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亚静静听着瑞丝莉讲述，茶已经凉了。
“我爱她们。”瑞丝莉微笑着，眼神里满是温柔和慈爱，“你也是个好孩子。我看的出来。”
乔亚注视着瑞丝莉的眼睛，慢慢道：“我明白您的意思。瑞丝莉妈妈，请放心。”
瑞丝莉微微一笑，笑容里满是欣慰。
“瑞丝莉妈妈，您认识卜雷福骑士吗？”
“那个鲁莽的男孩？他把事情搞的一团糟。”瑞丝莉轻轻叹口气。
她又一次开始讲述起来：“我曾经几次离开黑暗结界，重新回到尘世之中。布朗的推测是对的，因为温宁骑士的牺牲，我是唯一可以在阳光下行走的吸血族。
“我那天才明白温宁对我的爱，我也明白了，一向斯文腼腆的他为何会跟布朗大打出手。他只是不忍我伤心。
“上帝把最伟大的力量保存在每个人的爱心里，这力量可以创造一切奇迹。年轻人，我希望你记住这句老掉牙的说教。
“最近一次回到尘世的时候，我在一个修道院里照顾孤儿。我越来越喜欢这件工作——不，这不是工作，是上帝给我的赐福。
“我和另外几个修女一起照顾十来个孩子。卜雷福是最调皮的男孩，常常被罚站。或许我总是在他罚站的时候偷偷给他吃糖果吧，他很依恋我。
“有一回，他半夜里睡不着，我给他讲故事。我把黑暗结界的事情编成故事讲给他听，当时，我不经意间，告诉了他关于黑暗结界的一些信息。没想到，十几年后，他竟然凭借着残缺的咒语真的找来了。
“昨晚我就看见他了，唉，他对黑暗生物深恶痛绝，这让我想起了温宁骑士。我多年来第一次心乱如麻，竟然不敢和卜雷福面对。”
“我明白。”乔亚轻轻按着瑞丝莉的手：“卜雷福一定会理解您的。”
“谢谢你，乔亚。”瑞丝莉眼中升起一层薄雾。
这几百年的生活，她是怎么过来的？她怎么安放自己的心灵？乔亚想起席伦妮姐妹，一种无法言喻的痛苦刺中了他的内心。
“塞万提斯先生，可以给我一个安静的房间吗？我想休息一会。”瑞丝莉朝柜台转过头。
塞万提斯放下手中的书本，从抽屉取出一串钥匙：“瑞丝莉修女，如您所愿，有的是空房间，您可以随便挑。”
乔亚孤独地坐在大厅里，努力控制自己不去想任何关于席伦妮姐妹的事情，否则，他的心一定会碎成一片片的。
他大步走出旅馆，他感觉自己快要爆炸了，他要叫喊，哭泣。
奔跑进荒野，一个大胡子少年不知从何处走来：“谢谢你，我昨天没见到瑞丝莉妈妈，但是我相信她真的在这里。”
“不用谢。”乔亚强忍内心煎熬，抱歉道，“瑞丝莉修女知道你来了，暂时不想见你。”
“为什么？”卜雷福一脸惊愕，眼中精光一闪，沉声道，“是黑暗结界的掌控者阻止？我要见见这位掌控者，你能为我引荐吗？”
“我正想去见席伦妮郡主，我们可以同行。但是你要答应我，不动用你的圣骑士剑。我也向你保证，郡主绝没有插手你和瑞丝莉修女之间的事。”
“如你所愿，我可以发誓。”
城堡图书馆内。
一排排原木书架与屋顶相齐，摆满了各式书籍，洋溢出一种自然与典雅和谐交融的韵味。
“这些书籍，都是先父多年辛苦搜集而来。如果流露到外面，随便哪一本书籍，都会被教廷扔到火堆里。而对于书籍的持有者来说，最仁慈的惩罚是火刑。”
席伦妮一边走，一边为卜雷福解说。
但是她水波一样的眼眸，不时投向角落里正在画画的乔亚。
这是乔亚和她的约定。她不需要像画肖像画一样呆坐几个小时不动，她只需要自然而然就行了。
见到席伦妮郡主，乔亚忽然发现自己的狂躁不安统统消失不见了，她沉静的目光能抚慰他灵魂。
卜雷福随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灰色封皮书：《白骨诅咒总述》。微微一翻，书里面是用鲜血书写的文字，还有各种诡异的人骨祭坛插图。
“我相信教廷的做法是正确的。写这本书的人，一定杀人如麻。”卜雷福语气坚定。
席伦妮淡淡道：“先父的日记里记载着一句东方名言：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毒蛇的毒液可以瞬间毒死一头大象，但是也可以治好令人恐怖的麻风病。阁下的骑士剑如果握在坏人之手，必然危害善良，但是握在您的手中，却是维护正义的利器。”
卜雷福摇摇头：“利剑打造出来的时候，没有善恶的分别。但是这本书写成的时候，必然已经经过了无数血腥的实验，两者不可同日而语。”
席伦妮立定，星辰般的眼睛直视卜雷福：“正因为它已经经过了无数血腥的实验，才更加宝贵，不可轻易损毁。因为我们都不能再次经过无数血腥实验来重新获得这些知识。”
卜雷福一呆，席伦妮美丽的眼睛里发出坚定和仁爱的光辉，令他心灵震撼，无法抵抗。
——这样的光辉，年幼时，似乎保育员瑞丝莉妈妈眼睛里流露过。
他闭上嘴巴，轻轻把书放回书架，小心翼翼，把书放的整整齐齐。
角落里的乔亚忽然灵感一闪，他换了一张稿纸，碳笔在纸上狂舞起来。
这是从来没有人画过的圣母图。
原本的山谷草地都不见了，或浓或淡的黑色烟雾遮蔽了所有背景。
一群群丑恶的魔鬼在烟雾中若隐若现，狰狞的面部表情各异：有欢喜，有害怕，有麻木，有痛苦……
圣母散发着圣光，处于画作的最中央。她体态纤美，面容恬静，怜悯慈悲的眼神，正凝视着画面的左下方。
远离圣母的鬼怪，露出贪婪，凶恶，妒忌等等极度负面的情绪；稍近些的鬼怪则露出怀疑，犹豫，恐惧的表情；紧靠着圣母的鬼怪，变得安详，欢喜，平静，有些魔鬼甚至生出了洁白的翅膀。
画的角落里，一条盘绕的蛇，头生尖角，仰头看着圣母，蛇口大张，口中生出一朵硕大的罂粟花。
一个可爱的小天使，正要去攀折花朵。圣母轻轻伸展胳膊，将他阻止。
乔亚双颊火热，下笔如飞，创作的激情燃烧着他的双眼。
席伦妮引领卜雷福参观完图书馆后，轻轻走到乔亚身后，看他画画。
乔亚在对画作进行最后的细节加工。
席伦妮对画看了一眼，就把眼眸停在乔亚的侧脸上。
世上再美丽的画，也不如乔亚本人令她喜悦。
她眼神如醉，没有觉察到，翻着书本的卜雷福，眼角余光停留在她的侧脸上。
黑暗结界的天空，浓厚的云层永不停息地旋转着。
豪斯驾着马车，送乔亚和卜雷福返回羔羊旅馆。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乔亚心情大好，他发现卜雷福对席伦妮郡主的看法明显改变，这正是他希望的。
“什么好消息？”卜雷福有点心不在焉。
“瑞丝莉修女今晚就在羔羊旅馆。等下你就可以见到她。”乔亚伸手轻拍卜雷福肩膀，由衷为他高兴。
“哦，瑞丝莉妈妈。”卜雷福似乎没有特别兴奋，心事重重。
乔亚不禁诧异。
马车停下来。羔羊旅馆烛火闪耀。
大厅里，瑞丝莉修女正坐着喝茶，塞万提斯陪她聊着天。
跨进门口的卜雷福浑身一震：“妈妈！”
瑞丝莉修女温柔的目光看过来，笑容慈祥。
卜雷福忽然流下泪来——她是在他生命之初，第一个给他安全和幸福感的女人！
乔亚用力拥抱他一下，没有打扰他们，他向修女点头致意，轻轻上楼。
今晚，喜悦和感动满溢他的心胸，他幸福地沉入香甜的梦里。
早晨醒来，乔亚感觉有一点异常。
房间里有一丝淡淡的香气，很熟悉。
他坐起身来，一瞥间，发现被子的另外一头，有一个浅浅的臀印，曲线优美，可能坐了很久。
这是个侧坐的痕迹，她是不是在夜里默默地凝视着他，守护着他睡眠？
她是谁？
乔亚心里波涛翻起。
他禁止自己想下去，开始收拾自己的画稿，他要把所有的画稿都送给席伦妮郡主。这些画稿记录着他旅行中见过的风景。
通过这些画稿，让席伦妮郡主也能分享外面的世界，阳光下的美丽。
不过——背包空空的。
乔亚大吃一惊，包里只剩下两张画。就是昨晚刚刚完成的构图和原本的圣母图。其余的画作全部不翼而飞。
是谁？乔亚脑子里立刻浮现出一个蒙着面纱的少女形象。
他轻叹一声。
乔亚背起背包，走到旅馆外的山坡上。
支好简易的画架，乔亚开始绘画。
如果有颜料就更加完美了。乔亚遗憾地想。
第一幅画是一头戏水的牛，阳光照耀着水面，波光粼粼。
第二幅画是睡懒觉的猫。尾巴从树枝上垂下，引来一只好奇的蝴蝶。
乔亚整整画了一天，画的都是黑暗结界之外的世界。
傍晚的时候，卜雷福来了。
乔亚此刻正画到第十幅画。这是一只趴在树枝上的蝉，在阳光下快乐的鸣唱，薄薄的翅膀透明闪光。
卜雷福站边上静静地观赏，等待他完成。
乔亚收笔。
“你的圣母图画完了吗？”卜雷福问，他的嗓音有点嘶哑。
乔亚点点头：“构图已经结束。如果有颜料的话，今天就可以上色。”他看看卜雷福的脸色，“你身体不舒服吗？脸色这么苍白？”
“我没事。”卜雷福嘴角牵动一下，“既然构图结束，你现在可以离开这里了。上色完全可以回到尘世后再做。”
“离开？不，我还有很多画要画，我要让席伦妮郡主看到外面的世界，所有的一切。”
“这里是黑暗结界，不需要外面的东西来打扰。”卜雷福冷冷道，“你这样做，只会扰乱席伦妮郡主平静的心灵。”
“不！你根本不了解她。她的勇敢和仁爱是我遇到的女性中最伟大的！”乔亚平静而坚定地道，“她失去了很多，我可以给她补偿。”
“你的任务就是完成圣母图，离开。”
“不……”
卜雷福猛的出手，一记手刀击打在乔亚颈部。
乔亚身子一软，浑身无力。
卜雷福捡起背包，然后双手一抄，托起乔亚，迅疾地朝旅馆旁边的河流奔去。
他的速度很快，比起乔亚那晚见过的更快，身形模糊闪烁，在空气中拉出一串残影。
河水“哗啦，哗啦”拍打着岸边的石堤，河边两艘小船并排停放着。
卜雷福跳上一艘小船，轻轻将昏迷的乔亚放在船舱底。
解开缆绳，卜雷福划动船桨，小船朝河心漂去。
低低的歌声在水面上响起：
“我心所爱的阿，
求你告诉我，
你在何处牧羊……”
河流上水汽荡漾，很快就掩盖了小船的踪影，水面上一道浅浅的水痕，慢慢消失在雾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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