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给被你杀死而后又复活的人洗过头吗?我想应该没有,除非你疯了,但我眼下就正经历着如此荒谬绝伦的事。
胖大海————活过来的胖大海,迈着企鹅似的步子,挪到我身边,合情合理地在洗头床上躺下,完全不顾我这个精神错乱者。
我扶住洗头池边缘,慢慢支起身子,手指和双腿轻微抖着。我木若呆鸡地俯视着胖大海的脸,那张宽大的脸透着蜡纸的白,毫无血色可言。
大概这是个梦吧?我伸手去摸额头,想看看是冷的还是热的。
但梦又如何?梦难道就不是现实了吗?————额头是冷的,电流的冷。
昨晚的记忆不间断地涌入脑海,所有的事都历历在目:碎掉的茶几、躺在血泊里的人头、月光下的沙地,还有埋尸时的心悸感......这一切难不成都是假的吗?
她为什么没死?她现在应该躺在那片沙地里腐烂才对。她是谁?昨晚埋掉的又是谁?————它?
我的手死死捏住洗头池的池壁,筋骨像铁一样硬。我感到头晕脑胀,天花板在眼中发旋,我站不住了......
“————小叶?”忽然,有个声音喊。
......
“小叶?!”
好像有条黑皮蚂蟥在喊我。
我眨眨眼,醒过来,发现是老板娘。
“小叶你怎么了?”老板娘瞧着我说,“脸怎么这么白,没事么?”
我抖了一下。
“没事......没事......只是有点头晕。”我连忙说。
“吃不消就回去休息吧。”
“我行——-当然行,谁饿的时候都会头晕。”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老板娘疑惑地瞅了我一眼,没再言语。
这时,胖大海睁开眼睛,以黑色的视线望我,似乎在催促,或质问。这时我才注意到,她眼睛的颜色从棕色变成了黑色,漆黑如阴铁,和猫妞的眼睛一个色儿。
我不敢碰胖大海。我觉得她是一道鬼魂。但最后我还是拿过花洒,打开开关,用温水淋湿胖大海的卷发,接着挤了洗发剂,在掌心抹匀,由于手忙脚乱的,我差些把洗发剂抹到胖大海脸上。做好准备后,我一咬牙,把涂满了黏稠液体的十个指头塞入蓬乱的、如铁树叶般刚硬的头发里,来回搓动。
我很怕,怕她会突然弹跳起来,指着我猛喊:“凶手!”然后便像枯萎的骨爪般撕裂空气,消失在店内。
忽然,胖大海动了动,我的心一揪,仿佛看到了她跳起来的样子,但结果她只是把手伸入睡衣,使劲儿抓挠着胸脯,指甲在具有弹性的皮肤上刮出“沙啦”的响声,而后,她张开涂了口红的嘴巴,呼出一大口硫磺臭的气体,还发出一声畅快的短吟。
这太疯狂了,我想。昨晚上我已经把她杀了,埋入了沙子里,但现在我却在给她洗头————洗头!
但不久,我又发现了一件更加令我惊骇的事。我给胖大海搓洗头发,忍受指甲与头皮发生的刮擦,慢慢的,我的双手移向她的后脑勺,却不经意感受到一种异样,我摸去,发现她脑后的颅骨是碎的,四分五裂的!————整个枕骨都是碎的。用力按,可以感觉到那几块碎骨间轻巧的摩擦;还有个伤口,一个外翻的、如婴儿嘴唇般柔嫩的伤口,皮肤也是冰冷的,没有丝毫活人的温度。
胖大海即使死的,又是活的!她好像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也没有任何关于昨晚的记忆。
我的脑袋又晕起来,手麻,脚寒,身体失血般冷。在天旋地转中,我内心忽然产生了一种极其强烈的渴望:我很想告诉她,说她已经死了,看看会有什么后果。这念头一出,便再也无法按捺,但就在话到嘴边的时候,我硬是用残余的理智压了下来。
最后,我硬撑着给这位拉撒路洗完了头。门边,老板娘也恰好给猫妞吹干了头发,正打算给胖大海吹。
我靠在洗头池旁,双手扶住池边,身体佝偻,像条蔫巴的鬼魂般怔怔盯着胖大海。我生怕老板娘会发现胖大海脑后的秘密。
她们又一如既往聊了起来。
......
“我这个人什么也不懂。”只听胖大海颇为自傲地说,“没学历,只是个普通人......当然啦,最多懂一点儿房子的事,但懂得不够多。”
熟悉的语气,像是胖大海会说的话。
“您......您可真了不起。”老板娘说。
胖大海听了只是不以为然地摇摇头。“投资房地产的事现在人人都懂上那么点儿,没什么好稀奇的......像我,这段时间里一直在等沙地上的房子建起来,到时候,买一套,等价格上去再卖掉,保准能挣上一百万。”
“一百万?!”老板娘惊呼。
“对,一百万!”
“可是,说不定等拆迁比较合算,赔得会更多......”
“拆迁?”胖大海冷笑一声,“等拆迁根本不划算,那是不懂房子的人才会说的话!”
“是那样吗?但是......”
……
对话继续下去,可是我不再关注了。
我慢慢坐回身后的椅子里,耷拉着脑袋。我现在不再感到兴奋或者恐惧了,只是无力,无力而已。胖大海还活着,至少还会说话和走动,所以我杀人的事实已经不成立了————真是这样吗?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所有的一切全都乱套了。荒唐......荒唐透顶!这就是现实吗?去他奶奶的现实!这是蛔虫的深渊。
但过了一小会儿,我又慢慢亢奋起来,暗中摩拳擦掌,激动不已,好像失掉的东西又回来了。
————对,不应该是这样的!我绝不能容忍如此荒谬之事,我要把掉出火炉的炭火一颗颗捡回去;我要把我认为对的东西摆回到对的位置去————一定要!
————包括它。
***
下班后,我在自己那张乱糟糟的床上呆了四五个小时,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才取出铲子,匆匆下楼,直奔沙地。
今夜仍是月夜,明月高照,蓝盈盈的光线洒满街道,沙地也在月光下发亮。我要去确认一下————确认我真的杀掉过胖大海。如果那片沙地里没有胖大海的尸体,那么这一切极有可能是我的幻觉或臆想。
我冲过马路,途中还特意看了看猫妞的窗户,是黑的,猫妞已经睡了。
来到沙地,我凭着记忆迫不及待地挖了起来。
一下、两下、三下......我像条疯狗般往下刨。
沙子被不断掘开,面前的沙坑慢慢变大。我记不清铲了有多久,大概有十分钟,在最后一铲落下去的时候,铲尖明显碰到了东西。我立即丢开铲子,然后缓缓跪了下去,用手去挖,沙子的湿感和粗糙感在指尖穿梭。挖了没两下,一个用塑料袋包着的东西就露了出来。
我怔住了,任由千万吨月光泻在我身上。少顷后,我战战兢兢地伸出双手,撕开塑料袋,里边还有一层棉布,我用指甲将棉布小心翼翼地剥开,然后那张惨白的脸就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了。
————这是真的!
我哆哆嗦嗦地去摸那张埋在沙子中的脸,触摸那因痛苦而扭曲的表情,指尖像是触到了冰焰......感觉告诉我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我跪在沙地上,身体凝固在明暗之间,满是沙子的手抹过汗津津的脸,沙子的酸臭蚕食着我的皮肤。一种古怪而奇妙的幻觉油然而生:我跪在这座城市的边缘,世界很静,却又嘈杂得出奇,夜晚在我耳边嗥叫,夹杂着喋喋不休的人语;颜色,融化的世界,月光在虚无的流焰中烧得噼啪响,焦臭弥漫开。
我跪着,仰起头,望向苍蓝的夜空,风吹着我的身体。寂静。
我在沙地上跪了许久,直到身体麻木才站起来。
茫然站了会儿后,我摇晃着双手,拖着脚步,走出沙地,晃过马路,闯上楼梯。我没在自己房门前停下来,而是上了三楼,停在那扇绿的防盗门前,抬手,敲三下,没人,再敲三下。
一串迟缓的脚步声在屋里裂开来,接着门开了,乳黄的光将我切成两半。那个穿高跟鞋的家伙又来了,它悄悄降临在我身后,吹响了口哨。
胖大海站在屋内,警惕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干什么?”她的语气颇为着恼。
我不说话,只是不露齿地笑了笑,眼睛紧紧捉住她;我感觉我的眼珠子在发亮。
“你要干什么?”她又说。
“吵醒您真是不好意思。”我说。“有点事想找您商量。”
“什么事?”
“是这样的......”我抹了下鼻隔,走入屋内,并带上房门,“是关于房租的事......”
“就为了这————”
我没让她说完,就立刻跳上前去,像头暴兽般掐住了她的脖子,将她掐倒在地。我死死压在她身上,手上用足了力气。她用惊恐的目光瞪我,身体不断扭动、挣扎,想要挣脱,但我不给她丝毫机会,拼命掐她的脖子......
————我要杀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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