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死扑街仔!”
午后,阳炎稀薄,绵软而无力,有些懒散地照着这片不怎么干净的居民区,四周居民倒排出的污水成流,顺着坑洼的地面汇成几股小河,兴许是家家做饭洗衣方才了了,不少新水注入,竟淌出潺潺之音。
木架子支起半边窗,没有纱帐,也没有蚊香,庆江就是这样,难得偷出半日闲暇,却也耳根子不得清静。
窗外,隔壁张婶掐着腰,一副悍妇光景,瞪着双铜铃大眼,恨恨地望着这个方向。
刚才那声震天吼的“扑街仔”,显然正是出自她口,而这喝骂的对象,自然是坐在窗边的我咯。
当然,我并不是真的就叫扑街仔,那只是街坊们不太高兴的时候那样称呼了。而他们这么做,也不是因为我做了什么事情惹他们生气,毕竟像我这样前脚不离门槛的人,又怎么有机会惹他们生气呢?
只是,在他们看来,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儿,仿佛只要对着窗边的我大骂一声也就顺气不少。开始,我也会为此而感到害怕,取下支着窗板的那跟木棍,这样,厚实的木板就能把我们之间的目光隔开了。
瑟瑟地躲在黑暗中捂着耳,生怕走出这屋子一步,就会被那瞪着铜铃大眼的悍妇吃掉,对于我而言,那仿佛就是最可怕的恶魔。
而随着日久年深,我也便慢慢习惯了,不怎么再有所动摇,别说取开那根支着窗户的木棍,就连望着天边火烧云的目光都懒得挪动一分。
哦,对了,我叫零,师傅以前说过,零,就是什么都没有的意思。
我生下来就无父无母,据说是被师傅大雪天在山里捡到的。
师傅是个道士,虽然称不上佛家那种悲天悯人的心态,却也难得古道热肠了一次。当然,后来他也总跟我抱怨,多了一张嘴,让他操劳了不少。
不过,这样的操劳,终于还是在三年前结束了,那会儿我也才七岁,只是记得,前一天,师傅才高兴地摸着我的脑袋说了些什么,然后,第二天,他就死了。
山上的老道士死了,山下经常来祠堂上香的村民们发现得及时,赶紧给附近派出所说了几句好话,总算让那打了一辈子光棍的老道士好歹有了个好葬处。只是他捡来的这孩子,对,也就是我,这就让不少人犯了难。
“不如......给他送到孤儿院吧?”
当时,也不知是哪个从外面城市里回来的知识分子一拍脑门,就提出了这么个建议,于是,我便给他们一股脑塞给了庆江孤儿院。
没名没份,本就什么都没有,没了师傅后,就更是空空如也。
我在孤儿院安定了下来,一日两餐,清水馒头,偶尔有热面米粥,也算温饱。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看着周围的小伙伴们越来越少,一个个都被人领养离开,不仅仅是孤儿院着了急,就连我自己,也是有些不安了起来。
那时的我,还不太明白,为什么没有人愿意收养我。
直到那天,我路过院长办公室的门口。门是虚掩的,想来,也许是命运作祟,偏偏平日里一直没什么兴趣的自己竟鬼使神差地附耳在门缝里偷偷观察起了门内的一切。
“院长,你看十三号那个孩子.......”
彭阿姨是负责照顾我们起居的保姆,平日里人也算和蔼,这可能是我来到这世上后遇到过的最好的人了,却也是见她憔悴着面庞,满脸担忧,与平日里相对的面目截然两样。
“诶,你看他这才七八岁大小,就生了满头白发,眼睛还那么怪,正常人家谁敢收养他啊?”
院长扶着眼睛,镜框是颇有些陈旧的老物,镜片下的双目看起来浑浊得有些识不清。可此刻,也同样是一脸踌躇。
对话似乎就到这里了,两人,相顾看了看,同时叹口气,就这样,沉默了良久。
十三号,那是我在这家孤儿院的编号,后来,似乎孤儿院这种地方实在是没什么油水可捞,老院长离开了,两年里,接连来过两任院长,可也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离开了。
而在这期间,孤儿院里的孤儿,也是换了一批又一茬。当然,除了我。于是,久而久之,孤儿院里就有了这么个传闻,流水的院长,铁打的十三号。
不过终于还是在一年前,我在孤儿院的生活,迎来了结尾。
听说是新领导上台,要做什么福利设施改革,盈亏自负,一下子断了一直以来国家的资助,像我这样甩不掉的拖油瓶子,自然就成了他们的心腹大患。
院长和其它领导们商量了一下,终于还是决定偷偷把我给卖掉。没有孤儿院正常的领养手续,放开领养资格,这样,也许就能把我送出去了。实际上,他们这样做,也真的成功了,而我的未来会怎样,又关他们什么事?
领养我的人看起来并不像一个好人,他衣着不怎么光鲜,身上的西装永远都是覆着一层不算薄的尘灰,仿佛是一个从古老的地洞里爬出来的古董。
平日里,总见不着他人,他送我去上学,给我办理了户籍,过户到他的名下,于是,我们成了名义上的父子。
现在,我住的地方,就是这里,庆江随处可见的一个居民区,这里住着的大部分人,都是在庆江市打工的农民工,也有不少原籍本地的村民,只是近年来施行行政区划重配,才把这些人一直以来安稳的住处给拆了,补偿住到了这里。
不过,这又如何呢?这些村民并不在乎,在他们看来,新房子比原来住的地方洋气多了,又是政府拨款,还有补偿款拿,何乐而不为呢?而他们需要在乎的,也只有一点,那就是怎么从政府的嘴巴里掏出更多的补偿款。
这些年,也有不少人在这上面下了苦功夫,可谓是斗智斗勇,从居委会到房地产开发商,从散户斗到专业法律咨询。连政府都不得不请了一帮人来应付他们,可谓是战斗力拔群。
当然,有斗争就免不了伤亡,这些人偶尔也有败北心灰意冷的时候,所以,每每到了这个时候,他们也就忍不住,如同受伤发狂的野兽一般狠着眼睛在身边寻找下口的目标,我这平日里离得近,又没什么权势的软柿子,自然是给他们打开一个宣泄口。
我的养父并不怎么过这边来,因为开始上学的原因,我也难得可以在学校的时候幸免于难,不必整天面对这些人的污言秽语。
“你叫什么?”
“师傅叫我零。”
“为什么叫你零?”
“因为我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然后,什么都没有。”
唯一有印象的事情就是,养父在第一天见到我的时候问过我的几个问题。那时的我,还不大明白名字所蕴含的一切。正如同师傅所说的那样,我什么都没有,我是零,在连师傅都丢掉后,更是一无所有。
“道号呢?我记得,你在被孤儿院收养以前,是个小道士来着吧?”
男人的嘴唇干裂,笑得有些勉强,却又好像很了解我的过去。
“清寰.......”
我抿抿嘴,从记忆深处不知哪个犄角嘎瘩里找出这么个几乎都没有人用过的名字。
“也好,我姓沈,既然你成了我的养子,以后便跟我姓了,就叫沈清寰吧。”
那男人笑得好看,却也憔悴,只是记得就那一次,他呆得最久,足足三两天陪着我生活,带我去街上买东西。
他从不讨价还价,身上零钱碎角却总是刚刚好。
他飘然而来,也飘然而去,下榻如眠一宿,清晨起床,便不见了他的踪影。连一封便条都不肯留。
时光荏苒,岁月变迁,初时年华不再,又几年白驹过隙。
今天是高中开学的第一天,我一如往常,给自己做了算不得精致的早餐,两个荷包蛋外加牛奶面包。第一天报道,并不希望迟到,所以,还算比较早地出了门。
几年前,养父让我搬到了铭城,不得不说,这里比起庆江来说,让人舒服了不少,天一样是蓝的,流云舒坦地倒卷又散开,流逝,又聚拢。只是地面上没有了那潺潺的污流下水,空气清新了不少,就连居民们,也极少有大声吼叫的人了,更别说满口污言秽语,多年来生活在那样的地方,不得不说,刚到这里,还难免有些不大适应习惯。
“我出门了。”
我认真拜会了师傅的排位,恭恭敬敬地上了三炷香,就像幼时道观中师傅教我做的那样。
“诶~不知道等老头子我这把老骨头抛掉后,还有没有人给我点上两根香头。”
音容笑貌依旧,只是固然就是师傅他老人家九泉下有知,怕也不会相信,当初那个不擅辞令的臭徒弟竟还记得他这般嘱咐过。
校服在入校前就已经寄到了家中,解了没有一身体面像样衣服用以出行的尴尬。虽说养父每个月寄得生活费不算少,可一个人生活,难免有要到用钱的时候,自然容不得浪费,能省下一分是一分。
“那么,各位新同学不介意的话,就做个自我介绍吧?”
讲台上,年轻的班主任笑意盎然,倒是让人看了赏心悦目。只是接下来她目光扫过,对我而言,就不是很友好了。
“那位白头发的同学,就从你开始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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