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大人，陛下可能会生气的。”
“这就不劳你费心了，安末姑娘。陛下她...肯定会生气的。”
御书房前，长陵卫九司小旗安末玖和禁军右指挥使袁和正望着同一个方向出神。
“袁大人，你为何不鸣钟示警？此处距离丹凤门甚远，其中门禁不尽其数，若是提早告知宫中各司，应是有机会在前殿将她截住。”
看着依旧挂在院墙沿上的圆月，安末玖估算着时间，自她听到那串携着呐喊和呻吟的嘈杂起，约莫已经过去了半刻。
“姑娘有所不知，陛下是亲自谕令我此事的...”
比起安末玖的镇定，袁和的心情就没那么自若了。远处的那个噪音源正以这里为终点，在禁宫中一路延伸，每响起一次哀嚎就意味着他部下的防线又崩溃了一处。而那个主旋律正以极快的速度渐行渐近。
“不足为外人道？”
“不足为外人道。”
“究竟是什么人？”
“陛下只说是一位故人。”
一队禁军士兵从侧门跑进了甘露殿的前院，开始沿着两人的视线冲着前殿的方向严阵以待。
“既是故人又怎么会有不见的道理？”
安末玖的手按上了刀镡，太阳仍未升起，凝滞了一夜的微寒顺着指尖的触感传来，在透着泥土芬芳的晨风中于发间吹散。
“正因为是故人，陛下才会既有想见又不想见的道理。”
“...袁大人要是再绕圈子，留给我们的时间就不多了。”
“我禁军右指挥使司旗下三千精锐，若是要挡一个人自然不在话下，但若是要挡一个陛下明明不想见却又亲自提及的人...若是看不出那其中的矛盾，我也做不到这个位置。”
袁和的手也握住了佩刀，但那个动作却更像是在寻求安慰。
“但愿你口中的精锐没有包括你自己，不然我真的怀疑右指挥使司还有没有存在的必要。”
“所以若是我等一会儿拦不住那个家伙，还要烦请安末姑娘出手相助了。”
“一个你们拦了却又不敢拦的人，由我来拦真的没关系吗？”
“安末姑娘，你终究是陛下的身边人，比起我们，更能放得开手脚。”
“陛下会生气的。”
“陛下若只是生气...就好了。”
一阵短暂的寂静，接着在安末玖察觉到袁和表情变化的前一瞬，那阵狂躁的气息就已经先一步刮进了甘露殿的前院，只是迟疑了短短一刹便与禁军们组成的阵列撞在了一起。接着就是满天的哀嚎和纷飞的兵甲，甚至一度盖过了军士们整齐划一的阵吼。
一个小小的身影在长槊陌刀连结而成的方阵中左冲右撞如入无人之境，所有挥向她的刀锋和试图阻止她前进的努力都被一一荡开，或是被斩断或是跌飞出去亦或是直接被抛到了半空。
“你的人似乎并不想伤她？”
“算是袁某拜托，安末姑娘也千万莫要伤她。”
袁和的表情自那个身影闪身进院，就开始变得丰富起来。他已经在敬职阻拦，并将知情者的数量降到了最少，也顺着陛下的心思并没有真的把来人拒之门外，接下来的最后一步就是说服同样是在公事公办的安末玖不要让来人少了几根毫毛。
“袁大人，听你的意思无论怎么样你都不好交差，所以你到底是希望我拦住她还是不要拦住她？”
身为长陵卫，她直接对皇帝的安全负责，让陛下规避一切不安定的因素才是她的职责。袁和演哪一出又怎么演，其实与她无干。
“袁某还是那句话，安末姑娘莫要伤她，其他的...”
袁和还想说什么，但来不及了。
如同一道阵风破开平原上的丛草，那个小身影带着意犹未尽的破阵之势刮到了近前。
“躲开！”
一掌推开袁和，安末玖横刀出鞘冲着那道冲到跟前的劲风横扫而去。
她并没有挥空，长刃于对方身侧一滞，却引得臂腕一阵剧痛，刀锋想错，尖锐的拉锯携着四溢的火花，发出一声令人作恶的嘶鸣。
对方接下了这一击并且十分聪明的将全部前冲的力道强加给了安末玖，强烈的冲击感瞬间浸透了女子的身躯，停滞的风压几乎要将她整个折断。
那是一个头不高的女孩儿，朴实的发髻长发及腰，齐胸的青色衫裙尚在飘舞，一双绣鞋轻点于地，踩着不知名的步法，一柄障刀横在她手中，让那看去纤细柔长的臂膀多了几分不属于她的强横。
也正是这份强横让安末玖产生了动摇。
这已经不是谁伤谁的问题了，面前的这个人是武人，禁军是真的不想拦？还是根本拦不住？
不敢再多想，安末玖直接把袁和的请求抛之脑后。
没有试图用目光追焦对方的身影，她收回左手猛提刀尾，一时间唤灵入器武阶尽出，凭着武者的本能循着依稀的轮廓，挥出第一击的刀面未做迟疑，顺着手腕翻转的气劲直接劈向了那人的侧颈...
“够了！”
然而一道顿喝让安末玖拼尽全力的一击挥了个空。
那个突然响起的声音镇得她一愣，刀尖偏出半寸掠颈而过，仅仅挑飞了来人的一缕秀发。
“参见陛下！”
数十名禁军朝着同一个方向单膝行礼，院内霎时静了下来。
御书房的门被打开了，一名一袭黄衣头戴金冠的年轻女子正站在门内，愤怒充斥着她的双眼却也只有她的双眼，除此之外一面冷峻。
她跨出一步来到门外，没有去管仍在僵持的两人而是先转向了袁和。
“陛下，此处危险，还请陛下移驾...哎呀！”
袁指挥使一个激灵从地上爬起来，想要挡在女子面前不料一个踉跄又跌了回去。
“袁和...”女子伸手示意众军士们免礼“这次你让朕移驾，那下一次朕是不是就该迁都了？”
“卑...卑职断然不是那个意思。”
“今次连个小丫头都拦不住，来日若是皇城遇袭，你是不是还要帮着把歹人送到朕塌前？”女子只看了他一眼，便回过头去用不容反驳的语气砸道“你就别起来了，给朕乖乖趴好。”
“罪...罪臣领旨...”
处置完袁和她又转向了安末玖，但她什么也没说而是直接凑了上去，隔着刀锋越过众人的视线，皇帝逼近到那个小女孩面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陛下？”
安末玖一惊，习惯性的伸手一护，却被女子挥手挡开。
“你做得很好...”
抛下一句耳语女子就那么拽着小女孩的臂腕将她硬生生地拖进了御书房，后者甚至在进门时被门槛绊了个不小的跟头。
一声闷响再次响起，将数百双不知所措的目光挡在了御书房的大门外，任由他们面面相觑。
“袁大人，这女孩究竟是何人？”
过了好一会儿安末玖才回过神来，收刀回鞘，她忽然有些庆幸自己那一刀没有砍中。
“陛下真的只说过是一位故人，并谕令禁军右指挥使司不要让让她踏入皇城一步。”
袁和正乖乖的趴在地上，若不是甘露殿前院铺有方砖，他的脸就要埋到土里去了。
“所以袁大人就把这个棘手的差事抛回给了陛下？”
“安末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我们真的很吵。”
自己的小伎俩被同僚识破，袁和尴尬的笑了笑，声音经过地砖的反射显得又傻又憨。
“陛下很生气。”安末玖提醒。
“但陛下也只是很生气。”
“袁大人，请你说实话，若当真是要你禁军右指挥使司去拦下这个小姑娘，你有几成把握？”
“她能与安末姑娘势均少说也有武阶五品，年岁尚幼就已经入了唤灵的品阶，岂是吾等方才八九品的武夫能拦得住的？”他顿了下，仿佛在思考着一些可能“若聚齐我右司各营武官以死相拼，应当能有五成。”
那轮圆月已经躲下了院墙，远处的天空开始泛白，仿佛连流动的风也变得温暖了起来。
瞅着袁和的后脑勺，安末玖把刀的手不由握紧了几分。
但愿这个五成不要是你蒙人的伎俩...
......
御书房内...
关上房门，赫连堇叹出一口浊气。拽着小女孩的玉指一松，她将对方晾在了原地。
自顾走回案前拂袖而坐，她提起笔续上了刚才未完的字墨。
“堇儿？”
房内的烛光照亮了女孩的面容。
巧嘴叶眉，星眸如炬，秀鼻玲珑透着可爱，被安末玖斩去半分的鬓发护着精致的脸颊，一长一短，反倒有几分不羁的味道；面容看去虽已过金钗之年但未及豆蔻，只是那双带着威压的褐色眼眸，着实能让人怀疑自己的判断。
“堇儿？你该不会在生我的气吧？”
见女子无视了自己，女孩试探性的向前挪了两步。抬起头偷瞄着案前那个十七八岁的女子，她的语气像是在哄着置气的孩童。
“我知道你不喜欢别人看到我这个样子，但我这不是没办法嘛...”
“你来干什么？”
赫连堇打断她，语气没有半分缓和的余地。
“我...”女孩一时语噻，但大眼睛一转，立刻就在小脑袋里琢磨出了说辞。“...我就是想给你带点好吃的嘛...谁知道那些军士得了你的命令，任我好说歹说就是不愿意放我进来...”
“所以你就硬闯？”
女子的声音带着笔墨的力道，平淡如水，又入木三分。
“我总不能直接把官牒拿给他们看吧，那样你岂不是更要生气了...就是为了避开朝中的那些文武我才特意选了个大清早...”女孩鼓起小脸妄图狡辩，末了干脆转移起话题“...南城的这家店做的糕点真的很好吃的，堇儿你尝尝看...”
“这是你新做的药人？”
没管伸向自己的小手和手上的锦囊，赫连堇连头都没抬。
“嗯。”女孩用力点了点头，随后又用手指戳了戳自己的小圆脸纠正道“不过啊堇儿，我和你说过好多次了，我这是用元气偃术做成的本命傀儡，不是药人...”
“那你记不记得我也和你说过很多次了，不要擅闯皇城，不要以这种姿态示人，更不要来打扰我。”
大兴帝国的新主人，承宣帝赫连堇，终于在她的脸上展现出了愤怒。面对着一个在常人看来没什么异常，在她看来却满是异样的小姑娘。
“可我就是想来看看你啊...”
女孩还想狡辩，但赫连堇已经不想给她给她这个机会了。
“赫连曦...”她直呼出女孩的名讳，目光更是开始在她身上肆意游走，仿佛是在宣泄对那具皮囊所有的不满，最后她瞪向女孩的眼楮将对方的视线咬得飘忽“...如果你还有半分记得我这个妹妹是当今圣上，就不要忘记你可是我大兴如今唯一的亲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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