沉默,儘管只是一點點。
是因為附近的住戶都去狂歡去了,所以這裏才變得人跡罕至嗎。還是說。。。。。艾德華腦海中不斷冒出來的奇思妙想讓他已經無法承受了,感覺非說上幾句話不可。因而他輕輕對自己說道:“我得去找裏可了。當電燈泡比總比當稻草人強得多。”
於是他接著向花園深處尋找,行進在冬日又高又密的草叢。忽然他覺得脊背有些癢癢,但艾德華不以為意。然後他聽到喧嘩聲,不由得暗喜“哎呦媽呀,可總算讓我找.....”
緊接著青年被驚駭得血液倒流。
長長的圍欄下,風漸漸停息。鏽紅的鮮血流淌著,在剛剛積起的初雪上顯得格外刺眼。
那、那是什麼?!
在美麗的野菊和茶梅 輕盈的環繞中,
在綻放的金盞花與蟹爪蘭 慵懶的舞蹈旁,
在那凋零的迷迭香和鼠尾草曾經的足跡上。
全部
全部,
全部,
都是空洞的、紅色的、扭曲的,
都是殘缺不全的、污穢的、蠕動的
肉塊!肉塊!肉塊!肉塊!肉塊!肉塊!肉塊!肉塊!肉塊!肉塊!肉塊!肉塊!肉塊!肉塊!肉塊!肉塊!肉塊!肉塊!肉塊!肉塊!肉塊!肉塊!肉塊!肉塊!肉塊!肉塊!肉塊!肉塊!肉塊!肉塊!肉塊!肉塊!肉塊!肉塊!
“!。。。。。”
喉頭痙攣得連聲音都擠不出來。恐怖如同冰冷黏滑的觸手順著脊背、沿著鼻孔鑽進大腦。
厭惡? 醜陋? 怪異?憎厭?
無可名狀,說不出口的感情一瞬間將青年吞沒,太過衝擊性的畫面令人些許目眩。
緊接著一雙強有力的手把青年的意識拽了回來。
等回過神時,艾德華已經身處在一處黑暗的場所中。但他反而松了一口氣。他認識這個地方,這裏是花園西側的木屋。更重要的是在青年的身側,那個熟悉的身影,正是他尋找許久的友人——裏可!
艾德華摸了摸下巴猛地湊上前去,他心中有無限多的疑問。
那些是什麼嗎?是人嗎? 為什麼會有那麼多屍體?!
為什麼被人肢解到這種地步?!
是誰幹的? !
我們該怎麼辦?!逃走?報警?呼救?
該怎麼辦?!怎麼辦?!
正按耐不住打算開口時,裏可卻伸出纖細的食指貼在嘴唇上,做出了禁聲的姿勢。
艾德華所有的疑問仿佛都隨之融化。
少年若無其事的站立在窗前,月光透過雪杉樹茂密細碎的枝葉,在年輕的面龐上搖曳,同時也掩蓋住了這座小小的木屋。
艾德華順著少年的視線向前望去。
潔白的花瓣與紅色的肉塊上,
仿佛閃爍著光輝的美麗少女們,掙扎在花園廣場上。
淺夜的薄霧與月光照耀下,仿佛十字架上受難的聖徒或者罪人。更正確的說法是,她們肅靜的漂浮在石台上空。
其中幾個人的肢體不時扭曲的顫慄著,如同指尖垂死的昆蟲吧。
單單是看到這樣的場面,艾德華的腿就軟了,臉色跟襯衣一樣刷白。
艾德華沒有看到,
只有裏可不動聲色,
他的鼻翼微張,如同猛獸嗅到血腥味;他的嘴唇輕啟,露出了豺狼一般雪白尖利的牙。
儘管如此,少年卻露出了溫柔的笑意。這是一種從未見過的神情。
而現在。身著黑衣的“某種東西”正緩慢的邁向石台,高大的身形佝僂著隱藏在風衣的陰影中。
充滿著威嚴與莊重的頷首行走在白雪之中,寬大的灰色衣角在地面拖出一條看不見盡頭的血之路。。。
而現在。艾德華似乎對這可怕的景象已經著迷,幾乎窒息。
人生最神秘的景色,莫過於死亡。
不遠處那裏,占星街正處於慶典的高潮。
燈火與旗幟,嬉笑與歡呼是那樣的如火如荼,那樣的令人陶醉
而同時這裏,在稀薄的燈火中, 這裏是地獄寂靜的斷頭臺。
行刑者伸出粗壯的手臂一指,那女子自動俯首在石臺上,再不復剛剛的掙扎,剛剛的狂喊亂咬,誠心誠意的跪下。
對周遭的一切無動於衷。
仿佛這裏是命運的歸宿。
在人間慘烈的景色裏,為慶典而縫製的新衣顯得更為豔麗了,
那絲綢的綾羅因為吸足了鮮血而滿足的垂下,露出白玉般的手腕。
女子親吻行刑者伸出的右手後,然後收回雙手交叉在一起。浮現出祈禱的神情。
是那麼的安詳,有著馬卡龍一樣香甜的味道。
然而緊接著,“那個東西”虔誠的畫上十字。頃刻之間,女人就像多米諾牌一樣翻身撲倒在地。
每走動一步,身體就可怕的【嗶————————】
艾德華再也受不了,無力的向後倒下。
少年及時扶住他,而青年緊緊閉上雙眼,蜷縮著、再也不肯睜開。
而裏可挺立在窗前,審視著這一切。
在玻璃般清澈透明的目光中,
血跡斑斑的行刑者左手上
虛握著一封漆黑的信件,那耀眼的火漆燃燒著奪目的銀色光輝。
上面寫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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