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姆利知道这一去,自己是绝不可能再回来了,便着手收拾行装。纸做的东西里他只带上了那本洛尔温导师留下的手稿和自己的笔记,其余的通通留在床上。弩机到此为止,我需要一个新的研究方向。他将包裹塞到袍子底下,没有发出一点多余的声响。
一切准备就绪,他撩起门帘,变成逃犯的伊西大臣和蛇岛剑客正在炉子边烤火。山姆利捧着肚子和包裹,假装自己只是吃多了,要出去一趟。他不害怕图卡看出什么,怕的是塞斯托特,然而后者执着于酒袋里的最后几滴,根本没有把脸转过来。
离开民房,他松了口气。第一道关卡过了,但这只是最简单的一个。为了抓捕他们三人,贝勒奈西女王在全城设立了宵禁,午夜之后仍在街上晃荡的人通通都要接受盘问。他把包裹从袍子底下掏出来,背到肩上,然后拉起粗布斗篷的兜帽。他专挑小巷和房屋间的缝隙走,巡城士兵带着火把,避开他们穿过大街也不算困难,只是每一次都叫他的心提到嗓子眼。我不是山姆利·威斯尔,他默念着,我是幽灵,我是赫罗美亚有史以来最厉害的神偷希瑞尔的幽灵,你们看不见我,你们看不见我。
他记得伊西及里亚的地图,也记得莎草纸上的简略图示,却仍在城市货栈附近迷了路。夜色掩盖了他的踪迹,也掩盖了所有明确的路标,唯一清晰可辨的是坐落于高丘上的王宫、离王宫不远的阿塔门神庙以及与神庙相对应的图书馆。这三座建筑的庞大使其入了夜也很难让人忽略。指示中曾提及如果迷了路,可以靠三座建筑和伊西人的“智慧之星”确定方位。他仰起头,那个星星总是在冬季出现于北方的天空之上,周围被伊西人用几位古代明君命名的星星环绕着,一点也不难找,但凭空想象“面向正东时智慧之星与阿塔门神庙南侧的二十五度夹角”就有点难了。
至少可以确定是哪几条街。他定定神,朝大概的方位寻去。安格罗没在纸上写,不过山姆利很确定织坊街一定会有植物染料的味道,即使味道可能会弥散至临近的街区,影响判断。他围着同一个蓄水池走错四次之后,终于找到了那家门上刻着两只鹦鹉的商行大院。
周围没有巡城士兵的踪影,也没有什么光亮。山姆利举起手,很轻很轻地敲了两下。
他在黑暗和揣揣不安中等了一会儿。没过多久,一块巴掌大的暗门开了,露出一对白得吓人的眼睛。
“商行关门了,有事明天再来。”
对方用带有玉岛口音的伊西语说道。山姆利咽了口唾沫,照指示回复:
“我不畏惧时间的流逝。”
“原来是他的朋友。”守门人说,“他要我问你一个问题。”
问题?指示里可没写这个啊,山姆利一阵发蒙。“什么问题?”
“太阳里藏着一个数字,那是几?”
这是为了防止旁人拿到纸条,他心想。答案一定是图卡、塞斯托特或一般人不太可能答得上来的内容。山姆利深吸一口气,开始思索,希望脑袋没有被凉飕飕的夜风给吹傻。
太阳的数字,伊西人一定会觉得是一,因为太阳即是阿塔门,唯一的诸神之王。可出这题的是信奉圣主的人,圣主就是光。《圣典》里定义了三种圣主的光——日光,星光,雷霆,以及两种叛离圣主的光,月光和火光……难道是三分之一或五分之一?但直觉告诉他答案应该是个整数,而且对方强调了“一个”而不是“某个”。什么数字既是一又不是一?会是二吗?圣主和圣子?或者十二?十二个时辰属于白天,另外十二个属于夜晚……或者三百六十五?这是太阳回到同一个位置的周期,也是阿塔门神庙台阶的数字,但若答案是这个,图卡一定知道……是不是九呢?安夏人用九来表示太阳,可混血剑士跟安夏连点边也蹭不着,应该也不是。
“他让我给你五分钟。”守门人说,“你最好快点。”
山姆利一摸额头,发现自己已经渗出许多汗。太阳,他说太阳,没说太阳神,没说圣主赐给人类的光辉,只是太阳。这是一个普遍的词,指代那个圆形的、发光发热的东西,和世上任何种族、任何信仰都无关。一个不受主见影响的数字,一种图卡和塞斯托特都不了解的知识……
他想到了。
“是‘三’,对吗?”
暗门拉上了,山姆利顿感绝望。然而片刻后,大门开启。守门的是个肌肤黝黑的玉岛人,招呼他进去。
“‘人鱼女巫号’黎明时分起航,你和你的剑士朋友最好动作快点。”对方边说边将他领到大院的一个侧室。屋子没窗户,但点了蜡烛。守门人从一个敞开的大箱子里翻出一只沉甸甸的皮袋递给他。山姆利好奇地打开看了一眼,竟然是满满一袋金币,吓得他赶紧把口系紧。
“你们的车在这边。”
“车?”
商行大院后门旁停着一辆平板马车,山姆利发现马蹄用布一类的东西给包了起来。守门人把又硬又糙的缰绳交给他。“从这儿出去,沿着街一路往码头走就是。如果有巡城卫兵拦你,你就说‘这是赞佐·格哈兹的货物’,他们多半不会找你麻烦,但你最好别让他们听出来你有赫罗美亚口音。”
我没驾过车,这句话山姆利想说,却怎么也说不出口。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图卡和塞斯托特一定已经发现我逃走了,我一回去,他们就会杀了我。他把金币袋子塞进衣襟,爬上座位。座位是硬木做的,什么也没铺,然而臀部的赘肉让他一点也不觉得硌。
守门人似乎看出了什么,“这畜牲上了年纪,跑不快,但脾气挺好。”他教了一遍口令,山姆利牢牢记住,并向他道了谢。
“我们只是收钱办事。祝你好运。”
从商行大院到“人鱼女巫号”停靠的海港其实一点也不远,然而坐在这辆慢慢腾腾的马车上,山姆利觉得每一秒都有一整天那么漫长。马蹄虽然不会发出太多声音,车轮却一直嘎吱嘎吱地响个没完,简直叫人发疯。神偷希瑞尔一定不会这么吵闹。
转了个弯,海港看起来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他照守门人教的办法小心翼翼地驾着车,身体弓着,脑袋缩在兜帽里,只有到了必要的时候才稍微往后拉一下,露出眼睛,看看有没有走错路。这是错觉,山姆利对自己说,你看不见巡城士兵,不代表他们看不见你。可他就是想把自己藏起来,像小时听了鬼怪故事后必须用被子裹住脑袋才敢睡觉一样。他觉得喉咙发干,很想喝水,可他不敢停下车子翻翻有没有水袋。他也根本不知道这辆车都拉了些什么,所有东西都给一张大帆布罩着,守门人没掀起来给他看,他也就没多问。不过就老马的动作和速度判断,货物不多。
到了海港,他借着模糊的月光找到了“人鱼女巫”号船首的标志性雕塑——一个半女子半章鱼的怪物,船上似有灯火。他把马车停在一所仓库前,然后从座位上起身,小心翼翼地翻到后面去,打算先看看这一车都是什么东西。山姆利掀开帆布,底下是三只木头箱子,都没上锁。第一只箱子里塞了好些陶罐,他打开其中一罐,什么也看不清,不过味道闻起来像是葡萄干。第二只箱子里装的是些寻常的亚麻、粗布衣物,底下似乎还有一条毛毯,也可能是斗篷。
他打开第三只箱子,发现里面还有一只稍小一点的箱子,用厚厚的蜡封了一层。什么东西这么害怕受潮?山姆利头一个想到的是纸。难道这里面都是纸卷,都是书?他没经过商,但也从没听说过哪个商行靠贩书发家致富。就算是,这些货物实在太少,即使能全部卖出,照理说也不可能抵得回航程的开销才是,更别提秋末出海所要面临的风险了。
他将箱子盖好,重新罩上帆布。先前那个守门人说我和我的剑士朋友最好快点……这么说,安格罗是计划要和我一起搭船离开伊西了?可他不是傍上了新女王吗?贝勒奈西对塞斯托特过河拆桥,或许对安格罗也做了同样的事吧。
山姆利从衣襟里摸出金币袋子,掂了两下。只要别进酒馆、赌场和妓院,这些钱足够两个人花上三四个月,甚至更久。如果安格罗也和塞斯托特一样从功臣变成了逃犯,会去哪儿呢?除了白城,山姆利想不到其他答案。但若要解开龙的秘密,感觉该往东去才是——但往东去,一旦暴露身份,没命是板上钉钉的事。
他也可能只是用这个理由勾引我来帮他。山姆利裹紧斗篷,蜷起身子,觉得自己根本不认识剑士。他救了我,带我去见图卡,和我们一起来伊西,一起住在城外的工场里,最后却忽然倒向了贝勒奈西,现在又要带上我回白城……剑士的行事就像一块缺了许多关键部分的拼图,让人摸不着头脑。
皮袋忽然沿着他的膝盖滑了下去。袋口一松,有两枚滚了出来。他骂了一句,弯腰去拾。
一道月光刚好降下,山姆利不由瞪大了眼。那是两枚古旧的埃斯洛特金币,一个面貌模糊、头顶王冠的男人被一圈铭文环绕。
他不懂埃斯兰语,但他认识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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