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斯托特这才注意到室内有个女子。她原本坐在墙角的一张木桌边喝酒,此刻正从长条凳上起身,动作既有战士的利落又有舞者的柔美,一头微卷的秀发披散于双肩,色如乌木,脸庞和他一样布满刺青,但却不是任何一个他熟悉的图案,兴许是她自己的发明。最后一位蛇王死后,祖上没来头的粗野乡民净干这种事,那些接管蛇岛的伊西人甚至还乐于见到这种情形。卓曼人毁掉了自己的传统。
即使临近入冬,女子仍穿着一条单薄的海蓝色丝裙,手腕套着银镯子……留意到她长裙下什么也没穿之后,塞斯托特立刻走了神,根本没听见对方跟自己说话,直到对方拍拍他的脸。她和他一样高。
“这位英雄,想必是才回蛇岛不久。”女子笑吟吟地说。她的声音像熟透的李子,深绿眼睛却透着一种少女般的天真,身上有股莲花香气,唯一在他意料之中的是她的语调。
她是妓女。
塞斯托特轻轻挡开女子的手,“今天不巧,我有正事。”等我有了钱,非干上你三天三夜不可。
“我要谈的就是正事,”她主动挽起他的胳膊,这个动作让他想起高伦王国的贵妇小姐们……全世界最没趣的女人。
然而这个女人的一侧胸脯隔着薄纱贴住他的左臂,叫他迷迷糊糊起来。她拉着塞斯托特离开商行大院,沿着石板街往最热闹的城区走。
“大人离家几年啦?”
该死,我真的没钱。“很多年,我记不清。”
“怎么这才回来呢?想家了?”
“算是吧。”
“可有亲戚?”
他回忆起妹妹哭嚎的声音。自己还没下船,那高伦大副已经开始扒她的衣裳了——如果一块脏兮兮的破布也能称之为衣裳的话。“八成死了。”
“哎呦,真可惜呢。”女子轻声说,翘起的嘴角却无半分同情,“大人别担心,您会有个新家的,又漂亮又舒适又温暖,我跟您保证。”
你在描述你的床吧,塞斯托特心想。可他怎么也说不出自己囊中羞涩的事实。我当然可以骗她,办完事就走,她铁定拦不住我,顶多骂我几句……纵使**难忍,塞斯托特仍不愿意打破自己的规矩。自古以来,男人上女人床,女人收男人钱,天经地义。
约莫十来分钟后,女子将他带到一家位于染坊街隔壁、和公共澡堂隔巷相望的妓院,半开的黑木门里飘出脂粉香气和女孩们的谈笑声。
“如何?”她用一种骄傲的语气问,塞斯托特正欲作答,不料她又说:“这是我名下的资产之一。我还有两座赌场,七家酒馆,十艘商船,全岛的蜥蜴贸易业也被我垄断,我还有两处渔场和三百名雇佣渔夫……不过,我想还是这里最适合你,虽然通常没人会来我这儿闹事,但这儿的工作很轻松。地下是个酒窖,你想喝什么就喝什么,姑娘们的床随你爬,不需要向我请示。”
她把我看成了什么人?塞斯托特想甩她一耳光,但更想扯掉她的裙子。有些女人只有赤身**的时候才能记起自己跟男人的区别。
“我已经过了给人哄骗的年纪,”他拖拖拉拉地抽回手臂,“而你这陷阱上的蜜涂得太多。”
女人站在那里,一脸委屈。“我不过是出于好意呀,瞧瞧您这一脸倦容,您需要休息。”
“拿好意去奶孩子吧。”我只需要复仇,塞斯托特握住仅存的一把剑。我要切开伊西女人和白城剑士的肚子,把我应得的荣耀和威名挖出来。
“我的孩子有蛆虫和土壤奶,用不着我。”她的腰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怀过孕,“进来喝一杯吧——你喜欢什么酒?淡绿神酒,龙血酒还是菲罗里的葡萄酒?来吧,别害怕,我不会下毒的。”
最后一句话把他给激怒了。“我也不想在你胸口留个洞。”
妓院大堂里铺着上好的丝洛亚地毯,从天花板上垂下的帷幔是紫红混染薄纱和浅黄丝绸,几个衣着暴露的女孩躺在虎皮软榻和地毯上聊天,有卓曼人,有伊西人,甚至还有一个安夏人,身上穿着照安夏样式剪裁的淡红纱衣。她的头发和女子一样漆黑,但发丝更细更软,上面的一半盘在脑后,下面的一半沿脊背垂落。
女子带他上了楼,走进铺着深绿地毯、有菱形格子木窗的房间。塞斯托特留意到墙上挂着一幅描绘蛇神现世的画,一只黑橡木箱上放着漂亮的银制酒壶和两只象牙酒杯……但最吸引人的还是那张大床。她在这里招待过多少男人?
对方背对着他,倒了两杯,酒液呈深红色。塞斯托特接过酒杯,轻轻嗅了嗅。龙血酒,成色不错。女子抿了一口,笑吟吟地望着他,什么也不说。房间里弥漫着一种奇异的香气和古怪的氛围。
烈酒快见底时,他终于忍不住了:“说吧,你想怎样?”
女子放下酒杯,舔了舔嘴角,塞斯托特不禁好奇她舌尖的味道有多甜美。“我很高兴你选择回来,英雄。蛇岛需要你这样的人。”
她的称呼又变了。莫非她是伊西女王的……不对,这不可能,我抵达这里还不足一天。“我以为你是生意人。”
笑容在玫瑰色唇边绽开,一半是洋洋自得,另一半是纯粹的诱惑。该死,塞斯托特的喉咙动了动。我腰包鼓着的时候你在哪里?
“告诉我,你相信神吗?”她用一种近乎缥缈的腔调问,仿佛下一句就要唱起来似的。“不是太阳神,不是圣主,不是魔龙也不是黑夜之母。我们的神,卓曼人的神,蛇岛的神。”
我的秘术即是蛇神最后的遗产。照那老头子的说法,某一天“主人”会来,但塞斯托特不知道“主人”是谁。“‘主人’,或你的继承人,在你死之前,你总会感觉到其中一个的。我们是使仆,是侍奉者……”然后便只剩嘟嘟囔囔的疯言疯语。杀掉他的那天,塞斯托特心里只有轻松。
“蛇神死了。”他把杯子一扔,攥住女子纤细的手腕,拉她入怀。“你要是喜欢,可以向我祈祷。”
她一点也没有反抗,甚至还往他身上蹭。塞斯托特解开她的裙子,底下果然什么也没穿。他没看到妊娠纹,也没看到任何毛发。皮肤摸起来稍显冰凉,**倒湿润得像海浪打过的礁石坑。他用另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逼迫她露出颈子。
“你不知道你招惹上的是什么人。”塞斯托特说。
“噢,我知道……”女子笑笑,“一个……‘使仆’。”
他听见金属摩擦的声响。眨眼间,女子旋身挣脱,单手剑刺向他两眼之间。塞斯托特急忙侧身,剑尖划破肌肤。他习惯性地去摸另一把剑,抓到的却只有空气。女子哈哈大笑。
“你是什么人!”
“猜猜看。”
你赢不了我。他引动秘术,详装向左,实则却是攻其右侧,试图把剑夺回,然而女子毫不费力地看穿了他的把戏,剑刃划出一道鬼魅的银弧,险些切掉他的手。接下来,她接连突刺,将他逼至窗前。塞斯托特被迫向后翻去,落在后院的青石喷泉旁。是战还是跑?他犹豫了半秒。我已经失去了一把剑,不能失去另一把。
“哈哈哈——”女子也从窗户跃下,动作像猫一样轻盈。她再度起身时,披肩卷发变成了如水草般摇曳的及膝直发,光滑肌肤生出深青蛇鳞。
塞斯托特心生畏惧。
剑尖再度袭来,这次他选择在向右假象的掩护下跳向左边。剑刺了个空,然而一条鞭子从他根本没看见的方向抽来,阴暗天空与青绿庭院旋转一圈后,他重重摔倒在地,腰部剧痛,好似断裂。
黑发女子抬起一只蹬着靴子的脚,踩在他胸膛上,带着胜利的微笑。这一次她身上穿着皮革护甲与马裤,腰间挂着青铜饰带,墨绿刺青竟然在那张兼具美艳与纯真的脸上游动。
“你骗不了我,剑客,你的能力乃是拜我所赐。”
“你?”
“你看不见吗?”她扬起手,近乎无形的水滴在空中凝结成鞭。在她身后,黑云翻滚于苍穹之上,风暴要来了。“你感觉不到吗?你应该感觉到。”
塞斯托特瞪大了眼。难道她就是老头子所说的……“主人”?
傻瓜,你没得选,我们都没得选。老头子的声音在他耳旁响起。“主人”会统治一切,而你将得到的,亦是拜她所赐。你会跪在她面前,祈求侍奉的机会。
到头来我却是躺在她脚下。
“说实话,”他挤出一丝嘲讽的笑容,“我还真什么也没感觉到。”
“你会的。”
女子弯腰,一缕发丝垂至他额前,然后滑落下来,变成一条冰凉粘稠的东西,开始往他嘴里钻。塞斯托特咬紧牙关,对方露出微笑,捏住他的鼻子。一分钟后,蛇爬进他的喉咙……随即化作液体。她收回踩在他胸膛上的脚,他立刻侧过身,像被救上岸的溺者一样不停咳水。
“我不向女人下跪,”塞斯托特朝女子说,“绝不。”
她笑得像个孩子。“谁要你下跪啦?我要你留下,只是这样而已……我的双剑舞者,我的英雄,我的……好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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