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瞿涛回过头来看向那男人,他的瞳孔收缩了,显然是识别出了男人的身份。那男人也转过头去看了一眼瞿涛。他个子壮实而高大,双手插在皮风衣的口袋里,那张严肃的脸有种不怒自威的特质。肩膀上的水渍和头发上的雨滴都丝毫不减他的威严。他瞟了一眼瞿涛,又盯着两人牵在一起的手。戴雪晴瑟缩了一下,低着头,把手抽了回来。
“戴老师?”瞿涛叫道,“您怎么也在这里?!”
瞿涛认识那男人,事实上,北山高中部几乎没有人对那张脸感到陌生。在现在的高三生刚刚作为新生入学的那一年,这个男人是学校的教导主任,并在开学典礼和之后的大小仪式上做过无数次演讲和工作总结。男人的严厉在各届学生中都是出了名的,再难管教的刺头学生在他面前都会低头听话。包括脾气火爆的邵雨彤,在他来查着装规范的时候也会乖乖摘下夸张的耳坠。也包括我行我素的楚颐年,在他代数学课的时候也会听得认真而不是像平常一样出去闲逛。
后来他过于严苛的教学方式给他自己惹了麻烦。一年之前,某个被他下达处分的学生在家中自杀未遂。家长们闹到学校,声称这是他造成的心理创伤。校方无奈之下把他调离了岗位。那之后他继续在学校做一些行政工作,并且多少收敛了一些对学生的态度。
但是,对于亲生女儿,他从来没有必要收敛。
男人名叫戴建业,是戴雪晴的父亲。
“父亲……”
戴雪晴慢慢抬起了头,从她的眼里只看得到无措与不安。她猜测着,观察着,从男人无表情的面部上一丝一毫的细节里找出线索,再动用十七年里的经验去分析它们——他现在是什么心情?他想要什么?怎么做才能让她开心?戴雪晴养成了习惯,凡是见到他就下意识地开始不停思考这些事情。就像他一定要让她使用父亲这个庄重的称呼一样,戴雪晴一直在被他营造出的长幼尊卑的阶级感给推开,她从未在他那里得到过一丝的安心感。
瞿涛明白这些。其实不止瞿涛明白,班里的所有人都见过戴老师在课堂上当场训斥戴雪晴的样子。所有人都知道戴雪晴的父亲是个冷漠、严苛又可怕的人。
瞿涛上前一步,盯着这位让人犯怵的严厉教师,尽管后者的目光并不在他身上。
“戴老师……”
“我不是找你。”
瞿涛刚开口戴建业就冷冷地打断了他。他盯着戴雪晴,平静又坦然,好像就在施加无形的压力等着她自己来找出自己的错误似的。而戴雪晴僵在原地动也不动。
这无言的状况持续了一会,戴建业首先开口了:
“……我听了你今天在广播里说的话了,想法不错。”
“我……”戴雪晴颤抖了一下,她似乎没有料到自己会被肯定。
“我已经对你全盘失望了,从你开窗从阳台跳下去的那一刻起。所有的路摆在面前,无数条路提供给你,让你可以在我面前表达你的想法,给你说服我的机会,但你偏偏选了最懦弱最没有用处的一条路……你知道那一刻我怎么想的么?我觉得我这么多年对你的教育都白费了,我戴某没有这样丢脸的女儿。”
严厉的话语还是如期而至,像无数把刀子从天上刺下来,把戴雪晴的头刺得猛然低了下去。“对不起……对不起父亲。”她没有丝毫的能力反驳,泪珠瞬间就从眼眶里连成线坠了下去。瞿涛在旁边看着这一幕,这一幕何曾熟悉。那一天在班级里她也是这样,低着头,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掉下来。对不起,对不起,她不断说着,尽管瞿涛根本就不明白她是哪里需要道歉了。
她一直那么优秀。性格温柔,待人友善,认真努力。
“父亲一直是对的。”那一天她说,“一定是因为我还不够努力,一定是我还不够好。如果我真正理解了父亲的教导的话,他一定不会这样生气的。”
男人一直是个教导者。他有一套自己的理论与观念,可以对问题学生展开数小时的谈话直至训得他们服服帖帖。他是教师,但是在那之前呢?如果他只是在做教师做的事,那么谁去做一个父亲该做的事呢?
那一天她又该是多么痛苦,而选择从那扇窗跳了下去呢?
“不要这样全盘否定她,您不知道她做了多少努力……”
“自杀是弱者的行为!”
戴建业厉声打断了瞿涛。
戴雪晴只是止不住地发抖。
“因为解决不了问题、害怕解决问题所以干脆选择逃避。这种人自己没有担当,负不起一个为人的责任,也不考虑别人的感受。我生平最恨的就是不在意自己生命的人,说到底这种人就是只想着自己轻松就好了,对事情的本质根本视而不见。付出了多少努力又怎么样?最后还不是成了这种最没用的人。”
“……但你今天说的那些话不错。”他紧接着又说了下去。“如果你真是这么想的,那还来得及。”
“让这小子走吧。你和我过来,我单独和你说些话。”
瞿涛愣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似乎也没有道理继续在这里留着了。父亲教育女儿,说到底他也没有插嘴的权利。他看了一眼戴雪晴,她长发下露出的半边侧脸停着颗颗水珠。戴雪晴感受到了他的视线,没有动作,只是垂着眼皮说:“你回去吧。”
“……我知道了。那,明天见。”
戴建业拉着戴雪晴走了。这时图书馆里的人也陆陆续续地出来了。雨仍下个不停,瞿涛望见楚颐年停留在淋不到雨的台阶上,似乎在为怎么回去而烦恼着。他也看见了瞿涛,并冲着已经淋得湿透的他招了招手。
瞿涛走过去,但在迈开腿的一瞬间他想起了余温,想起了今天在楼梯间里和她的谈话。
“你救不了她,但今天多半有唯一的机会,你要不要听?”
那是什么意思呢?
他走到了楚颐年身边,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楚颐年看看他狼狈的样子,又看看戴雪晴和父亲离去的背影,做出了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你知道吗?余温也在这里。虽然她没来参加刚刚的活动。”瞿涛说。
楚颐年没有一点反应:“余温是谁?”
“你不记得了?余家的大小姐,你的前女友之一。”瞿涛说到这看了一眼楚颐年身边的唐涟,但她好像也没有任何的反应,于是就继续说了下去,“还是我介绍你们两个认识的,在你和我去的那次酒会上。她的联系方式还是你管我要的。”
“啊,是吗。”楚颐年平淡地点了点头。瞿涛不知道他是真的想了起来还是单纯地在敷衍。他没想到楚颐年交往过的人已经多到连他自己都记不住的地步了。
“如果我没有印象,那八成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人吧……”
楚颐年望着连绵的雨点喃喃自语。他恍惚了一下,这个名字忽然带给他一种很独特的感觉。他好像可以把这个名字和一个总是有着优雅笑容的女孩子联系起来。那女孩子有着修剪精致的指甲和玫红色的唇角……真的有这样的女孩么,还是只是他自己的臆想?——算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雨什么时候停呢,还要在这里等到多久?……
旧教学楼上,夏初粼流下了从来到这个空间以来的第一颗眼泪。
她可以不眨眼地杀人,也可以拿着青梅竹马友人的命去要挟另一位友人,但石老师的牺牲行为终于刺痛了她。
一之濑千花跑了过来,向下望了一会,喊道:“他落在二楼的缓台上!夏初粼,快下楼!”紧接着她把夏初粼从地上拉了起来。夏初粼木然地跟着她跑到了二楼,左拐右拐地找路,费力地踹开那扇不太灵活的小门然后跑到了石阳身边。石阳躺在水泥地面上,闭着眼,他的右手防护性地枕在了头颅下面。那副粗黑框眼镜被远远地甩在了一边。
夏初粼跪了下来,手指颤抖地搭上他的脸,失去眼镜后他暗色的眼袋变得更加明显了。她的手指触碰到了他的鼻息。
“……还活着。”夏初粼轻声说。
“这种事翻翻本子就知道了。”一之濑千花扬了扬手中翻开的红名册。那上面没有增加的名字,更没有石阳的名字。
“说不定马上就有了呢。”
“我们该怎么办?”
“医务室有什么条件?”
“什么也没有,除了创可贴碘酒和感冒药。”
“但好歹有可以躺下休息的地方,我们把他扶过去吧。”
“就我们两个……?我觉得不行,我把千泽叫过来吧。”
一之濑千花掏出了手机,下意识地按了快捷通话的按键,呼叫中的画面跳转了出来。紧接着她马上反应了过来。“我怎么忘了,这里面没信号。”她刚想结束呼叫,听筒里面却传来了“嘟”的一声。
“通了?!”
夏初粼刷拉一下站了起来,两个人都难以置信地望着屏幕。一之濑千花按下免提键,想要让对面的人出声确认。
“……千泽?”
“怎么了,姐姐?话说为什么突然又有信号了?”
那确实是一之濑千泽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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