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台阶上坐了一会儿,等待一种伟大的信念或者幼稚的执念将他从这种浑浑噩噩的无谓冥思中唤醒,引向某个目的或是绝路。“很多事物都会受‘周期’的限制,”那是第一堂幻术课程。大祭司面前摆着五只半人高的陶瓶,里面盛了红、黄、绿、蓝、紫五种色彩的粉状染料。“很久以前,属于光的法术曾经照耀这个世界,令万物欣喜生长,隔绝瘟疫与灾祸……但那个时代永远离去了。你们中或许有人听过阿塔门的奴仆召来太阳消灭邪恶物种的故事,然而你们今生所能以他的名义做的,不过是点光与色彩的小把戏罢了。”他从陶瓶里捏起一把紫色粉末,随手一抛,干燥粗糙的神庙墙壁便开出一片绚烂的番红花。阿密洛兴奋地伸手去摸,却扑了个空,才发现那不过是肉眼无法看穿的幻象。“你们眼中的所有色彩皆是由光赋予,正如太阳神将他的法力赋予其他神祗。”这时,库卡斯便打趣地跟周围的人说“那太阳神祭司一定得先是个想象力丰富的艺术家才行”。结果因为声音太大,被丢出教室罚站了一整天。
美好的记忆有时不似悲痛的那么深刻,但依然难以忘却。阿密洛摊开右手,五缕游鱼般的光彩正盘旋于掌心。纵使遭到舍弃,这里仍是太阳神祭司法力最充沛的地方。只要我想,我可以让这里变成白天,变成初春,甚至变得人声鼎沸……可惜那也只是一时的视觉欺骗,并不能对现实造成任何影响。
也许我该去骗贝勒奈西,他琢磨。赶上她进到这儿来的时候——哪怕只是附近也行——让她和她的随从通通陷入精心编制的幻象里。在“风沙之子”觉察以前,就能让他们通通都死在各自愚昧的眼睛里……
“晚上好。”
声音突兀地从背后响起,阿密洛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跳起来,转过身去。
一个披着“风沙之子”长袍的男人站在台阶上面,双手背在身后,脑袋像鹰一样微微向前探着,胸前有什么东西泛着光。阿密洛看不清他的脸,但他知道这人是谁。
“别害怕,小子。”“巫师”的声音轻微但冷酷,“我不打算伤害我哥哥最后的……弟子。”
最后的?“贝勒奈西杀了他们?”
对方迈开腿,下了一层台阶。阿密洛立即后退两步。
“我杀了他们。”
“她让你这样做的?”
“她同意我这样做,因为我告诉她今后她将不再需要任何太阳神祭司了。”
阿密洛攥紧拳头,光芒便从指缝间渗出来。“巫师”显然瞥见了,但那懒散的姿态证明他毫不在意。“我老师跟杰卡利亚交战的时候你和你的弟子在哪儿?”
“在河畔的战场附近,随时准备替我哥哥收拾烂摊子——好在那位蛇岛剑客英勇过人,替我们省了不少麻烦。”他大言不惭地回答,“我倒挺好奇你当时在哪儿。既然你还活着,我想恐怕是没在你老师身边吧。”
这话顿时叫年轻祭司败下阵来。“那么,女王也一定同意你拆掉这里,改建成供奉安喀西亚和冥界诸神的地方吧?所以你才会在这里。”
“不对。”巫师又走下一层台阶。“那样只会把无知的民众给吓坏。我侍奉的神,模样可没你的那么讨人喜欢。再想想。”
阿密洛咽了口唾沫。“你……你知道我会来,你想见我?”
“不完全对。”
他右手一握,阿密洛脚下的大理石砖瞬间化作泥沙,将他半个身子拽了下去。他拼命挣扎,无奈动弹不得。巫师慢慢悠悠地走过来,伸出食指拨开阿密洛额前凌乱的脏兮兮的头发。
“啊,你的表情和先前那些可怜虫一模一样。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不应该能够于此随心地施展法术’……都说祭司是最接近神的人,可终究还是免不了人的那些毛病:大口舔着谎言的蜜糖,对真相的苦药看也不看一眼。”
巫师边说边掐住他的手腕,强迫他将手掌摊开。流转的光彩照亮了那张丑得可怕的脸。“还是这么漂亮”,阿密洛似乎听见他这样低语。接着,巫师用一种他从未听过的语言轻轻地、短促念了一个词,那些五彩的游鱼立即涌进巫师的掌心,变成了一滩恶心的灰色烂泥,从他的指缝里啪嗒啪嗒地往地上掉。
“现在,重新试一试吧。”刚才那是什么?那代表什么?“你的太阳神,试试你还能以他的名做什么吧。”
阿密洛半信半疑地试了一个“小”法术,一个如此距离下能将巫师的眼睛直接照瞎的咒语……但他连一只萤火虫那么亮的光也没有弄出来。
我没有法力了。
阿密洛瞪大了眼,整个人忍不住战栗起来……却不是出于恐惧。
“你做了什么?”他一把扯住巫师胸前那个晃来晃去的蝎子吊坠,将他的脑袋拉到跟前,“你做了什么!”
巫师并没有给他突然爆发的怒意吓着。阿密洛在那张怪物似的脸孔上寻到一种奇异的、自信与狂热交织的微笑,一种似曾相识的古怪神情。这就不是杰卡利亚曾经的神色吗?“叫吧,像条没用的狗一样叫吧。”他哈哈大笑,一把扯回吊坠,挺起身来。
这一笑,阿密洛忽然感觉身下的沙土松动了。他双手撑住地面使劲一拔,挣脱出来。巫师的笑容僵硬片刻,又要施法,却被他狠狠一拳打在大鹰钩鼻上,摔了个底朝天。阿密洛像猎食的狮子一样扑过去,膝盖压在巫师胸口上,双手紧紧扼住对方的喉咙。巫师张开嘴,却只能发出蜥蜴般的嘶叫,沙子扬起又落下,根本阻止不了阿密洛手上不断施加的力气。你夺走了我的法力,但我比你年轻得多。他咬着牙,嗓子里发出连他自己也没听过的可怕声音,意欲当场将这家伙直接掐死。
“住手!”
阿密洛听见某个人这么喊,紧接着一大堆黄沙像海啸般冲刷过来。是那个曾经追杀自己的风沙之子,这个正在疯狂挣扎的老怪物的学生。阿密洛闭紧眼睛,宁可被活埋也绝不松手。沙砾刮过他每一寸裸露的肌肤,一点也不痛,但那强大的推力直接将他整个人掀翻过去。
他一把抹掉脸上残留的沙砾,看到巫师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年轻的风沙之子站在老师身旁,两脚微微开立,双手朝上,十指弯曲宛如鹰爪。从他微张的嘴唇里,不断涌出神秘语言与伊西语掺杂的字句,沙子重新在他周围聚集,朝天空攀延,变作六条舞动的沙蛇。
阿密洛站在墙边,恐惧一点一点从心底升起,还有遗憾——刚才差一点点就可以杀掉“巫师”了,只差那么一点点……
风沙之子右掌一动,三条沙蛇接连朝阿密洛砸来。他急忙往旁边一滚,身后墙壁连续遭受三下重击,轰然倒塌,却非常幸运地是倒向另一边。阿密洛刚一起身,当头又是三条沙蛇。
他拔腿就跑,顺利避开第一条,擦身躲过第二条……但第三条砸中了他的右肩,当场传来骨头碎裂的声音。他惨叫一声,重重地摔倒在地,几乎要当场昏厥。许多粘稠温热的东西正从他右肩底下流出来,一定是血。他拿左手去摸,摸到的是撕裂的皮肉和骨头的断面。
阿密洛抬起头,发现那截胳膊给一堆沙子压在下面,已经成了一滩暗红色的肉泥。风沙之子朝他走来,沙蛇重新在他身旁汇聚,扭动。
我要死了,他心想。莎米恩,我要死了……
就在这时,风沙之子坚定的步伐突然扭曲,像是绊到了什么并不存在的石头一样。阿密洛看到他脸上闪过一丝惊异,手势迅速变化,狂舞的沙蛇立即变成一个将他包的严严实实的沙丘。下一刻,许多隐隐约约的黑紫丝线落在沙丘上,白烟升腾并发出腐蚀的嘶嘶声。
同时,纤细的黑影落在阿密洛身侧,动作轻盈得像猫。
“好一招‘缩头乌龟’。”来人嘲笑道,伊西语的腔调古怪又动听。阿密洛感觉自己的身体被某种绳子一样的东西给裹住,接着便飞了起来——像被按在调皮孩子的弹弓上发射出去的石子那样,飞过坍塌的神庙外墙,不偏不倚地落在一车皮毛上。
降落之前,那陌生人显然拉了一下绳子用作缓冲,虽然他完全想象不出对方是怎么办到的。黑影落在驾车人的位置上,从座位上抓起一只鞭子,狠狠一抽,马车便飞奔起来,颠得阿密洛直吐血。
“坚持住,小兄弟,一会儿就到。”
到哪儿?来世?他想问,无奈根本问不出话。
马车疾驰过大街小巷,阿密洛确定他看见巡夜的城卫兵被甩开数次,却很奇怪地没听见一声呼喝。最后,车子爬上一个矮坡,停在某座大院的后门。那人跳下车,抡起拳头砰砰地砸了几下。没过多久,三个伊西人从里面出来,两个是个子不高但很壮实的年轻男子,剩下那个身影窈窕,闻起来有股莲花的幽香,声音倒是一点也不温柔:“这是怎么回事?”
“我给你带帮手来啦,亲爱的。”救下阿密洛的神秘人回答,“不过你得赶快给他止个血才行。”
“诸神在上,”阿密洛听见两个男子中的一个惊呼道,这声音他很耳熟。“这不是阿密洛祭司吗?”
“他的胳膊怎么了?”另一个男子问。
“风沙之子,”神秘人挠挠头,“我赶到的时候……嗯,稍微晚了那么一点点。”
“别说废话了,”女子推开他,凑上前来。是睡莲做的香膏,莎米恩也曾经……“哥哥,阿比斯,快把他抬进去止血。”
阿比斯?这名字不是……
男子抱着双臂无动于衷。“止了血他也是个废人。你要一个残废的祭司有什么用?”
“你这蠢货!”女子边骂边扯开自己的裙子,用布条紧紧缠住阿密洛仅存的那一寸右臂。“救他!不然我们连卡兹玛也会失去的。”
男子看向那神秘人。“你又要拿这残废干吗用?”
神秘人低声一笑:
“还能干吗?帮我把杰卡利亚的遗灰带回家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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