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收祭后,天空的蓝深邃起来,也离人更远了。白云如游鱼,穿行在湛蓝里,伸手,怕是抓不住。
天气有些凉了。
佘法利收回远眺的目光,庭会里,诸位王族的争论仍在继续。
露天的广场,被U形阶梯包裹着。U型的两边有三阶高,站着9位王婿。U形底有7阶高,第五阶站着法律宣讲者,大法师克罗姆德斯,第六阶右侧站着王子赫沃,第七阶的王座上坐着艾菲麦赫这一代的王,盖伊。台阶的侧壁用黄金打底,宝石点缀,龙、海象、蛙,围绕着一个少年,伴着他不断成长。这是绵延数百年的传说,三柱抚育始王昂塞特尔。
“无论如何光出现在利瓦镇这一点,就已经足够可疑。此外,为什么不是昨天,不是明天,偏偏是在今天,他们打算离开北地,还恰好出现在利瓦镇,被归城的卫队逮个正着?利瓦镇的镇长福诺虽然血脉稀薄,但毕竟有王室血统。当初始王与诸民立约,不可伤害王室后裔,只有这些没立过约的异域人才可能是凶手。”站在右侧第一位的男性,穿着华丽的庭服,开口断言。
“康纳兰殿下,自佘法利骑士来到北地,向来以他人的困扰为自己的困扰,北地之人大多知道他的勇迹与仁名,在场的诸位中,也有不少得到他的帮助。诸公真的能因为时间和地点的巧合,就断言,佘法利,来自南方的英雄,会残杀利瓦全镇?更何况,利瓦居民的尸体中都没了鲜血,这是再明显不过的巫术作案,而他,不会巫术。”左侧第二位的男子,穿着其余人廷服都不同的长袍。
与佘法利一行人并排,站在右侧的卫队长图托克嗤笑道,“所谓‘英雄’,这就能叫英雄?拿钱办事,得名得利,不过就是一个高等些的雇佣兵罢了。更何况,英雄也是会堕落的。肯尤,你不是北地人,为同为外域人的佘法利说话,不合适吧?他也去过你的故土,萨卡,莫非私下里,你们……?”
“你放……”
佘法利身后,艾德忍不住开口,一旁的巴特忙拉扯他的衣袖。
“尊贵的王、诸位殿下,我,佘法利以祖灵的名义起誓,此事与我无关。当然,仅此一句,想让诸公相信我无罪,并还我自由,的确没有说服力。但我承诺,我会找出这起惨案的真凶。”佘法利抢话,艾德只能悻悻地闭口。
左排第一位,一直没有说过话的大王婿凯尔向着王座侧身,他的左肩似乎不自然地颤抖了一下,面色没有丝毫变动,沉静如死水湖面,进言,“王,既然佘法利先生起誓,如果不闻不问就按照嫌疑犯关押起来,也太让人寒心,不如给他一个机会,让他证明自己是无辜的。”
王座上的老者右手轻敲着扶手上的纹饰,没有回答,转过头,看着身前的赫沃问道:“你将是这个国家的王,你来回答吧。”
凯尔的脸色一沉,本想反驳的康纳兰闭上了嘴,诸位王婿都看向赫沃。
熟悉的场景,仿佛又回到了昨夜,赫沃在河岛对决胜出后,老王问他有什么心愿,在众人的目光下,他坚定地看着老王,说……
“就我本人而言,当然是相信佘法利骑士,但就目前的情况,他的嫌疑的确不小。不过考虑到王兄为他求情,当然要给他这个机会。”熟悉的声音如波纹般在脑海中扩散开来,佘法利的目光又回到庭会中。
“佘法利先生,我给你七天时间,来寻找真凶,如何?”
“七天太久了,我会在一天内找到凶手。”
“一天?”“你疯了?”“别乱说。”庭会想起了嘈杂的声音。
“肃静!”大法师拿着法杖,用力一敲地,“佘法利先生,你确定一天足够了吗?”
“足够。”
“如果你没能做到……”
“那我任凭诸君处置。不过,如果我能做到,我希望王您能有所恩典。”
佘法利的目光扫过赫沃。
盖伊王眉毛轻挑,“哦?”
“戴罪之身,也配提要求?”康纳兰驳斥道。
“稍安勿躁,你的愿望……”老王拉长了语调。
“现在说还太早,还是等捉到真凶。”
“那好,图托克。”老王的头微微偏向另一侧。
“在。”图托克上前一步,向前躬身。
“既然人是你带来的,那么也由你协助佘法利他们寻找凶手。”
“明白。”
人群渐渐散去,艾德站在佘法利的面前。
“我知道你想做点什么,来证明自己,可定下一天的期限,也太草率了吧,到时候要是真的没能……”
“那也不过是自作自受。”图托克冷笑。
“你还在这干嘛?”
“王的命令,要我‘协助’你们调查,我当然得全程跟着你们。”他把协助两个字咬得很重。
“明明就是……”
“艾德,我有把握。”佘法利挥了挥右手,迈开步子朝大法师走去。
“事情已经发生了,抱怨也没有用,相信他吧。”巴顿拍了拍艾德的肩,与图托克一并跟上佘法利。
“我也不是在抱怨啊。只是他这么做……也没用的啊。”艾德把声音压得越来越低,呢喃道,“明明决定了要离开北地,却又选择走那条最近时常有人失踪的小道;明明有七天时限,却自减。你做的这些……唉。”
“大法师殿下……”
“不不不,喊我克罗姆德斯就好,每次听到‘大法师’这个称谓,我就觉得不自在。”收拾文书的老者抬起头,银白的头发颤动着,深陷的皱纹下,目光深远。
“克罗姆德斯先生,您培育的犬类最为出色,能否借用其中嗅觉灵敏的一只。”大法师的全身都倒映在佘法利的眼中。
“难怪敢说只要一天时间,恐怕是拿到什么关键的证据了吧。”大法师轻笑道。
佘法利没有否认,也没有回答,只是仔仔细细地看着大法师,等待他的回答。
“年轻人,谨慎点也好,既然你不想说,我也就不多问了。克蕾德,正好你在。”
“老师,有什么事吗?”金发紫眸,再明显不过的艾菲麦赫王族的特征,十一王女缓步走来。
“不用叫我老师,我只是教了你些最基础的。”
“但老师您给了我最重要的启蒙。”
“听着这些这么正式的称谓,总会让我疑惑,以往那浪迹诸国的人,究竟是谁。不谈这些,你带他们去法师塔,找一头嗅觉最好的。”
“小黑可以吗?”
大法师迟疑的片刻,收入了佘法利的眼中,“可以。”
“谢谢老师。
“要看好它,保护好它的安全。
“明白。”
克罗姆德斯用法杖碰了一下文书,宗卷都漂浮起来,“我还要去安慰一下凯尔,盖伊王也是心急。”
出了庭会聚集地右转,往西不远处,法师塔就矗立在宫殿角落。
“盖伊王心急?心急什么?”艾德问道。
“你还记得上次庭会的时候,凯尔他站在哪吗?”佘法利反问了一句。
“在第六阶的左侧……盖伊王让他回到王婿的位置中?这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在于,第六阶是王储的位置,盖伊王想向外传达出这样的讯息:只有赫沃王子才是他的继承人。”
“王的心急也不是第一次了。王子刚出生,凯尔殿下作为王族、参与廷议的权利,就不再是他一个人的特权了,而是所有王婿;王子才2岁已经是赛特尔伯爵;5岁成为南境边防总司;昨晚,王子刚在河岛对决击败凯尔殿下,今天殿下就只能站在庭会的第三阶了,明明凯尔殿下那么优秀,就只因为他祖上不是北地人。自从半年前大公主病倒之后,凯尔殿下和陛下之间……”
“咚咚咚”法师塔前的克蕾德用力敲了敲门,托克图不再继续。
法师塔从外部看来,就是一颗十余罗步高的枫树。秋风里,不动的枝干上,染红的枫叶微微颤动着。
“这里面能挤得下这么多人吗?”眼前的树足有数人合抱粗,但也远不足以容纳佘法利几人,看着克蕾德走进漆黑的门内,艾德不由问道。
“没见识的乡巴佬。”托克图不等艾德接话,走入门内。
“你……”艾德紧跟着蹿进门里。
“啊。”
这的确是让人惊讶的景象,门里的空间宽敞如庭院,明亮如在阳光下。四周的铁笼中,是形形色色的狗。
“第一次见到的时候,我也很惊讶,这其实是独立于树的空间,这颗树里,老师到底开拓了多少房间,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克蕾德踮起脚,从北边铁笼的顶端报出一只幼犬,黑色,像罗纳威。
幼犬开心地鸣叫了两下,舔了舔克蕾德的手背。
“小黑,别闹。”她把他轻轻地放在地上。
“就这么一个小东西,真的是这里面嗅觉最灵敏的?”艾德靠近小黑,蹲下。
“呜……嗷!”无视了小黑警告的低吼声,艾德执意伸手过去。
“诶?啊!”小黑猛向前一咬,艾德一缩手,向后坐到在地上。笼中的群犬开始狂吠。
“好了好了,让它们安静下来。”
听到克蕾德的话,小黑又晃着尾巴绕着她脚边走,扭过头去,示威般朝笼中犬们吼叫了一声,犬群安静下来。
“蠢狗。”站起身的艾德拍了拍身上的灰。
小黑停下,扭头瞪着艾德,又发出低吼。
“好了好了,吓唬他一下就算了,还有正事。”克蕾德扭头看着佘法利,“你要的狗在这了。”
“虽然质疑您的判断不太合适,但它真的能承担起寻找气味,以及长途奔波的任务吗?”看出佘法利有所迟疑,巴顿提问道。
“放心吧,小黑是老师刚培育出来的,虽然身体还没长开,但是真的很棒,你看刚才不就是?”
佘法利从袖口取出一小个布包,打开,是一角黑色碎布。
“这就是你的依仗?很普通的夜行袍碎片。”克蕾德接过,细细看了,指着一块明显不自然的暗色,“血迹?”
“是。只可惜,如果要通过巫术找到其余的鲜血,必须要有对应的魔法阵,而我们根本无从得知是什么魔法阵,所以只能通过动物的嗅觉。”
克蕾德蹲坐下来,把布递到小黑犬前。小黑犬嗅了嗅,绕着屋子转了一圈,坐在了门口,摇着尾巴,发出欢快的叫声。
“哈哈哈哈,这就不行了?”艾德笑出了声。
克蕾德摸了摸小黑的头,“加把劲,别让傻大个看扁了啊。”
小黑犬委屈地低声鸣叫了下,一甩身,往亮着阳光的门外蹿了出去。
光亮过后,入眼是茂密的树林,茂密的树林,除了树林还是树林。
一行人迷路了。
“它到底是去哪了啊?跑着跑着就不见了。”艾德抱怨道。
“问题不应该是我们没跟上它吗?”克蕾德话还没说完,眼前的环境忽然变了。
森林消失了,眼前是一片类似于洞穴的空间。整整齐齐的铁块上闪烁着红绿色的灯光,一些人穿着奇怪的白色大袍,把自己全身包裹起来,只有脸前是透明玻璃,还能让人知道是同类。
“请问……”
没有人回答。从克蕾德身边走过的人只是自顾自地走开,停在了一旁一个彩色玻璃窗户前,点着窗户上的东西。
“请问,这里是?”克蕾德故意大声说道,可那个人还像是没有听见的样子,她伸手想去拍他,却发现自己的手穿过了他的身体,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她试着去和别人说话,伸手去触摸别的东西,结果都一样,没人听得见她,没人看得到她,没人能接触她。
像是梦境的旁观者。
是谁的梦境吗?但在此刻此地陷入梦境,又摆明不可能是意外。
索性穿墙而过吧,她伸手往墙去,想穿过墙面去另一侧,但心里忽然闪过一阵恐惧感。
对面就越过了边界,没有任何存在,如果走过去,自己恐怕也……
她感到大地震动了一下,忙回头看去。
那是一头雪白的巨大生物,白色给了他神圣感的同时,又在述说着他年岁的古老。
龙?应该在大雪山深处沉睡的智龙?
“米蒙德大人。”克蕾德又一次开口,老龙没有回应,它也听不见。
也没人注意到白色的巨龙
洁白的龙鳞下,它的眼中充满了困惑,忙忙碌碌的人也好,奇奇怪怪的东西也好,它都不关心,迟疑但却坚定地朝着一个方向走着,随着它的爪落下,大地泛起类似波纹的光圈,克蕾德又开始感到震动,但周围的一切都没受到任何影响。
克蕾德忙跟上去。
穿过蜿蜒的隧道,尽头处反而不像隧道里,明亮如白昼。
幽暗的洞穴里,星星点点的萤绿光芒下,奇奇怪怪的方块,歪歪扭扭地摆成魔法阵,地上随意摆放的铁棍中涌动着让她不安而熟悉的魔力。
向前走,在铁块掩映的中心,有一个亮着蓝色光芒的铁柱和一个笼在斗篷阴影下的人。她的目光被蓝色的光芒吸引,在透明的容器里,在不明的液体里,飘着一颗蛋。蛋上不断冒出黑气,顺着液体一起被抽取。
老龙发出了咆哮声,探爪伸向那颗蛋,却穿过了容器,什么都碰不到。
斗篷下的人若有所觉,回头仰视着,似乎看到了老龙。
从龙身上的反射的白光,照亮了斗篷下他的脸,那是一张方方正正,面色却总有些哀愁的脸,长发不加修饰的随意披散着,额头左侧有着一个类似五角星的符号。他有些惊讶,旋即语气恢复了平淡,“抱歉。”
他抬手画了一个六芒星,一切都陷入了黑暗。
一阵强烈的不安感袭来,克莱德张开了魔法盾,砰的一声,周围明亮起来,又回到一开始的空间,这是这次除了那些笼罩在白色下的人外,多了一个人。
黑色的夜行衣,手中握着一柄黑色的长剑,横着撞击魔法盾。
“什么人?胆敢袭击王室?”
黑色的人影不做回答,只是简单地收回剑,劈开克蕾德招来的火焰,又一次竖着砍在了法师盾上,留下了两条交叉成X形的白痕。
第三剑,正对着X形的交叉点刺去,魔法盾碎了。
不知是受到反冲,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剑停顿了一下,又向着克蕾德砍去。
没有办法避开,克蕾德认命般闭上了眼睛。
入耳,是交剑的铮铮声。睁眼,佘法利横剑在前,挡下了黑衣人的攻势。
图托克从黑衣人身后靠近,高举的剑作势下劈,黑衣人往左侧一闪,左侧身体似乎有些不自然,佘法利想挥剑追击,却和图托克下落的剑碰撞在一起。
“佘斐,你在哪?”远处传来艾德的呼喊声。
佘法利的剑再一次与他的剑碰撞在一起,黑衣人借势后蹿,直接撞入墙中。墙面如水面一般容纳了他,他消失了。
佘法利起身要去追,克蕾德急忙拉住他,“不能追,这片梦境的核心在他身上,他能从梦境不存在的地方离开,你做不到。”
眼前的景象如同碎裂的玻璃一般,一片片地掉落,消散。艾德两人还没赶到他们身边,遮天蔽日的树林又出现在眼中。
“公主,我护卫不周……”
“现在不是谈这个的时候,看那!”
顺着克蕾德指的方向望去黑烟蔓起,火势正红。
眼眸中,黑色的火焰冰冷地燃烧着,吞噬一切,只留下灰烬。
凯尔捧着一柄黑色的长剑,走出三王女的府邸,包围府邸的士兵们聚拢在他身后。他把剑举高,抽出一截,如潮水般红色的血光荡漾开来,他高声宣布道:“肯尤,被邪神蛊惑,用这把剑残杀了利瓦镇的人民,杀害了三王女。”
一片议论的嘈杂声中,克蕾德有些头重脚轻,晃悠了两下,佘法利忙扶住她。
“你需要休息一下。”
“不!”克蕾德推开搀扶,“我无法相信。”
“然而事实恐怕正是如此。在树林中袭击您的刺客,不也正是用的萨卡部的流星秘技?”图托克扭头看向佘法利,“话说回来,既然凶手已经被查明,你们的嫌疑也已被洗除,我将与凯尔殿下一同向王汇报此事。”图托克远去。
“这巧合,也太巧了吧。”
刚救下林中失火的小屋——真是奇妙的灭火方式,佘法利看了一眼黑犬,它把火焰都吞入腹中——就发现了最近失踪的行脚商们,那些毫无鲜血的尸体;找到了烧到只剩一半的夜行衣,对比后,确认与碎衣角同质;传送阵已经被损坏,正无可奈何时,细问起遇袭的事,发现那是萨卡的剑招。急忙奔回居南城,却发现三王女府邸被卫兵层层围住。
“三姐夫怎么可能会杀了三姐,那个一直默默支持着他,为他擦汗拭泪的三姐,这不可能!这不可能!”克蕾德跺脚转身,蹒跚着要走。
“您不打算继续探寻下去了?”
“小黑奔波了一天,是时候让它休息了。等送完三姐,后面再……”
“但他们不会这么想。”
她没有回答。
“海浪拍岸是无法阻止的。”
的确是无法阻止,水花拍打在洁白的大理石砖上,一浪又一浪,只是这浪花是红的;令人作呕的腥臭味弥漫在空气中,一层又一层。
站在一片巨大的血水池塘前,克蕾德看着池塘中酣睡双头巨犬,无法出声,不敢出声,她努力,相让比往常跳动得快的心平复下来。小黑在一旁摇着尾巴,绕着她的脚小步跑,见她不理睬,嗷嗷地叫了两声。
“乖,别叫。”
“为什么呢?”身后传来大法师那熟悉的声音,似乎还是如往日一般的慈祥,如果身后不是通往红叶塔的转象门,那么也许,她心里就不会掺满恐惧和难以置信。
克蕾德猛地向前几步,转身对着大法师。
“所以,您才是利瓦镇的真凶。”
“你说是,当然也算是。但在我眼里,我是为了制止更大的牺牲,拯救更多的人。”
“姑且先不论您所谓的牺牲,谁又有权决定他人的生死?”
大法师轻轻抬起手中的法杖,用杖尖触地,地面泛起黑色的波纹,震散了克蕾德藏在背后的火球。
“不要自作聪明了,在我的法师塔,所有魔力的变动都逃不过我的感知。出于礼仪,我还是要回答你的问题,没有任何人能为他人做出决定,我只是做出了关于我自己的抉择。为了再次展翅高飞,失去翅膀的囚鸟会做任何事。”
“所以说到底,还是您自身的欲望。米蒙德大人会允许您这么放纵吗?”
“那位?哈哈哈哈哈哈……”笑声,宛如愉悦的笑声变得痛苦,甚至是尖锐。
砰的一声,克蕾德手中的匕首装上了护卫盾,她想抽身后退,
藤蔓推开大理石地砖,蔓延而上,绑住了克蕾德的四肢,把她拉成一个十字。小黑徒劳地想去咬树根,树根上冒出枝条,把它也捆了起来。
小黑压低喉咙对着大法师发出了呜呜的吼叫。
“愚蠢,忘记是谁创造了你,给了你生命吗?还是说,血脉相连的感觉更重要。”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呜决定中没成型的
“疯龙又怎么制止疯人?毋宁说,就是因为这条疯龙,我才不得不成为疯子。看吧,这满是鲜血的池塘,这池塘中和池塘前的怪物,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它,你们的神祗,培育始王的那条智龙,所造就的杰作啊。”大法师越过克蕾德,站在血池前,伸开双臂,法师袍如黑色的羽翼般张开。
血池中的双头犬右侧那头睁开了眼睛,另一个头的双眼仍然闭着。睁开的双眼里,瞳孔中只有血与火的暴虐,却又比血与火更红。
“果然还是没能完成啊,即使多添了一点稀薄的王族血脉,也还是不够啊,灵性上远远不如这条小黑犬。”
“小黑身上有谁的血?”
“你的近亲之中有谁表现得不正常,或者没有机会表现得不正常?”
克蕾德脸上露出思索的神色,而后眼神一亮,随即黯然,迟疑地问道,“大王姐吗?你杀了她?”
“本来懂得这仪式的,只有那疯龙和我,疯龙与始王立过约,而我又和它有着契约,所以我们两者都不可能对王室成员下手,然而即使这样,也扛不住女人犯傻。夹在丈夫和父亲之间左右为难,到最后,为了凯尔,居然把自己献祭给了那条疯龙,我只不过顺手截了一些。”
“那么,利瓦镇镇长福诺公是谁杀的?”
“是我。”看出了克蕾德的疑惑,大法师轻笑,“有一点我教导过你,所谓巫术,重要的不是强大的威力,而是化不可能为可能,这正是我的准备之一。”
“所以三王姐也是你杀的?”
“这倒不是。规避违约,杀害始王直系后裔的风险,我目前还做不到。你心里不清楚吗?又或者,你只是不想清楚?”
“肯尤?......还是说是凯尔?”
“凯尔,哼哼哼……他是真的蠢,以为盖伊王在有了自己的儿子后,还有可能把王位给他,不给自己儿子。真想争这个位置,就该在这男孩出生时,告诉盖伊王,自己无意于王位。更可笑的是,作为他妻子鲜血的回礼,疯龙教会了他鲜血的献祭仪式,他妻子用生命,换来了一个一步步沉迷于提升力量的蠢货。只要把嫌疑犯的线索导向他,再稍加挑拨两句,他就能对自己的朋友,对自己妻子的妹妹下杀手。不过也不奇怪啊,虽然年轻的王子没有按照老王的意图,在河岛对决的冠军许愿上,说出要继承王位,但大家都明白的。他已经无路可退。”
沉吟了片刻,他有继续说道,“你算是我的学生,我本来不想把你牵扯进来,怪只怪你运气不好。”
“所以您有办法能对付始王的约定了?但是我在这失踪的事,您能瞒得了多久?您考虑好怎么应对王室了吗?”
“瞒?今天之后,艾菲麦赫王室做主的人究竟会是谁,没人会知道,有那么一两个王室子女死在动乱里,又有什么奇怪的。”
“他要兵变?!”
“你的父亲和弟弟要把三王女送去祖坟吧?依照惯例,为死者送行是不能佩戴武器的,那么始王的佩剑玛鲁堤绝不可能离开皇宫。对那头疯龙来说,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闲话到此为止,还只差一点点,只要一点点,我就能摆脱束缚。你在这个时候送上门来,也算是意外之喜,芬里尔,吃掉她。”
大法师闭上眼,睁开眼睛的犬头流着涎水凑近,小黑不停地叫着,巨犬却全然没有回应。
他又猛然睁开眼,从转象门处飞进来一条长长的红线,大法师忙撑开魔法盾,红线完全没有受到阻碍,直直地钻进闭眼的犬头的额顶。
巨犬停下了动作,第二颗头上闭着的眼睛缓缓睁开,一双紫色,平和的眼睛,有些呆呆的,转头四顾,似乎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
“嚯嚯嚯,我说怎么这么多鲜血都不够,被福诺摆了一道啊。现在,吃掉她。”
犬头看见了血池中自己的倒影,发出轰鸣的咆哮声。
“都是些蠢狗,我让你,吃,掉,她!”大法师瞪大双眼,一字一顿。
血池中的双头犬再次接近,这次是长在左边的头。
克蕾德睁大了眼睛与他对视,右侧的犬头猛地扑向大法师。
“啊——”惨叫声中,她听见了什么碎裂的声音,“飞不起来了吗?”轻微到让人以为是错觉的叹息。
巨犬吐了一口气,藤蔓燃烧起来,克蕾德和小黑犬落在了地上。
“公主殿下,以这付模样出现在您面前,给您带来惊吓,我深表歉意。”
“福诺公?”
“殿下,请您离开这里吧,这幅模样,我也无颜苟活下去,我会带着这里的一切都归于尘土。”
“福诺公,请等一下,大法师刚刚说的那些的话里,米蒙德大人……”
“你放心,终点已经近在眼前。”
“您是说?”
“说的太多也不好,毕竟对手是那位,足以被称为巫术的源头的大人。”巨大的眼眸扫过小黑。
“但您在的话,如果真有意外,胜算会更大,损失会更小。”
“你错了,我现在的状态,恐怕一接触到它,就不会是战友,而是敌人了吧。去吧,必要的钥匙已经在你手中。”
佘法利赶到的时候,克蕾德站在红叶塔外,周围是大大小小的犬类,红叶塔在火焰中,绽放出远超平日的美丽。塔的周围,城卫军正忙着救火。
“他才是……”艾德脱口而出。
克蕾德摇摇头,转头对侍立在一旁的城卫队说,“我有些事需要拜托佘法利先生。”
“明白!”护卫行了一礼,退开。
“殿下,恐怕有一个不好的消息需要告知你。”佘法利斟酌着自己的用词。
“大王姐也已经去世了吧。”她平静而疲劳,说出的话是他不知如何说的。
“这是在大王女府邸发现的。”佘法利递给她一个黑色透明,却又有纹路闪烁如星河的宝珠,“我猜测可能是魔法阵,就用那块布上的血迹试着碰了一下,血迹就自己飞往这边来了。”
“这个感觉,是森林里的那场梦境。果然,是米蒙德大人,或者说……敌人。”
“假的吧?它不是你们北地的三位守护神之一?”艾德插口道。
“你是说,它可能会袭击谁或者哪里?”佘法利没有询问她判断的依据。
“它的目标恐怕是我们这些王室的血脉。”
“凯尔殿下已经领军出城,是为了应对谁?龙还是……”
“我希望能拜托您,去寻找父王以及王弟,又或者……他们的尸体。我明白这其中的危险,但是……”
“我接受了,巴特,你留下来协助十一王女做好疏散和备战。”
“了解。”
“了解!”图托克用同样的话语回答了凯尔。
凯尔独自一人离开军队,走到他们视线以外,站在道路正中等待,思绪不由飘向不久之前。
“如果您对待异乡人更加温和一些,制止那些落井下石的人,这事恐怕也就能避免了。”他在向盖伊王汇报时,婉劝道。
“我的女儿死在他手上,你还劝我体谅他?我只明白了一个道理,不是我族的血脉,就不值得信任!”
谈话无法继续了啊。
而此刻,在凯尔面前,在他人搀扶下,跌跌撞撞走来的人,衣衫破乱,真不能让人与之前的王者联想到一起,那个时候的盖伊王,身着华服,在红宝石的光芒照耀下,似乎不是人间的凡人,而是下降到尘世的神明。
“王。”凯尔低头行了一礼。
“啊,是凯尔。”溺水的人即使见到稻草,也会想紧紧抓在手里,盖伊王一把抓住了凯尔的左手,不曾留心凯尔的右手,握着剑柄没松,“赫沃,赫沃他,米蒙德大人,那条龙……”
“王,请冷静,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条龙袭击了送葬的队伍,王子在断后……”一旁的侍臣说着,老王眼泪就下来了,混着灰土,在他脸上划出一条条黑色,“先去救赫沃,一定要救下赫沃。”
“恶龙当然要讨伐,但是在此之前,我需要向您借一样东西。”
“什么?玛鲁堤吗?那把剑还在王宫,来不及。”老王没有注意到,凯尔的右手缓缓地抽出剑。
“完全来得及。”
“小心!”侍臣大喊着,扑向凯尔,可还是慢了,那柄黑色的长剑贯穿了老王的胸口。
没有任何的血顺着伤口流出,剑身上亮起了红色的花纹,像是在**鲜血,是凯尔拿出三王女府邸的那把血剑。
“你?!”无法理解、不可思议,老王的表情永远留在了这一刻。
抽出长剑,顺手迎着扑来的侍臣斜劈,侍臣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
东北角的天空出现了一个黑点,黑点迅速地变大,不过片刻,已经可以看出,那是一条龙,半黑半白的龙,左爪拖着一颗蛋。
老龙停在凯尔七八步外,约五六罗布高,几十余罗布长,身上半黑半白,黑色如同液体般不断流动着。黑色的鳞片如黑曜石一般,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强壮,富有生机;白色的鳞片却更像破旧的灰色建筑,腐败、衰老。
“真是不知道该表示感慨,还是表示惊讶,你能对北地之王、自己的岳父下杀手,成长了许多啊。”老龙戏谑道。
“米蒙德大人,这是盖伊王的血。”
“当儿子的,宁可把血留在养育自己的土地,也不给我,当父亲的这边,总算是没出意外”
老龙眯起眼,看着凯尔双手捧起剑,一步步接近他,停在一步开外。
老龙从他手中捻其长剑,向上一甩,头迎着天空。
从凯尔衣袖间闪过一道银色的光,一柄银色的长剑出现在他手中,他笔直地朝老龙刺去,“ting”的一声,剑丝毫没有刺进老龙的身体。
老龙衔住黑剑,反爪一把按住了凯尔,咔嚓咔嚓地咀嚼着血剑,吞了下去。
“你要王位,我要王室的心头血,大家各取所需,不是很好吗?”
“玛鲁堤都无法伤到你?”
“所谓玛鲁堤,在艾菲麦赫王室手里,那才是弑神的利刃,在你们的手里,就只是一把普通的长剑罢了。你们就没有感到奇怪吗?为什么明明是需要打到邪神,还大地安宁,非要找一个孩子,培养训练十几年,而不找一个现成的强者?而我又为什么非得要他们一族的血?答案很简单。”
老龙展开左翼,遮挡在身前,破空而来的弩箭穿破魔法盾,狠狠扎进龙翼里,黑色的鲜血顺着翼尖滴进土里。
“做好失败后的准备了吗,这可真是值得敬佩。不是单纯地做着英雄梦,是有着和我同归于尽的觉悟的,但可惜。你是派不上用场了,正好,这些人当中,总会有北地以外来的人。”
后续的弩箭,无法突破一层又一层的魔法盾,老龙一挥左翼,四五根弩箭带着黑血被甩了出去。黑气从土地上的黑血中腾空而起,迅速地扑向远处的军队。
“不过我还是有些好奇。哦?~”黑气从爪上包裹住凯尔,老龙似乎发现了什么笑话一般,笑声轰鸣开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居然是在想着她,你居然是为了她。要不是我没有眼泪,恐怕眼泪都要感动得落下来了。女人为了实现男人的愿望,献祭了自己的血,男人为了给女人复仇,去挑战自己无法战胜的巨龙,搭上了自己的性命,真是一段佳话。”
龙爪用力往下一按。
“只有失去了,才觉得后悔,才想要珍惜,这就是愚蠢生物的本性啊。所以,我的珍宝,无论如何,无论如何,即使是被称为疯龙也好,即使是堕落为邪龙也罢……”老龙看向自己手中蛋,蛋上有一些淡淡的黑气。
老龙的龙鳞上,黑色开始不再流动,朝着白色的地方蔓延开来,半黑半白的巨龙,成了黑底白斑的龙。
河道中,凝着白色的冰,冰上燃烧着黑色的火,岸边倒着棕色的巨大海象尸体,鲜血染红了河岸,不断在河水中蔓延开,
一颗牙断在不远处,沾着黑色的液体
“佘斐,这海象……”
“嗯,是北地三柱的布莱加大人,真是凄惨的剑伤。”狭长的伤口,从头的侧面一直延伸尾,“连以战力闻名的勇象都输给米蒙德,越来越棘手了。”
叮铃,叮铃的响声由远及近。骑着系着铃铛的白马,如百合般无暇的女子,她如星般的眼眸,因眉脚的低垂不再闪烁;第一朵玫瑰绽放出的双唇,现在却打了霜,如白雪又胜过白雪的肌肤,却不比她的神色惨白。
佘法利呆呆地凝望着她,心里一痛。
在什么时候呢?是第一眼看见她的时候吧,就那么彻底、无可救药地迷恋上了。她黑色的长发,她自然而然的桂香、她清冷的语调,云海跃动的云鲸般的双眸,白衣的她像是满月,是某个只存在于想象中的人走到了现实里?还是一个存在于现实的人走进了他的梦幻里?不,她素衣而来,不容拒绝地堵死了所有的幻想。所以北地,除了一开始以及一路向往的荣光外,多了一抹温柔的色彩,致命而无药可救地让人眷眷不去。
那一晚,大家都以为知道了故事的后续,所以当那一刻来临的时候,所有人眼中都是意外,但佘法利没有。
赫沃王子跪倒在老王面前,向他请求,“我想娶哈娜为妻。”
老王勃然色变,“你要考虑清楚,这个场合应该说些什么?”老王把应该两个字咬得很重。
“我很明白,如果不是在这里,在河岛武试的冠军的位置上,许下已经被提前承诺的愿望,您大概是不会允许的吧?让守墓人的血流进王室的血统里。我,赫沃
艾菲麦赫,希望您,北境共主,盖伊王,能如惯例一般,满足冠军的愿望。”
“荒唐!”老王一拍桌,震得桌上的酒杯酒壶,果品点心跳动着,滚落开来。老王瞪着自己的儿子,看了许久,像是第一次认识他,王子只是目光坚定地正视着他,没有改口、甚至没有再开口的打算。老王不理会劝阻的臣子、侍卫,头也不回地去了。
那一夜里,赫沃带着她浮舟大江之上,在许愿灯火闪烁之中,许下了誓言,
同样的夜里,无法入眠的黑色没有尽头,说服自己的理由却迟迟不来。佘法利怎么想,怎么找,怎么编,最后也只能发现,再也没有了停留的借口。
背后被人一拍,耳旁传来艾德的声音,“哈娜神官,这马车里?”
“赫沃和盖伊王。”哈娜站在马旁,牵着缰绳。
艾菲麦赫王室最后的两位男性,肩并肩躺在破旧的马车里,伴着尘土与汗水,沉睡在稻草上。
不应该高兴,不能感到喜悦,但身体犹如枯萎的树枝再次抽芽般,花朵砰砰砰地从头开放到脚,血液又伴着花香一起,从脚涌上头。
“谁是凶手。”
“不知道,我找到他们的时候,他们已经归于沉寂之地了。”哈娜努力把语调提高些,“果然,布莱加大人战死了。”
“你早知道了?”
“不,是布莱加大人早就知道。”
“那它为何不试着避免?”
“我也问过,‘这也是不可抗拒的命运。’它这么说。”哈娜看了一眼河中,眉头皱起,似乎想到了什么,松了口气,呢喃道,“也好。”
哈娜走进海象的尸体,右手贴着它,闭眼默默祈祷。尸体化作湛蓝的海水,流回河中。只留下与折断的象牙对应的另一颗牙。哈娜的手亮起银白色的光芒,抚过象牙,象牙发出耀眼的白光。
白光不断缩小着,光芒消失的那一刻,哈娜手中握着一把长剑。剑长不到六罗尺,洁白一如象牙。
“感觉像在哪见过?”艾德皱起眉头。
“虽然不太像,但感觉很熟悉……很像,很像始王的佩剑,玛鲁堤。”
“啊,对对对,这一说看上去真的一模一样!”
话间,断在一旁的象牙也化作了一把剑,五罗尺出头,白底上有着黑色的纹路,细看去,黑色的周边似乎还闪着红色。
“传说中,始王也是在布莱加大人之前的那位战死后,得到了马鲁堤。”佘法利目光变得深邃起来。
“两位,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什么?”艾德不太明白。
“面对从传说活到现实的邪龙。”
“从这里赶回居南城,如果说它的目标是王室,我们并不能像它一样飞,恐怕等到的时候……”佘法利没说下去,但大家都明白。
哈娜解下了佩在心口的玉石,“这是个简易的传送阵,可以去王宫的后花园。”
“请三柱中最后一位,弗洛格大人出手,恐怕更合适。”
“来不及了,而且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
她轻叹了一口气,脚下亮起彩虹色,光芒向外延伸,把佘法利艾德两人也包裹了进去。
光芒里,佘法利眼神黯淡了下,“能做到吗?”
“我还没说准备好啊!”艾德的呼喊声掩盖了一切。
白色的光芒绕成半个球,结界笼罩着王宫,王宫外,黑色的火焰燃烧着,黑色和白色争夺着夜晚的居南城。房屋的倒塌、惨叫、哭喊,各式各样的声音混杂在一起。
黑色的大龙,垂着四肢挥翅停留在光圈外;光圈里,王宫最正中,克蕾德持法杖站在台阶的最高处,小黑站在她脚旁,浑身紧绷,对着空中的巨兽,低声地吼吠。
“差不多接近极限了。就一个人类来说,的确是值得称赞啊,魔力的量也好,这坚持也好。相比之下,这些军队就不怎么顶用了。”老龙眼珠转向王宫的城墙上,人与人,老龙控制的士兵和王国的卫队,在火中,在血中,在交叉的刀剑前,对峙、战斗着。
“米蒙德大人,究竟是为什么……”
“为了什么?我在你身上感到了熟悉的气息,你应该看到了吧,那个梦境,不,准确来说,那个未来,我可怜的孩子。”
“这种事明明可以和我们协商,让我们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对我也好,对那只大蛤蟆也好,除了那两头蠢海象,如果人类可信,那我的妻子也就不会死,我的孩子也就不会因为不足月,到现在都不能孵化。”
光圈上银白色的光芒开始黯淡、闪烁不定起来,终于,从顶端开始出现了缺口。
克蕾德的身体摇摇摆摆,连法杖都要握不住了,一只洁白的柔夷扶着克蕾德,另一只按在法杖上,光圈又一次稳定下来。
“哦,那只大笨象的小祭祀?祀主都已经被我杀了,你怎么敢出现在我眼前?”
来人是哈娜,克蕾德注意到,她右侧佩着一把长剑。
“米蒙德大人,您的孩子已经继承了布莱加殿下的节点者之位,不会有人冒着生命的危险,去对它不利。”
“现在不会,可以后呢?如果有一天,不再需要节点者了,那又如何?”
没有人回答,老龙又自顾自地说道,“所以啊,还是得我自己看着他破壳、长大。”
“如果真有那一天,那也是命运。”
“哈哈哈哈哈,真是一模一样,你这说法要是有用,大傻象也不会死了。如果存在所谓命运,那不就是用来推翻的?嗯?”
老龙低头看向城门处。
城门前,图托克与佘法利交剑对峙。
“玛鲁堤已经被它投入河中,你们有胜算吗?”
“不知道,但总归要尝试。你不应该被他控制着?……”
图托克收剑、后退,不参与围攻佘法利、巴特两人的队列,右手伸向别在腰间的匕首,抽出。
那是一把血红血红的匕首,图托克凝视着红色,“这也算是大法师和凯尔殿下留下的礼物吧。”他抬起头,对着佘法利,“我是没办法、也没机会成为英雄了,请连着我的那份一起……不,沾满鲜血与阴谋的人,怎么能说着这话。”
图托克笑着,苦涩而无奈,猛地把匕首刺入自己胸口,红色的光芒从匕首上迸散开,照耀到的地方,面带黑气的士兵一个个摔倒,失去知觉。
“了不起,克罗姆德斯留下了解开控制的后手,但这又有什么意义?无非是再拖延一段时间罢了,我只需要等……哦?”
佘法利孤身一人,走出了结界外。
“嚯,真是勇敢,是想上演勇者斗恶龙的戏码吗?有这样的觉悟的话,那我也要有所回应才行。”
老龙俯冲而下,佘法利拔出佩剑,在临近前,老龙一仰头,再往前一推,黑色的火焰喷涌而出,淹没了佘法利的身影。
“想和我近身?我怎么会给你这个机会?”老龙朝前挥动着翅膀,慢慢压住前冲的势头。
黑色的火焰中,赤红的光芒闪烁,佘法利冲出黑炎,黑色披风上别着的羽毛亮着耀眼的金光,手中握着黑里透红的短剑,正面迎上老龙。
老龙一扭身,却动不了。
有刺入血肉的感觉,却没有听到老龙的嚎叫,佘法利忙拔剑后退。
“这就是那些大笨象所谓命运的力量吗?你们难道以为我见到过玛鲁堤,亲眼见证了那把剑如何弑神,我就一点猜测都没有?一点准备都不做?”老龙胸口一点点往前突出,黑色的液体随着剑痕迸溅,皮膜破开,掉下来一个人。
大王婿凯尔的尸体。
老龙抖了抖身体,“真是遗憾,凤凰羽还能让我的火焰无效,但这把剑上,必然命中并且穿破我鳞片的咒法,恐怕没有了吧?”老龙抬起了尾巴。
“您对凯尔殿下做了什么?”
“他容纳了王室的血,我吸收了这部分血,顺便把他也当作我身体的一部分,废物利用而已。而你,都没有利用的价值。”
龙尾向着佘法利拍去,突然一变方向,猛地向上一抬,打断了不断飞来的弩箭。
王城周围的结界如瀑布流水般消散了。
“嗯?想跑?”
不理睬佘法利,老龙挥翅,向着王宫飞去。
一道黑色的光向着飞来,细看去,是小黑犬在空中奔跑着。
“隔着结界感受得不清楚,这条小狗也容纳了王室的血吧?难怪即使有三个人的血了,依旧觉得少了点什么,原来是一开始就缺了一部分。”这条黑色的龙,只有额头上还有一小块白点,其余已经全是黑色了,
“克罗姆德斯这家伙,背地里偷偷摸摸倒挺在行。”
老龙张口,吞下黑犬,眼睛猛然睁大,翅膀停止挥动,“漂亮,在狗的身体里藏了剑。”龙的身体从空中坠落,“砰”的一声,大地都在抖动。
克蕾德和哈娜赶到老龙坠地所在,佘法利、艾德、巴特已站在一旁。
星星点点燃着黑色火焰的坑洞中,老龙的尸体微微蜷曲着,头顶那块白斑上,漂浮着一块白色的六面体结晶。
哈娜向前一步,佘法利伸手想拦,哈娜绕了过去。
“如果我不继承节点者,你来?还是克蕾德?”
佘法利的手无力地垂下了。
他想许的愿望,盖伊王明白的,也乐意促成的。而查明了凶案,那他的名誉自然又上一层,这样一来,爱侣、名利双收,可如果两者之间取舍……
哈娜握住了六面体,结晶化作一条条白色的光线,顺着哈娜的手钻进她的身体。
天空中开始下起了雨,红色的火焰也好,黑色的火焰也好,火势都在雨中渐渐微弱。
佘法利看向东边,“弗洛格大人祈雨了?”
“这场灾难总算是结束了,只是真的牺牲了太多太多。”
老龙的嘴上下动弹了下,佘法利拔剑往前。龙嘴猛地打卡,一道黑影窜了出来,蹦到克蕾德身边,上窜下跳。
“小黑?!”
嗷嗷嗷的叫声,伴着偶有的笑声穿过雨水,穿过火焰,穿过倒塌或者破败的房屋,传得很远,很远。
已经过了很久,很久了吧,时间久远得,艾菲麦赫王室诸成员,这些本应熠熠生辉的脸也都模糊起来。
又到一年丰收祭,不,现在更常被称为流灯宴,佘法利已百余岁了。
这一年他又见到了哈娜。
他以为,他的心是一潭死水了,从他的王后,克蕾德死后;只是没想到,汹涌的暗流掀起海啸,只需要她,隐居雪山中的哈娜,再次出现在他眼前。
龙衫木围起的河岸边,她还是一样,绽放的白色百合花从未凋谢,甚至都不曾萎缩,时间仿佛只从从她身边流过,没有给她留下任何痕迹。
佘法利,如今年老的王嗫嚅着嘴唇想说什么,心里有熟悉的旋律回荡起来。
“你老了。”她比他更早开口。
老王的目光扫向大江中,月下,水面上自己的倒影,满头白发,深深地皱纹,眸光中不再闪烁的火焰,无一不在重复她这句话,你老了。
“有些事要早做决定,你的时间不多了。”
老王望向哈娜,眼神中有所询问。
哈娜不再说话,目光越过他,看向他身后的两个中年人,嫡长孙金
德哈贡,幼子伊万
德哈贡。
哈娜在水中放下一朵花苞,花苞遇水绽放开来,花朵中央亮着莹白色的光芒,顺着河水流走。
她的身影突然消失了,佘法利连问候都来不及。
是这个旋律啊,老王曾经想回忆,却怎么都想不起来。这首歌,是在屠龙之役后那年的流灯祭,他邀请哈娜泛舟江上,在诸多流灯,诸多祈愿之中,他抚动竖琴,吟唱出自己的心事。就是这首歌。
那个时候,她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问他,她作为节点者,必然要居住在大雪山上,他愿意抛下一切,去往大雪山吗?
曾经他认为他会回答是。结果没能做到啊。
完全不了解啊,自己也好,别人也好。就像他招降二王婿康纳兰时,他以为,他会像在龙之祸时开溜一样,投降,老老实实当个没权亲王,却不想,他血战到最后。
都是过去的旧话了。
歌词是什么?他太老太老,现在回忆起自己谱写的旋律,却仿佛是他人的曲子一般,歌词,是都消散了。
“金,你来把这盏灯放入江中。”
老王身后左侧的男子向前,面色平静地接过木质结构的灯,另外一边的伊万脸色不动声色,却握紧了拳头。
漂浮在空中的云朵,被月光照亮得玲珑剔透,投下一片阴影,笼罩住三人。风一拂动,云就走远,想遮挡住月光,只是徒增烦恼。
木灯在河中,火光明黄近红,追逐着乳白色的光芒,漂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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