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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那一天

  • 1那一天
  • 梦如韶华易逝难返
  • 2019-08-28 06:53:26
1那一天

太初历1999年,和谐十三年,三月13日。

那一天,玉京沦陷,举世皆惊,中土神州的人们终于从天朝上国的美梦中醒来,并从此跌落到了被天人所支配的噩梦与屈辱之中。

寒冬过后,天气渐暖。

玉京城内,家家户户屋檐下那一长溜的冰凌化开,滴滴答答地落下水珠来,街坊邻居都带着喜气出门互道平安,拿来大竹帚子扫去门前的积雪。宽阔的街道上,孩童们与几只土狗互相追逐玩耍着,发出一连串欢乐的笑声,而杂货铺子也已支棱起来了。

玉京,是大熠王朝的都城。

大熠王朝地大物博,户有万万计,登峰造极,是天朝上国。

而今已是立国一百年!

百年前,熠太祖于微末中崛起,乘龙御凤,得海外仙宗襄助,率仁义之军,统一乱世,解民于倒悬之际,而后休养生息,发展生产,这百年来,经六世励精图治,北定蛮族,西开丝路,东拓玄海,南征万妖,终于造就了这烈火烹油,繁花似锦的盛世。

但这盛世,又于我何干呢?

林庸冷眼看着玩耍的孩子们,避过他们踢来的蹴鞠,与孩子们身上鲜艳的春服形成对比,他穿着的是灰仆仆的棉衣,御寒倒是御寒,不好看却也的确是不好看。过厚的棉衣让他显得有些笨拙,和用猪尿泡做的蹴鞠类似,圆滚滚的,四周也有孩童不爽于他的不合群,发现了这点,一时间哄笑不断。

然而林庸却不加理会,表现得一点也不像一个八岁的孩子,倒像是个成熟的大人,黑色的眸子沉毅坚定,他沉默着来到一个铺子前,摸出十来枚铜钱摞成堆,开口道,“刘叔,和往常一样。”

“好嘞。”中年人的铺主应了声,一会儿就把几块焦糖,面粉,精盐用黄布包好了交给林庸,还额外加了一小袋碎嘴吃食。

“给你妹妹的。”中年人笑了笑说。

“谢了。”林庸没有推辞或夸张的感谢,只暗暗记下了,然后如此淡淡地道。

而后,又和来时一样,沉默着离开了。

林庸一路穿街过巷,待得晨光变得明媚,他来到一处开阔的地势,附近再无民宅里闾,只有一片黑瓦白墙,舞榭歌台,园林宫阁。

走得更近些,可以看到朱红大门上挂着的皇帝御赐牌匾,上书“武安侯”三字,而门前,两只栩栩如生的巨大石狮子趴伏着,一群中气十足,衣裳鲜艳的家丁护卫正在巡逻。

林庸握了握拳,乖乖走了偏门,在过了一队护卫盘查和一个刻薄的老家丁勒索后,才终于进了这武安侯府邸。

连他一个小孩子,还是早就脸熟的小孩子,都如此严查,加上这浩大的排场,都可显出这所谓武安侯的地位。

武安侯是大熠王朝的显赫人物,姓杨,名至圣。

此人不但爵位隆重,而且位极人臣,文武双全。年轻时入御林军,能开神臂弓,使百斤兵器,骑大马冲杀敌阵如闲庭信步,为今上武帝所器重,与其一起东征西讨,立下赫赫战功后,封为武安侯,回朝执掌东南禁军,拱卫皇室安宁,体现极大信任,被武帝评价是“自古以武犯禁者众,唯至圣能以武安天下者也!”

想着,林庸已经来到一处冷清的偏院。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一个粉雕玉琢的女童扑上来,“哥哥,你回来啦!”

“嗯,还给小夕你带了零食。”林庸取出那袋碎嘴说。

“谢谢哥哥!”林夕欢呼一下,便乖巧地抱着碎嘴到一边吃去了,活像只小仓鼠。

林庸则做起家务来,挑水烧饭,洗衣除草,擦拭家具,偏院的设施虽然老旧,但布置却很温馨,也有他每天打理的功劳。

做完家务,进屋对着娘亲林氏的牌位例行跪拜上香后,林庸招呼来林夕吃面。

素面,没什么油水,但两人并不介意,林夕甚至把吃剩的零食揉碎了加到林庸的碗里,笑靥如花地说,“哥哥你也尝尝,味道可好了。”

“是挺好吃的。”林庸尝了口说。

“哥哥,我听小兰姐姐说,最近是快到百年大典的日子了吧?外面肯定很热闹吧,什么时候带我出去玩玩啊?”林夕吸溜着面条,小脸红扑扑地问。她口中的小兰是府中侍女之一。

“还好,和往常没什么区别,那大典说到底都是皇宫里达官贵人的事,和黔首百姓其实没什么关系。”林庸淡淡的说,“不过到日子了后,皇帝也许会派人来散财,布匹或者粮食店家也可能减价,我们是可以去捞点好处。”

“那就是说,大典那天哥哥你就会带我出去玩了?”林夕问。

“是这般。”林庸点头,“那会儿差不多也刚好攒够钱,够给你买点物事。”

“太好了,我已经快半个月没出去啦,”林夕扶着腮帮子摇了摇小脑袋,又扑在矮桌上作伸展状,“真想早点出去玩玩啊!”

“嗯。”林庸表情仍是淡淡的,但眼底却显出了点柔情。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下午,正当林庸躺在树下,捧着卷抄录来的道德经来者不拒地诵读时,一个老家丁破门而入,抹着汗大叫:

“林庸,林庸,小兔崽子,快出来!”

“要发例钱了吗?”林庸皱了皱眉,看了眼屋内午睡的林夕,还好没被吵醒,当下没好脸色地问老家丁。

“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例钱,哝,给你就是了。”老家丁塞来一个钱袋。

林庸接过,顿觉惊讶,今次竟没有克扣,不过也好,这样一来,大典当日的举国欢庆,他也或多或少能加入进去点了。但所谓是事出反常必有妖,他随即抬头问,“有什么事吗?”

“是老爷,老爷找你!”老家丁气喘吁吁地说。

“哥哥,你要去哪?”

“随便看看而已,很快回来。”

“哦,别骗我哦。”

“不会的。”

安顿好妹妹,林庸跟着老家丁迂回在曾经远远眺过,又或者想象过却未踏足的廊道之间,不知走了多久,来到了一处大气的宅子前。

“老爷就在里面,你自己进去。”老家丁说罢,略有忌惮和恭敬之色地退走了。

“事到如今,叫我过来,是要作甚?”林庸思考了一会儿,却不得其解,最后还是硬着头皮跨过高高的门槛进了其中。

甫一进门,林庸便闻到一缕幽香,顿时精神一震,就连肉身都似是被注入了不少精力,定睛看去,才发现是在前方右侧,单人高的侍女灯中,点燃了一块香涎,烟气弥漫,或化为虎,或化为鹤,却是极珍贵的皇家贡品【虎鹤涎】。

管中窥豹,可见这武安侯圣眷之隆。

越过烟气,林庸看到十来个人形各自落座着,年龄从小到大,有幼童,幼女,少女,少年,青年等,而正中间的魁梧中年人毫无疑问就是武安侯——杨至圣。

“你就是那个娼妓林氏生的孩子?叫林庸?”不等林庸开口,就有一个和他同龄的活泼男孩指着他问。

“是。”面对这种明显的羞辱,或者说对方的不经意而为之,林庸并没有动怒,而是淡淡地应了声。

“名字不错嘛,平庸的庸,看来你母亲也不想你卷入什么风波,只想着你平平凡凡做个庸人度过一生吧。”那男孩继续说,眉飞色舞。

“嗯。”林庸表情仍是淡淡的。

“唔,你这人怎么这么没意思,和木头似的,话都不会说?”男孩说着,甚至打算下座动手动脚。

这时候,如同云海中隐没的雷霆那帮威严的声音响起,却是武安侯发话了,“休得无礼,铭儿。”

男孩噘了噘嘴,还是作罢了。

“庸儿,还不跪下?”杨至圣慑人的眸子扫视过来,道。

林庸咬了咬牙,跪了下来,一时间各种目光打量在他身上,有好奇的,有不屑的,也有嘲弄的。

“今日叫你过来,你知道所为何事?”杨至圣问。

林庸心中闪过千般念头,但最后却鬼使神差地道,“和大典有关?”

“不笨。”杨至圣简短地评价道,而后徐徐说,“没错,招你前来正是为了此事,三天之后,你随我一同进宫面圣。”

“嘶——”

在场的都是杨至圣的子嗣,年龄或有不同,但今日齐聚在此,都是为了那跟随父亲进宫面圣出风头的宝贵机会而来,本都满心以为会是自己摘的头筹,却不想竟半路被一个娼妓生的,连姓氏和宗庙都不得的庶子给截了胡,搞不清自己这位英明神武的父亲是什么打算的同时,也是十分恼火。

同样很惊讶的林庸登时感到身上聚焦了不少仇恨嫉妒,恨不得把自己生吞活剥的视线。倒是那个出言不逊的男孩,却还是一副很纯真的表情。

“父亲,使不得,此子地位低下,怎能…”一个少女沉不住气,出座跪下,就欲劝阻。

“我的决定,也是你们能置喙的?”杨至圣眼神微凝,整个厅堂空气温度似乎都降低,无形的威压扑面而来,带着浓重的金戈铁马气息。

少女当即吓得冷汗直流,连忙磕头认错,众人也不敢再效仿,噤若寒蝉,一时气氛极度诡异。

众人毫不怀疑,惹了武安侯不高兴,他甚至可以把在场的子嗣通通杀光,大不了再生。

“庸儿,你就和銘儿一起留下来吧,剩下的几天一些礼仪大统自有人来教你们,你们好好学着,你们切不要在圣上面前丢了杨家的脸面。”杨至圣说着,又似是不在意地提了句,“这番事后,庸儿你就把你娘的牌位送回宗庙吧。”言下之意就是暗示林庸可以获得继承人的名分了。

“那我妹妹呢?”林庸问。

“一并接来,由管家照顾。”杨至圣说。

“唔…”林庸眉头蹙得更紧,自己也说不清这武安侯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是庇护他们,还是在威胁他们,把他们当旗子使,还是良心发现了…

但他最后还是鼓起勇气道,“娘亲的牌位,我能移到外面去吗?毕竟她身份低微,不配入宗庙。”这个意思,是说他无意掺杂进入杨家的争斗中,只希望能早日离开这巨大的鸟笼。

噗嗤。

隐隐的,似乎有人嗤笑了一下,嘲弄他的懦弱和不识抬举。

但林庸依旧坚定地看着武安侯。

杨至圣摆了摆手,“无妨,随你的意思也罢。”

“谢谢父亲!”林庸起身长作一辑。

杨至圣未有回应,起身离开了。

众人没了兴致,但投在林庸身上的眼神却多少有些意味深长,似乎是在盘算着日后如何料理他,尤其是那个少女,身着笔挺的猎裙,大概是林庸这辈子见过第二漂亮的女子,英气更是数一数二,眉宇间却充满怨毒。

但终究还是也散了场,只剩下那活泼男孩和他。

林庸拍拍下着的灰,正欲离去,那男孩却自来熟地上来搭讪,“我叫杨铭,字兆京,你呢,林庸,我还不知道你的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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