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很久没有来过客人了。”那个在房檐底下纳凉的老婆婆说道。
何谨一惊，他本来就无意隐藏自己的行踪，毕竟在这偏僻的小村庄里，就算被常人看到也无妨。可他还是诧异于在经过这个老婆婆门前时，仅仅透过门缝，婆婆还是发现了他。
何谨便没有拒绝这接待的邀请，推门而入。老婆婆安静地坐在房檐下的木椅上，即使已经午夜，她还没有去休息。
“婆婆这么晚了还不打算休息吗？”何谨礼貌地问道。他穿着黑色斗篷，也不必担心婆婆会看到他的脸。
“人老了就喜欢一个人安静地待着，回想点以前的事情，经常睡不着。再说，外面要凉快些。”老婆婆倒是一副标准闲适的老年人心态，并不畏惧面前的神秘人。这样死寂的村庄里，突然来了一个外人，一定会让人担心和生疑吧。
“婆婆还真是安闲啊。”何谨笑道，“不过婆婆是怎么发现我的呢？”
“你在那山头上的时候，我就看到你了。”婆婆缓缓抬起手来指了指距离村庄不远的小山包。从这里看去，如果那里站着一个人的话，确实很明显。毕竟能鸟瞰整个村庄的位置，也能在村庄各个角度被看到吧。在进村子之前，何谨就在那山头上，静静看着落寞的村子。
“就一直跟着你看，但是你跑的可真快啊。我的眼力老了，可跟不上。就想你会不会从我家门口经过啊，就有意无意地等，还真让我等到了。”老婆婆慢悠悠地说着，就像是讲她年轻时经历的故事一般。
“婆婆您眼力还真好呢，话说这里很久没有新人来过了吗？”何谨也没有过于严肃，就像是陪着长辈聊天一般陪着婆婆说话。
“是啊，村里都是些老人了，年轻人都走了。好多年没有新鲜的人和事了。大家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都是种自己的吃自己的，今年冬天都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坚持不过去。”老婆婆抬头看着夜空感慨道，好像人老了就会有很多感慨，很多话的样子，也许是很久没有和人说过话了。
“婆婆真会说笑，冬天很快就会过去，春天到来的时候，大家都会很开心地迎接新的一年吧。”何谨说。好像人老了总会提及自己的死亡啊，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也许是不知道怎么面对吧？才一遍又一遍的叨念着，让自己不那么压抑。
“我想起来啊，很多年以前，也有一个穿着这副模样的人来过。”老婆婆突然说起来。
“啊，所以婆婆才在这里等我吗？”何谨顺着老婆婆的话说道。
“哈哈。”老婆婆笑了起来，脸上松弛的皮肤叠出好几层褶子，但她笑起来的样子依旧很好看，很开心。大概年轻的时候是个美人吧，大概是想起了年轻时候的开心事吧。“那个人也是晚上来的，不过他来的时候受了伤，我就把他接进来养伤了。他也穿着黑斗篷，还背着剑。”老婆婆指着何谨背上的东西说，“你那个也是剑吧？”
那是归雨，何谨的爷爷留给他的黑色直刀。曾经它的名字叫雨切，但何谨最终给它重新命名为归雨。
“啊，是啊。是呢。”何谨笑着说。
“你跟他好像呢。那个时候啊，村子里一些羊和牛被吸干了血，甚至有人为此丧命，弄得人心惶惶的。不过啊，他在一天夜里，经过一场激烈的战斗以后，终于把那个妖怪抓到了。当着众人的面烧了那只怪物以后，这种事情就在也没有发生过了。再后来，他就离开了，他到我家门前跟我道别，说谢谢我照顾他。再往后，我就在也没见过他了。”老婆婆故事讲的津津有味，大概那也算得上是年轻时候的奇闻了吧。
这些年来，想必婆婆一直在思念那个人。只有那么思念一个人，才会对他的身影那么执着和敏感吧。何谨想，说不定，当婆婆看到山头上的他的时候，还会以为是那个男人回来了。
那个男人也是一个猎人吗？何谨撇开感叹去思考婆婆话里的信息，看来多年前这里确实来过一个吸血鬼，然后一个猎人追了过来，最终把它杀了。那现在的吸血鬼又是哪里来的呢？难道曾经有两只吗？
“那是多久之前了呢？”何谨带着疑问问道。
“二十多年了吧。”婆婆回答，“二十多年了。你来这里，是不是和曾经那个男人一样的目的啊？”
“啊，是啊。”何谨仰起头来，微微叹息。
“那个女孩，二十年前就消失了，再也没回来过。”老婆婆说，“也没有人知道她活着还是死了。”
“原来婆婆您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啊。”何谨说。
“这里二十年来没有发生过什么事情，怎么会忘呢，只是大家都不愿再提了而已。那个女孩子和那个男孩子的样子我都还记得清清楚楚啊。”婆婆说着，仿佛那一切都还历历在目，“他们都不是坏孩子。”
“嗯。”何谨没有说话。
“告诉我……”老婆婆轻微往前探了探身子，“你会像那个男人一样，把他们杀了吗？”
“我……我不知道。”何谨长舒了一口气，“等我把一切查清楚之后，才能决定。”
“哦……”婆婆自己嘀咕着，“也是。”
“她曾经住过的房子就在村子那一边。”老婆婆给面前的神秘人指着方向，“在墓地前面，从来没有人敢进去那座房子。你要去看看吗？”
“嗯。会去的。”何谨说，“在那之前，婆婆，能请您给我讲一下那个小女孩的事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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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谨没有立即去那座女孩曾经居住过的老房子。他先去了那座房子后面的墓地。墓地上布满了荒草，这里草甚至要比其他地方长的更高更加旺盛，夜风吹过来簌簌地响。还有一些小动物在这里活动，四面八方都是蛰伏着的隐隐约约的声音。有时候身后的草丛还会突然传来异响，也许是野兔子经过，也许是蛇在夜间的捕猎。总之，这种怪异的地方，没有人愿意在夜间过来。好像那些坟墓里有一双双诡异的眼睛在盯着来人，这一切奇怪的声响都是他们为了迷惑生者所作。
但何谨无所畏惧，他在破财和坟丘和歪斜的墓碑中间穿行，看着碑上的一个个名字。没个墓碑上都有名字，虽然有些碑已经断裂，或者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不清。甚至有些坟墓前面只是一块立着的木板，但木板上也有隐约的墨迹。如果是木板的话，根本撑不过多少年的风吹雨打，显然，有人每年都会来整理一下木板，本来村子里人口就不多，每年来逝去的亲人墓前再树立一个木板好像也可以理解。但是有一座坟墓吸引了何谨的注意。
那是墓地最后面的一处坟墓，与其他坟墓都明显隔得远了一些，好像是被特意孤立出来一样，没有人愿意和它挨在一起。它的前面同样有一块木板，但是已经断裂了一半。没有人来打理这座坟墓，也没有祭奠的痕迹，木板上也没有任何曾经写有名字的印记。甚至坟丘因为常年没有人来添土，已经变得矮矮的，快要被风沙磨平。它的种种表现，都与其他的坟墓格格不入。
是无名的外乡人的坟墓吗？所以才如此孤独。何谨没有再多想，一个闭塞的村子里，有一个外来流亡的可怜人的坟墓，好像也不稀奇。
何谨转过身，开始走向那座女孩曾经居住的老房子。
二十年前女孩消失之后，这座破屋子的门就被上了好几层锁。没有人愿意进去，也不愿意里面再有什么东西出来。何谨摸了摸那些锁，都已经严重锈蚀，没有打开过的痕迹。房子的顶棚有几个大窟窿，毕竟茅草屋，经不起雨水的常年冲刷。横梁没有断掉就已经不错了，但石头的承重墙还算结实。
何谨跃起来，以一个很轻柔的姿势落在房顶，确保这老旧的建筑不会坍塌。然后他看了看中间最大的那个窟窿，再次跃起来，穿过那个破洞，落入房中。
刚刚落地，何谨头顶突然传来了密集的尖啸和翅膀煽动的声音，大群的蝙蝠被这不速之客惊动，它们在何谨头顶慌张盘旋，散发出浓重的腥味，然后一股脑从房顶破洞中飞了出去。
还真是血族聚集之地啊……
地面上到处是泥土，草叶，和小动物的尸体。整间房子里都臭烘烘的。仅靠那些蝙蝠，是不可能捕猎这些动物的。何谨落地之后，并没有急于走动，他仔细地观察着附近的地面。落地点周围还算干净，像是被特意清理过的。而且，有极其细微的脚印。从大小来看，是个成年女性。
看来她有一直回来，并没有彻底忘记这个地方。或许是因为来这里吸食动物的血液比较掩人耳目。
颜格先生曾经说过，只有刚死去不久的人，在被吸血鬼咬后，才能变成吸血鬼，而且还是极少数的人才有可能成功。这也就是吸血鬼为什么如此稀少的原因，这也是何谨第一次和吸血鬼的对弈。
猎人和吸血鬼对弈是非常危险的，危险性远超过普通的死侍。尤其是被吸血鬼咬住的话，他们会疯狂吸食猎人的血液，战斗力会短时间内大幅增强，而猎人却会因为失血而降低战力甚至死亡。吸血鬼还会在吸血的过程中向猎物的身体里注入毒素，少量的毒素会让人意识模糊和身体麻痹，大量的毒素甚至会让人当场毙命。就算猎物侥幸逃脱了吸血鬼的追杀，日后也会因为体内毒素的原因，患上名为“渴血症”的恶疾，最终会因为陷入对血液的强烈渴望和身体机能的衰退而死亡。颜格先生曾经偶尔提起过，暗影会有个猎人最终因为患上了渴血症而自我放逐，最终远离故地客死他乡。而何谨现在却有些后悔当年为什么不多问一些关于那个猎人的故事，现在却再也没有机会了。他轻轻叹了一口气，不再去想过去的事情，把思绪再次拉回到当前事件的分析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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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二十年前那个老猎人确实把那只吸血鬼杀掉的话，那么，那只吸血鬼一定在死之前感染了那个小女孩。老猎人把那个小女孩忽略掉了吗？那个时候，女孩应该很小很小只有几岁吧？吸血鬼只能感染死者，说明小女孩之前应该死过一次。从婆婆讲的故事来看的话……何谨一边考察这个地方，一边想把之前的信息整合串联起来。
从婆婆讲的故事来看的话……应该是那个具有暴力倾向和酗酒的父亲，杀掉了那个女孩和她的妈妈。随后女孩被上一只吸血鬼感染，她回来后把父亲杀掉了。几年后她看不下去好朋友被残忍的殴打，才再次动手杀掉了那个大男孩。之后，她和小男孩销声匿迹。那么，在杀掉父亲和大男孩之间的几年里，她应该是只依靠着吸小动物的血支撑着自己。颜格先生说过，吸血鬼不一定非要一直吸人血，可以依靠其他动物的血来维持生活，但是很长一段时间后必须要吸一次人血，不然他们的身体会萎缩，溃烂，最后再次死去。那么那个女孩之后这二十年里，只有到了生命尽头才会决定去吸一次人血来续命。也就是十年一次。她从来没有刻意去杀人，她也不想伤害任何人，她只是为了自己的生存迫不得已。
何谨好像已经把目标人物的人生经历和画像都整理出来了。
里屋的门象征性地挂上了门闩，虽然那门已经歪歪斜斜了，但还是能看出主人是很在乎里屋的。何谨小心地拉开门闩，生怕把这弱不禁风的门板给弄坏了。里屋出奇得干净，显然有人经常整理。茅草和碎石都被清理到了墙角。甚至屋顶都特意用一根柱子给支撑着。在房间一侧有一个木柜，上面还盖了两层木板保护着。何谨走过去，拉开了抽屉。
第一层抽屉里是叠好的衣服，用塑料袋包裹着，大概是不想沾染潮气和腥气。那是很朴素甚至说的上老旧的衣服款式，上面还有很多补丁，是女士衣服。何谨猜测，那是女孩母亲的遗物。第二层抽屉里有一份叠好的襁褓。大概那是女孩小时候唯一剩下的东西。何谨还记得，自己的那一份襁褓，父母还一直留着。襁褓旁边还有一个小木盒。
那个小木盒引起了何谨的注意，何谨轻轻把那木盒打开，里面有一张用塑料袋包裹的照片。照片很老旧了，蜷曲发黄，有些画面也已经模糊不清。依然看得出那是一个年轻女人和年轻男人的合照，男人看上去很有精神气，女人看上去很清秀漂亮。两个人很朴素地并排站在那里，没有剪刀手没有花哨的姿势，背景就是这座房子。他们面露微笑，脸上写满了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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