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我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了些。当然,只是对于我来说早了一些而已——大概也就十分钟左右吧。我带着前一天从各方收集而来的资料,提前一些来到了春树咖啡馆。
由于地面的积水,这次我也是乘出租车来的。
连绵的秋雨终于有了间断,虽然积雨的阴云依旧笼罩着辽西的丘陵地区,不过那些显得有些多余的雨水总算是停留在了厚厚的云层里。
我跨过店门前的一小摊积水,推开复古风格的雕花木门,随着迎客用铜铃的清脆铃音进入店内。
温度适宜的冷气扑面而来,驱散了身边闷热而潮湿的空气。
隔着几张桌子,我便看见了她。
不出意外的是,即使这次是我向她约定的时间,她仿佛是带着某种特殊的使命感一般,依旧坚持着提前约定时间半个小时赴约的习惯。
此时的她正安静的在店里面的双人桌坐着,身上穿的依旧是我所熟悉那套便服,眼睛出神地盯着面前的一杯意式双倍浓缩。
和往常一样,春树咖啡馆里的索尼黑胶唱片机依旧在以每分钟33转的速度播放着12寸的LP唱片。
现在的唱片大概是古典弦乐之类的吧,我对弦乐之类的并没有太多了解,只是粗略地听过几首,能大致分得清弦乐器的种类罢了。
音乐在唱片机所连接着的同品牌的立体声扬声器中缓缓流淌出来,大提琴和低音提琴背景合奏的乐声舒缓柔和,小提琴和中提琴所构成的波浪式的穿插也恰到好处,衬托出了音乐整体的平静美,音乐让整个咖啡馆洋溢着一种放松舒适的感觉。
但不知为何,即使这弦乐播放的声音并不大,但在我的耳中,这弦乐的四重奏的平静之中却也带着些低沉压抑的感觉。
那扬声器和唱片机一同安置于店内的吧台边,而她的座位就恰好在吧台所坐落的对角线的另一端,略显遥远的距离让本就轻微的弦乐声更是若即若离。在加之这阴郁的沉默,原本典雅的音乐声也只剩下了无法解读的模糊。
看来那些奇怪感觉的源头恐怕也已经是不言而喻的了吧。
我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时,她也只是无力抬起头,冲着我露出了问候性的微笑,在我向她点头致意后,她便再次的垂下了脸。
在这之后,我也没有向她搭话。
简洁而又直白的沉默粗暴地横亘在我们两个人之间,现在这里气氛压抑的要命,只有音乐静静地流淌着,面前的这一片狭小的圆形橡木桌面简直如同在1962年——在那个核弹的发射按钮已经被按下的加勒比海,充斥着如同世界毁灭前夕一般的宁静。
打破这种可怕的沉默的向来都不是我。当然,估计这次也只能由我面前的这位当事人开口才行。
和实际发生在1962年的那场冲突差不多,核弹的按钮最后并没有被按下,而这场沉默的对峙也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
“想听一听我的愿望吗?”
她突然抬头,冷不丁地冒出了这句话。
虽然对此多多少少都有了一些准备,但我的嘴唇也只是轻轻地动了动,终究没有发出声音。可能还是因为惊讶吧,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其他的什么原因。总之,我沉默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并连忙勉勉强强地挤出来了一句话作为回答。
回答只有一句话,而一句话里面也只有一个字——这已经算是我最大的努力了。
虽说这只是一个字,但这一个字也应该是我酝酿已久的。
我尽可能地直视她,并尽可能坚定地说出来。
毕竟在这种严肃的时候就不能让她再曲解我想要表达的意思了。
“嗯。”
我如此回答。
啊,我错了。这句话连一个字也算不上,它顶多算是一个音节。
在这一番严肃且简洁的犹如语言沟通障碍症的对话中(而且还是在公共场合),我面前的这位学姐竟然还能“噗嗤”一声笑出来,而且还能笑得前仰后合。
不得不说,她情感的转换速度相当快,真不知道到底是该评价她内心强大还是没心没肺。
“噗哈哈哈哈哈……竟然只是嗯了一声…哈哈哈……还…还真是个惜字如金的小丑呢!哈哈哈哈哈……”
拜托,不要笑了好不好啊?
这种东西有笑点可言吗?
您的笑点都已经跌进马里亚纳海沟了吧?
周围的人都在看着我们,学姐你这样真的好吗?
真是的,我这一个音节的回答有错吗?明明答应你就已经是很大的让步了。还有,学姐你还真不愧是伪文学少女,真是丝毫没有保持文静端庄的自觉啊!
唉,算了吧,反正也是我说要听的,要笑就让她去笑吧。而且即使我不表达什么,估计她也照样会不顾一头雾水的我,自顾自地说出来一大堆摸不清头脑的东西。
毕竟这家伙的笑点可是和深海海参一起蠕动的。
嘛,也就权当听个故事了,反正我对这位伪文学少女——无论是她的愿望还是梦想——几乎一无所知。
不过这应该也算是这位伪文学少女第一次主动向我提出请求吧。
——————————
“在这里说没有关系吗?”
我指向虽然人少的可怜,但终归还是有那么几位常客的春树咖啡馆。
其他的客人和店员小姐都在忙着各自的事情,并没有注意到我们这边。
顺带一提,多亏了这个蹩脚的笑话,现在这里的气氛多多少少都变得明朗了一些。
“没关系,不碍事。”
伪文学少女终于停止了她肆无忌惮的狂笑,她重新在软硬适中的沙发上坐正,端起早就摆在她面前的杯子,轻抿了一口杯中黑的发亮的特制浓缩咖啡。
不止咖啡液体的颜色如此,这杯仅有60毫升左右的Double espresso的表面上还漂浮着一层厚厚的红棕色油脂沫。
我皱了皱眉,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看了,但那杯中的内容物实在是给了我太强的视觉冲击。
——人与人之间是有着决定性的不同的。
直到这时我才意识到这一点,我和她之间几乎不存在着什么共性,我甚至连她是以何种心情喝下那种东西都无法理解。
我连理解这位伪文学少女都做不到,那这样的小丑又该如何解开狂人学姐所留下的秘密呢?
算了,毕竟小丑不喜欢苦咖啡,小丑只会喝加了砂糖的调味红茶。既然如此,那这种麻烦的事情就让那些浓缩咖啡爱好者们去思考吧。
白瓷杯轻轻落回到同样是瓷质的小托盘上,发出了微弱的响声。
这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的响声和她的话语一并传来。
“座位很靠里面,并不会打扰到其他的顾客。只要声音小一些的话估计就没有问题了。”
她如此平淡地说着,但不知为何,她的语气却让我感觉有一些不自然。某种不是十分强烈的违和感在我的心中逐渐显现出了身影。
就像想要掩饰什么似的,她葱根般的细指在同样呈现出乳白色的杯沿上绕着圈。
时间如此停顿了一会,违和感则趁着沉默的间隙迅速扩大。
“而且——”
她突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头对上了我不知所措的眼神。
“既然都已经鼓起勇气要说出来,那就更不能在这里退缩了。”
她灿然一笑,笑容有如晨曦中的花朵一般,可那笑容之中却只有悲哀和寂寞。
得,我就知道,与她有关的事情总是会不知不觉地变得麻烦起来。
大概是我自己与生俱来的第六感吧,我估计这可能是个长篇大论。所以我向她微微示意,想要打断她一下。
她轻轻地点了点头,再次端起了咖啡杯。
于是我便叫来店员小姐,要了一杯大吉岭红茶。
红茶很快就被端了上来,店员小姐仿佛早就知道了什么,她并没有多问,只是微笑道过“请用”便马上离开了。
我并没有急着喝面前的这杯热气腾腾的红茶,一方面当然是因为茶水很烫;另一方面我想大概也和现在的气氛有关。
红茶静静地腾起了缕缕蒸汽,慢慢上升,最后荡漾着消失在略带寒意的空气里。于是,大吉岭那有着淡淡的葡萄味的香气很快便在我们的桌位上扩散开来。
在这一片由茶香笼罩着的沉默之中,她开口了。
“我啊,不久前曾经参加过一次葬礼。”
伪文学少女以此句话为开头,叙述起了某个改变了她人生轨迹的契机之一。
“看到那个人的遗体被推进焚化炉,然后只剩下连骨架都不完整的灰烬。那时我立刻就意识到,不,倒不如说是突然想起——本来我在这之前就参加过许许多多的葬礼,而今后我还要参加更多的葬礼,一直到我自己的葬礼被举行。”
“那个葬礼的场景让我感到的不只是悲伤,更是无穷无尽的空虚——就如同没有灵魂的尸体一般,仿佛下一秒被推进焚化炉的就是这个葬礼本身——就是那样的空虚,几乎到了令人恐惧的程度。”
“不过恐怕我在小时候就是这么想的吧:在并不遥远的未来,在某一个时间的我也会像这样被送进去。然后什么也不会剩下,完完整整、彻彻底底的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沉默完全的降临在我们两个之间,现在是绝对的冷场,完全没有任何插话的余地。
葬礼?那是谁的葬礼?
当然,我并不会蠢到去直接去问这个问题。对于眼前的这位不知道到底在胡说着什么的伪文学少女,我现在唯一能做的也是静静地低下头,注视着面前一口未动的大吉岭红茶,如此向她回以沉默。
连砂糖都没有放的澄澈茶水红得透亮。在明暗适中的室内照明下,透明玻璃茶杯中的内容物晶莹剔透,大吉岭特有的浅金色光泽使整个杯子仿若玛瑙一般,却在这里飘荡出了如同血液般低沉的颜色。
像是在提醒着我什么似的,那平静的液面之上也分明倒映出了小丑的面容。
杯子里的小丑咧开嘴笑着,对着沉默不语的我说:
“那是谁的葬礼啊?你不是知道的吗?”
“那个人你难道不认识吗?”
“难道你也把她给忘了吗?”
闭嘴!你这个混蛋家伙!
于是,小丑消失,我的眼前也只剩下了一杯再普通不过的红茶。
与此同时,伪文学少女再次开口:
“于是,从那时起,某一种……嗯……应该可以说成是‘执念’吧?嗯,没错,那种执念在那时就已经在我的心中成形了。”
“不,非要说起来的话,这种执念应该是早就有了的,或许是在几年前,或者更早。而那件事也只不过是一个契机而已,就如同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量变最终促成质变一样。”
她再次停顿了一下,随后她再次颠覆了我对她的狭隘认识。
“我不想消失,我不想让大家忘记我。”
在听到这句话后,我的心脏突然一阵紧缩,仿佛被某只无形之手紧紧握住一般。在那一瞬间,胸膛中的那份用以维持生命的悸动甚至也几近消失。
她的语气突然变得前所未有的坚定,竟然还带有一种视死如归的感觉,害得我不得不抬起头,不过一抬头又看到了伪文学少女的那更加麻烦的表情——
——或许早就该知道的,无论是谁,不管他是小丑还是狂人还是伪文学少女,亦或是其他的什么东西。无论是什么人,都会有这种表情,有这种执着、顽固、无比坚定、钻牛角尖,而且就算是撞了南墙也不会回头,反而会变本加厉、一错到底的表情。
仿佛是我一瞬间的错觉,当然,更可能是因为我脸上大写的惊愕。她很快的注意到了自己的不同寻常,马上恢复了之前那略带忧郁的笑容。
“毕竟大脑坏掉的时候所想的一切都很简单呢。”
她如同自嘲一般地说着,可能是想着冷哼一声,可不知为何,最后吐出嘴的只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唉,算了吧,这些事情等一会再说也罢,还是先回归正题吧。”
仿佛要为某些事情画上休止符一般,伪文学少女将已经喝了一半的咖啡杯向桌边推了推,转开了话题。
“关于我的性格,从最一开始时我就有说到过,我其实还是多少有些自知之明的。不过,我性格上的那些缺陷已经是根深蒂固,早就是想改都改不了了。”
“反正也不知道到底是从何时开始,它们在我发现时就已经深深地植根于我的人格之中,没有感觉,也没有什么征兆,几乎是可以说是一声不响地成为构成我的人格的一部分——也就是说,这些缺点恐怕这一辈子都无法修正了。”
“我这人的确可以被称之为奇特,甚至可谓是相当奇特,而这份奇特也就大概正是源自于我那根深蒂固的性格缺陷。”
“而且这也正因如此,我刚才所说的也绝非戏言,那种执念也是随着我那缺陷而一并出现的。”
“所以,从小时候起我便开始读书,读各种书,像小说啊百科啊纪实文学啊什么的都来者不拒。当然,目的也很简单,那就是从书中寻找‘如何能让自己不会在这个世界上消失’这个问题的答案。”
嗯,这个问题对于现在的我来讲都没有了任何的简单可言。果然怪人从小时候开始就是怪人。
“后来——不过那也应该是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以后吧。我才终于意识到人类的永生和不朽都是不可能的,而且,即使我真的‘不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那我也会陆陆续续的失去在这个世界上的一切。”
“像是朋友啊,同学啊,家人啊,有很多很多东西,和身边形形色色的人……”
她的眼神再次落寞起来,渐渐垂向了桌子,手指尖也继续在杯沿上慢慢转圈。
我也低下头,尽量不去看她的表情,只是静静的注视着玻璃茶杯中倒映着的小丑。
不过,那杯子里面倒映出的只是我而已,并没有什么小丑。
“经过不断的积累和思考后,那个时候的我终于在某个人的指引下得出了最终的答案。”
“其实啊,与其说是‘那个时候’,倒不如说就是在一年以前。”
虽然我低着头,看不见她的表情。不过,现在她的脸上充斥着的一定是对那个“某人”所满怀着的回忆吧。
“不过直到今天——虽然只过去了一年多的时间,我仍认为那是最终的答案,是我所存在的意义。而且,无论过了多久,将来的我大概也会如此认为,认为这是我毕生的执念。”
在我眼神的余光中,我看到她的手指突然在杯沿上的某个点停住了,我的视线也随着她的这一动作而抬升。
接着,伪文学少女的语调平稳的如同店员小姐手上的托盘一般,说出了她那被她自己称为“执念”的愿望。
“‘创作出不朽的文章,让那永恒文字来代替不能永生的人类,让它们去跨越那扇狭小的窄门,前往永生。’”
她机械地抬起头,眼神聚焦在某个并不存在的点上,神色木然,差一点就让我以为我们面前真的有那么一扇窄门。
我明白,那个“窄门”所指的并不是纪德的《窄门》,而是那扇所谓的通向“天国”的窄门。
虽然我自诩为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不过出于某些原因,实际上我还是懂得不少关于西方宗教方面的知识的。
“你们要进窄门。因为引到灭亡,那门是宽的,路是大的,进去的人也多;引到永生,那门是窄的,路是小的,找着的人也少。”
——《圣经:新约马太福音》7章13-14节
“窄门”对于伪文学少女来讲是意味着什么,或者是在隐喻着什么,不管这其中是否存在着宗教意义,这应该已经是不言而喻的了。
不,现在所有的一切都应该是早就不言而喻的了,只是这其中又确实是缺少了什么,也正是缺少的这部分阻碍了我们的认知。
而且如果不出我所预料的话,缺少的应该就是那其中最为关键的一部分,而那一部分就是——
“——理由。”
我的本心发出了声音,回答了迷茫的我。
不过现实中的我却再次低下头,去回避那个理由。
是的,这应该就是我缺少的那个部分。
我知道,依照着这位伪文学少女的阅读习惯,那所谓的“窄门”也应该并不具备着什么宗教意味,而只是她口中的一个“意象”,一个“Metaphor”,一个“隐喻”。
这些我都明白,无论是什么“一年前”、“某个人”还有那个什么“窄门”,无论我这个小丑有多么的愚钝,有多么的无知,这种明显到能直接看出来的关系我还是明白的。
但是,伪文学少女有着她自己的行动的目的和必要,而我这个小丑又有什么资格,又有什么理由去参与她的那个执念呢?
我其实连解开狂人学姐留下的迷题的理由都不存在。
因为帮助伪文学少女解开迷题这种事情本来就有悖于我自身的理念。
理由是什么?难道是那个早就被我抛弃了的责任吗?
我又是什么时候承担过那种责任?
而且我为什么要为这种事情承担责任。
因此,小丑便再次登场。
他问我:
“你为什么不想承担责任?”
不,我……我只是——
“你还在狡辩着什么?”
不,不……不是这样的……
“你为什么要逃避?”
不,明明不应该是这样的……
……
我究竟抛弃了多少次责任,错失了多少次机会啊?
我……我为什么会成了现在的这个样子?
其实说到底,现在我的这个样子不就是我自己造成的吗?
我不喜欢与其他人来往,我只喜欢自己一个人,我不会关心任何人。
我会一直逃避下去,逃避人际交往,逃避责任,逃避一切,直至一无所有,这就是我的宿命。
“这就是你真正的想法吗?”
不!
不是!
“维持现状真的就好了吗?”
不,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不能再自欺欺人了啊!
“你真的喜欢孤独吗?”
谁会喜欢孤独啊!说什么傻话呢!
谁会喜欢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谁会喜欢别人都排斥自己!
我不喜欢!即使是身为小丑的我也不喜欢!
“你是在向往那种蔷薇色的生活吧?”
我只是……不,不,事到如今我还在狡辩着什么啊?
这不就是我一直以来都在拒绝承认的事实吗?
说什么“只喜欢自己一个人”,说什么“不喜欢与其他人来往”,这些谎话不是连我自己都骗不过吗?
我其实就是一直在向往着那种蔷薇色的充实生活。
我就是在羡慕那些该死的现充。
难道我不就是一直在羡慕着那些拥有着充实的高中生活的家伙们吗!
是的,没错,我就是在羡慕他们。
当然,这是我自己说过的——我不讨厌孤独。
但同样,我也并不讨厌那种群居的快乐。
总之,我不能再继续逃避了。
我应该承担这份责任,因为这才是我的宿命。
当然,这也是我身为文艺社社员的义务。
“嗯,本该如此。”
小丑也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在我与那个本身就不存在的小丑的虚拟对话的空当中,那张刻着不知名的弦乐四重奏的唱片的A面终于播放完毕,店员小姐熟练地取下唱片,将其翻转到B面。
在按下播放键后,唱片机的唱针便遵守着电路板里既定的程序,自动地搭在了LP唱片B面第一圈的凹槽中,另一支同样不知道名字的弦乐继续流淌。
好了,既然最后一块拼图已经准备好了,那么接下来就应该只差把它放到正确的位置了。
不过在这之前,我还是有一个问题需要向她确认一下。
虽然我早就已经知道了这个问题的答案,但出于保险和某些方面的考虑,我还是要问一下她。
毕竟我自己的猜测终归还只是猜测而已,那个答案还需要通过伪文学少女的记忆和她的话语来证明一下。
我抬起头,思索了一会后,向伪文学少女如此提问:
“那个‘某个人’指的就应该是狂人学姐吧。”
我看到她那黯淡的眼眸中突然掠过了些什么。
“……是的,被你猜中了,那个引导者确实是她。”
她顿了一下,然后苦笑着回答。
“纪德的《窄门》和那套轻小说都是狂人学姐推荐给我的,如你所见,后面的那个最后也就成了我——‘伪文学少女’,这个名字的来源。”
虽然苦涩的成分一直没有从她的表情中移除,不过那上面确实是再次地挂上了那种十分类似于怀念的感觉。
“我现在阅读和写作之类的方法大多数都是出自狂人学姐之手,很多东西都是接触到她之后——不,应该说是来到文艺社之后才学到的。”
她举起了同样满是苦涩的咖啡杯。
“而且,甚至就连这家店也是狂人学姐她介绍给我的。”
杯中的黑色液体再次减少了些许。
“嘛,她真的教会了我很多东西……”
咖啡豆的气味随着她的沉默而蒸腾在这片闭塞的空气之中,它们与那徘徊已久的茶香混杂在一起,飘荡出异样的味道。
她低头看了一会手中的咖啡杯,随后又抬起脸来。
“大概可以这样说吧,如果没有狂人学姐,那么伪文学少女也不过就是只一个性格古怪孤僻的普通人而已。如果没有遇见她,我依旧会不知道窄门是什么,不知道我生命的价值,不知道我活着的意义,甚至于不知道何为‘活着’。所以,那样的伪文学少女也根本就称不上是‘伪文学少女’。”
咖啡杯沉重地落回杯托。
“不,岂止是称不上,那样的我恐怕不知道在那一天就会彻底的厌倦这个世界,设法去自我了断,然后从这个可悲的世界上随着某一期不起眼的地方版新闻一齐消失,我那既可怜又无趣的一生就会这样很普通的结束了。”
大概是在组织着语言吧,她的表情愈发为难,并就此沉默了一会。
“我是一个相当执拗的人,说是固执都不足为过,凡是我认定的事情我几乎都不会对其作出改变。但在我遇见她之后,她就一直在用着她的方式来试着引导着我。大概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吧,现在的我就终于理解了我曾经的那些固执到底是多么的幼稚……”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便干脆彻底消失,手依然在僵硬地握着咖啡杯的杯柄,低下头一言不发。
现在的我根本帮不上她,有些事情终究还是只能靠她自己,我能做得到的事情也只有等待,等待着伪文学少女说出那句话——毕竟什么事情都是需要一个合理的理由的。
我——非现实性的小丑,小丑已经找到了他自己的理由,所以,为了使一切的东西都合理化,那么伪文学少女也需要一个类似于理由的东西。当然,这种东西她早就应该知道是什么了,只不过她还是需要通过一种现实性的方式来将其具象化——简而言之,那就是用语言将其表达出来。
所以,那个理由需要她亲口说出来。虽然通过小丑的猜测,伪文学少女的理由我已经是略知一二,但毕竟——我还是要再强调一遍——猜测永远只是猜测而已,它需要通过实际来证明,而且也需要一个媒介表达出来。
“……这本来就是我自己的问题,我不应该把你也牵扯进来的,但毕竟你也知道的,我并没有什么其他的可以依靠的对象……”
她的双手不自然地垂了下去,落在了紧紧地并在一起的双腿上。
“不过是她让我得以继续活在这个世上,是她让我能以伪文学少女这个身份去追求梦想……总之,狂人学姐对我而言几乎就是这个世界的支柱。”
她低下头,眼睛也跟着垂下,长长的睫毛微微地颤抖着,压在腿上的双手愈加用力
“所以——”
她缓缓站起。
“所以我想请你帮助我重新树立起这个支柱。”
“拜托了!”
尽管隔着桌子,她还是低着头,冲着我深深的鞠了一躬,完全不顾其他人怪异的眼神,向我如此严肃的请求着。
那个理由具象化,成为了来自于她的委托。
呃,这是不是有些太正经了……而且也不用这么大的动作吧……这样我也很不好意思啊,这可是大庭广众之下,总感觉有些羞耻啊……
算了,现在就不能顾及这些颜面之类的身外之物了,虽然这位伪文学少女到底还是将这个请求说的如此拐弯抹角……不,应该说是将她的隐喻发挥到了极致吧,但是毕竟这也算是来自她的正经的请求,不管怎么说都还是要回答的。
我组织了一下语言,这次倒是不能只说出一个音节的回答了。
当然,这次也更不可能逃避了。
我再次坚定了自己的想法,直视着伪文学少女那深深地弯下的身影。
“嗯,我接受你的委托。”
虽说我现在看起来一本正经的,但我的内心已经是在滴血了。
这句台词是不是有些羞耻啊?
毕竟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这句话已经不是有些羞耻的程度了,而是宇宙大爆炸级别的中二宣言啊。
她抬起头,不知是出于感谢还是激动(当然,若是因为其他的什么原因也并非不可),眼中闪烁着晶莹的光芒,而她也因此而露出了自从我见到她以来最美的笑容——凄美,却又燃起了希望之火——那的确是一种美得不可方物的笑容
“谢谢!”
她以那种笑容向已经彻底呆住的我道谢。
————————――
人的一生总是要有很多奇妙之事的,譬如说明明是我将这位伪文学少女约到这里来的,而我却要单方面地听她的委托。
话说回来,我的高中生活明明应该是比白水还要清淡,比流水账还要无趣的可悲人生,但由于一系列的不可抗力,使得我的生活戏剧性地产生了这些戏剧性的变化。
我奇妙的来到了这个奇妙的文艺社,遇见了更加奇妙的文学少女,结果又碰上了一连串的奇妙到不可思议的事件。
或许我这一生全部碰上不可思议事件的机会都已经被用光了吧?
不不,我有一种预感:只要我还在这个文艺社,被冠以小丑之名的我就永远也逃不开这些事情。而且,看来这些事仅仅只是个开始而已,对于我这个小丑而言,未来奇妙的事情还多着呢。
不过依现在看来,更加奇妙的还是这位伪文学少女本身吧。
“虽然说真正的孤独者是从不会寻求别人的帮助的,不过也只有我这个伪孤独者才会向同为伪孤独者的你发出请求。你说呢,我友善的小丑同学?”
她此时已经安安稳稳地坐在沙发上了,并且一扫之前的忧郁(当然,那种笑容也不见了……),向我投来了那如同恶作剧一般的笑容,话里话外再次充满了对我的挑衅。
当然,面对她的挑衅,我肯定是不能示弱的了。
“没错,你说的对,我亲爱的伪文学少女前辈。这自然是伪孤独者们的抱团取暖,不过这个世界上不是也没有所谓的真正的孤独者吗?所以,我们解决问题的唯一途径也应该只有‘抱团取暖’这一条路可走。”
“真是的~竟然叫人家‘亲爱的’~还真是不好意思呢~”
唉,这家伙又得意忘形了,果然不能和这家伙开玩笑。
“好了,这些开玩笑的浑话就等到真相大白之后再说了,我们现在还是言归正传吧。”
伪文学少女迅速的调整回了她认真的状态,表情切换速度几乎能和川剧变脸有一拼。
看着学姐认真的样子,我觉得时机差不多也该成熟了,于是便向她递过了那张明信片。
她从我的手中接过了之前被我们差点视为遗书的线索明信片,并将它豪爽的拍到了我们面前的桌子上。
“既然狂人学姐留下的‘宝藏’还剩下一本,那就由我们文艺社来解开迷题,将那最后一本书找出来吧!”
我面前的红茶都因为这阵剧烈的震动而洒出了一些。
不得不说,她现在的这个样子其实也蛮帅的。
好吧,既然帅气的社长大人都这样发话了,那我这个普通社员就更少不行动了。
我无视了店里的其他人向我们投来的异样的眼光(当然也少不了店员小姐那神秘的微笑),端起已经完全凉透的红茶杯一饮而尽,以示附议。
天气,似乎也没有那么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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