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沉思的时候，孟可开口了，“你在送达医院生理体征稳定之后，是处于植物人状态的。”
孟可的这句话着实让我吓了一大跳。不过幸好，现在醒过来了，不然那种生不如死的状态实在让人恐惧，明明连思维都没了，却还是被一大堆机械强制维持着生命。这样，还能称之为人吗？培养着的肉块更确切吧。
从我明显变化的表情中读懂了什么的孟可感同身受般的点了点头。但看到现在醒来的我，她脸上是不是少了种必要的表情？
“沈罡，你害怕植物人状态吗？”孟可这样问了。
“现在的我，当然怕了。但如果已经是那种状态了，连害怕这种感情也不存在了吧。”我尽量回避着以我作为的假设。
“存在的哦。就算只有脑干还处于正常状态，人也会感到害怕与孤独的。”孟可稍稍握紧了我露在外面的手，“你感觉不到手上的任何感觉，但是你的脸还是红了。”
“喂喂······”我呻吟着，这样被少女主动拉住了手是好事没错，可惜我人生第一次竟然是这样处于截瘫的毫无知觉的状态，这实在是太可恨了，“因为我看得见啦——”这样喊着，我感到了我耳根处又热了一点。
孟可很老成的笑了笑，“舒服吗？”
我看着孟可那白白的手，手指细细的，指甲壳是干净的粉红色。如果我也有感觉的话，应该是软软的吧。“嗯。”无意识的，我点了下头。
“看吧，明明你的手什么都没感觉到。”孟可不知为什么抬起了头。
“我说啊，我看得见啦，所以产生了脑内的想象，才这样说的啦。”
孟可脸上的微笑渐渐变得狡猾了起来，“所以说，就算植物人也会害怕与孤独的。因为其实他们看得见，听得见。”
“我不明白啦，植物人不是连思维都没了才对嘛。”我有点嚷嚷了起来。
“有的哦。你能醒来，再这样看见我，不就是最好的反例吗。”孟可拉起了我的手，重新放回了被子中。
对于孟可的这句话，虽然她说的时候也一直在微笑，但总觉得说的很沉重。好像，声音，并不是从她嘴里出来的一样。奇怪，是幻听了吗。
我看着孟可温柔的帮我掖好了被子，“谢谢。”
孟可的动作不自然的僵硬了，“在我让你重新站起来之前，不要对我说谢谢，好吗？”
我知道，孟可又在自责了。为了救她，我才会变成现在这样的。但是，我并不恨他，反倒是感谢她，现在还能呆在我身边。
但这些话，越是说出来就越是没意思，于是我乖乖的只是点了下头。
“孟可，那我之前植物人的状态持续了多久。”
孟可摇了摇头，“你的植物人的意思是没有动作还是没有思维。”
“没有思维。”
“那样说的话，直到八分钟前，你都还是植物人。”
好别扭。这句话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如果和之前孟可说的话联系起来的话，不就好像······啊咧？像什么。想不起来了。思维卡住了。果然，在这样的情况下大脑承受不了太多的负荷。
于是，我盲目的点了下头，“那我在这里躺了多久了。”
“八分钟。”孟可重复道。
“那我之前是躺在哪里的。”
“ICU重症监护室。”
我思考了一下，这样似乎也合情合理。因为检测到我的脑波活跃有苏醒的征兆了，所以把我移到了普通病房。但好像还是有什么地方不合理。到底是哪里。可恶，想不出来。
“孟可。”
“嗯——？”孟可准备好了回答我的问题，可爱的点了下头示意我说下去。
感觉，现在的样子，也没有想象的那么坏嘛。至少心中，一点也没有想死的冲动了。
“孟可这样照顾我，会花掉很多时间与精力吧。如果觉得麻烦的话，其实不用······”说着说着，我自己难得的提前察觉到了形势不对。
孟可的脸竟然沉了下来，两条眉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皱在了一起，“你有好好听我说话吗？”
“啊——啊，什么。”不会吧，我有漏掉了之前孟可提供的信息吗？之前有涉及到这个话题吗？我有忽视掉什么吗？
孟可果然是生气了，现在除了眉头，连脸都鼓起来了，她一字一顿的开始呵斥我，“我说过的啊，我是在等着你醒来，你不是花掉了我很多时间与精力，而是花掉了我全部的时间与精力，过去与未来的份算一起！”
怎么办，怎么办，好尴尬，我又自以为是自作多情了。搞得现在关心不成反被教育。这时候，怎么办。
“对不起。”我无辜的低低说道。
“算了。”孟可仰头看向别处，“既然说到这个份上了，我就直说吧。我会在十分钟后离开，再也不会到你身边来了。我要去很远的地方了，抱歉。”
“是因为我的原因而让你一直等着，拖延了你的安排吗？”说出话的同时，内心一阵绞痛，原来之前的一切都只是我的幻想而已，我从头到尾，根本没有一个愿望能实现的。
“不是！”孟可果断摇头否定，“相反的，是因为你醒来了，我才能开始旅途。”
是因为醒了之后，你的负罪感轻些了吗？这句话，我当然没有说出口。我只是以好像听懂了的样子点了下头，“哦。”
“不过，回到开始，我说过，我要让你能站起来，然后对我说谢谢，是吧。”
我听不懂孟可在说什么，刚刚这样的事实对我的打击有点大，我朦朦胧胧的点了下头。
“那么，请你回答我的问题。”现在的孟可，感觉突然变了个人似的，虽然语气改变很令人在意，但更让我不舒服的是孟可的表情，像在忍耐着什么一样。“你真的认为你无法行动了吗？”
把注意力转移到孟可的提问上，这着实让我吃了一惊。这难道不是明摆着的事实吗？我可是在第一节颈椎上就出问题了啊。无论我的意志力多么强悍，如果神经断了的话，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孟可，这是什么意思。”
“无法行动的可能性有很多种，你到底在确信了什么啊。”
我更加迷糊了，“我不是高位截瘫吗？”
孟可反问我，“我有承认过吗？”
“可你不是说我之前是植物人状态吗？”
“这两者之间有必然联系吗？”
哑口无言，被孟可的逻辑打败了。的确，我又只是一厢情愿的认为自己是瘫痪，而事实是怎么样的，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觉得孟可是一个会拿这点打趣的人，她会这么问肯定说明这其中有什么希望。
于是，我鼓起勇气开口，“孟可，我还能靠自己站起来吗？”
听到这句话，孟可明显是开心了。表情一下子爽朗了起来，“嗯。”她大大的绽出一个笑容，“只要你这么期望了的话。”
“这种事，除了期望以外，还需要更加重要的东西吧。”我苦笑着摇了摇头。
“那我告诉你那更重要的东西吧。”此时的孟可，不知为何，让人想要信赖，“你的身体，功能健全。”
“那为什么我还动不了？难道仅仅是心理障碍？”
孟可点头了。
“那为什么刚刚护士与父母用那样悲伤的目光看着我？”
“那只是你的臆想，请不要在意。”孟可说的很轻松。
但其实我的心沉到了谷底。怎么可能不在意，那可是我的亲生父母啊，那种一脸看着被抛弃物的目光到底算什么啊，孟可，是在骗我？
我无法赶走这个想法，越是想去否定它，孟可之前一连串的怪异表述却越发是在印证它。我努力不让自己苦恼的样子表露在外，但是不行，没办法，我根本就不是那么会隐藏的人。
孟可显然是注意到了我的不对劲，她没有做任何解释，只是把我的手从被窝中拿了出来。当然，我是毫无感觉的。
“现在，感觉怎么样。”她把我的右手捧在手心中。
像这样被一个女孩子握着手当然是一件让人很激动的事情，特别是对我这么一个从小到大同桌都是男性的可怜的人来说。但可惜的是我对于这时候的感触都只停留在想象的阶段，右手就像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一样被摆弄着，而我却自个儿使劲兴奋着，就像个变态一样。
于是，我老实的发表了自己的看法，“虽然一开始吓了一跳，但后来的话，感觉这只手好像和我无关一样毫无感觉。”
“是······这样吗。”孟可稍微失落的声音传来，“那，这样呢！”
猛地，孟可把我的手使劲往前一拉，摁向了，摁向了，她自己的胸部。可以看出来，孟可很卖命，我的手甚至在其上稍稍下陷了点。
这可是我自从有了意识以来的最极端的事态啊。平时朝思暮想了好几年的事情就这么毫无征兆的发生了，这幸福······不！这糟糕程度比判了死刑还可怕！
我的手是没有知觉的啊！我完全不知道现在的触感啊！
给我动起来啊！给我动起来啊！哪怕只有一秒钟也好啊，把我的手还给我啊！可恶，什么代价都可以给我拿去，只要让我恢复那么一小会儿！也——不行吗？！
虽然没有下半身的感觉，但起伏着的胸腔，我自己也从视野的晃动中感受到了呼吸的急促。至于还有知觉的脸颊，已经火辣辣的快要烧起来了。
比起我的反应，孟可的表现却完全相反。
她很理性的，不对，是期待的眼神看着我。
对此，我只能说，我真不算个男人。明明这样的情况下，就算死人都能活过来，我却仍是无法恢复行动力。
“还是不行。”孟可再一次对我失望了，“失败了吗？”她喃喃的吐出几个字，然后失落的把我的手重新放回到了被子中。
此时，我对自己已经，完全，没有感觉了。除了脸上残余的火热诉说着年少轻狂的心，事实上，我真的仅仅是一个废人而已。比起后悔，更多的是恨，恨自己的肉体太过于脆弱。
但孟可出乎意料重新展露出了笑颜面对我，“沈罡，至少刚刚你的呼吸变快了。”
对了，就是这一点，刚刚自己也注意到了，这就说明在大脑皮层产生的神经冲动成功的激发了肾上腺素，也就是说，脊椎神经功能是完全正常的，那么，我无法行动的原因不是身体方面的损伤！
这一点小小的细节成了我目前最大的希望。一下子，我从刚刚的失败感中摆脱出来，说不定真的，和孟可说的一样，有站起来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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