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中的光景,是数月之前的事了。
画面中的女孩,她的发色,像是一颗明明熏黑了的乌枣子中却还带着点果肉的丝红。遮耳露颈,蓬松的短发不知是否出自某擅长园艺的理发师的别出心裁,背光的那一面看上去就像一颗忧郁的红富士。
“你是在盯着我看吗,爱德?”
那女孩背对着他说道。
“——你怎么知道的?”
头戴黑帽子的少年问。
白色房间里有好闻的草药味,排列在墙角的大小陶罐瓶口溢着绿色紫色的液汁。
他躺在一张洁白的床铺上,这是一张放在医务室里的叠床,挂在上铺杆子上的白帘子收了起来。
床尾边上的另一个人穿着白长袍,那是种简单到可以说是种剪了三个洞的布。她套上去像一个大号的晴天娃娃。
她坐在离他三尺靠墙放置的桌椅上,在上面执着白羽毛笔,偶尔蘸蘸墨水,不时地翻扫着面前的书,在笔记本上认真地反复对比进行抄写,她手中的笔尖在纸上磨挲着,这停停落落的声音令他在夜里感到些许安心,不是那么寂寞。
“咯,有镜子。”她抬了下头,用笔指着面上的窗户。窗户是暗的,她的桌边点着一根白蜡烛,火光窜亮。“话说醒了就吱一声”,她说。
他的上眼皮慵慵懒懒地抬高,寻找刚遗失的梦境般回忆着往事,“我刚刚想起,夏提雅曾经把你的脑袋比作一颗苹果。”
“苹果?”她抬起身来,一边眼上疑惑地挑着眉,她按着桌子站起来,看着面前的玻璃,边用手在额头上拨弄了两下刘海,“唔,所以你现在要仔细瞧瞧到底像不像对吧?”
“随口一说吧。”帽榐压折着碾过白枕头,他转过身面对着里侧的白墙。
“倒是……我挺满意这个发型的,你们背地里不会给我取奇怪的绰号吧?唉……话说我刚刚还以为,你小子情窦终于初开了呢。”她坐下来,松了一口气,“呼,吓唬我。”
他没有理会这句话,“你今天怎么在这?原来看病的老师呢?”
“她要回趟家。我呢,从洛城回来的接下来几天也没什么工作,又会一点治疗类型的伎俩,就被他们安排在这代班了——啊啊,结果居然是,每年年末要录写的院里几百号人的健康状况表,真是无聊死了。”
“——啊,说到洛城”她突然抬头,”那里奇怪的建筑可真不少,我敢打赌你再也找不到那么高的钟楼了,下次想一起去看看吗?”
他没有往下接话,之后气氛沉默了一阵子。他一直躺在床上也没有睡,期间侧卧在床上,睁着眼睛对墙壁出神,看着墙上面的影子。
另一个继续坐在椅子上仍旧埋头来回动着手中的笔,两人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始终背对着,
她翻到了一页,一直动着的笔顿住了。表格开头姓名那一栏上是她熟悉的名字,年龄体重下面那些横线,除了一处涂改以外,都是空白,没有任何描述,上面记述他通过申请,已经在这住了一个星期了。
“你这几天都呆住医务室里?得了什么病?又是装病?”
“就当做那样吧,伊莲娜……”
他的声音很轻,随后就只有跟着的鼻息声了,好像是睡着了。
“不工作没有饭吃喔……”
“那……就,没有……吧……”
“为什么这种家伙能够偷懒一个星期,我却非要熬到这么晚不可——唔,还剩一点,写完明天也就是假期了。”伊莲娜闷闷不乐地暗自心想道。
夜深,静得一点声音都听不着。
她开始觉得,倘若在这么安静的屋子里一个人待着,也是一件极可怕的事情。
她的.工作已经进行到末尾,面前的本子只剩下薄薄的几层。后面的内容基本相同,要填写的词汇也是。
快到冬天了,今年的数目——
“喂……”
她别着纸张的手指突然顿住了。那一页纸上打着大号的叉,后面的纸张内容上大多都是这种记号。而这个记号代表着作废。这对她而言并不陌生,但是——
“……这是……什么?”
这张不详的作废单上,叉号的两条线跨占了姓名栏。
线斜穿过一个熟悉的名字:
夏提雅(Shalltear)
这名字的后面本来还应该跟着一个字,是属于她的那个特别的姓氏,在这里几乎是她的专属。但大概是因老师无法正常抄写其复杂的笔画,没耐心地又给抹掉了。转而补充的是她生前的称号——弓之亚居。
姓名栏上的字数只是比之前的人稍长了些,好像并没什么特别。却是生活在这里的人,某一面才能唯一一处能够得到认同的地方,是他们靠天赋努力能触及到的十分单一的一种极限。
八年之前,相同的字眼,在这样的书上也出现过,那一年,纸上的人才一十四岁。
她们与他们相识了也大概这么久。
“这样啊……这样啊……”
她往后一躺,将重心压在白木椅背上,对着自己在漆黑的窗户里映出的镜像失神。
类似的事情在这里每个月,或许每天都会发生,但她还是头一回感受这么强烈,是因为难以置信吗?毕竟是那样厉害的一个人……
爱德呢?爱德该是怎么想的呢?他伤心吗?他会伤心吗……
她漫不经心地伸出一根食指,将原本要抄写的本子一点一点往后翻,接下来的几页内容令她的指头如触电般发抖,发颤。
让——盾斧季席,不明。
莱金——枪之亚居,不明。
约修亚——剑之季席,不明。
从日期上看,毫无疑问,他们是被派遣参与了同一件任务。
这可真是令人……吃惊——包括夏提雅,十二人会当中的武派折损了两季两亚,四年一度的冠季评比铁定要依此提前了。对方究竟是怎样的怪物?自己在洛城的半年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是今年年初,用最新构成式的探测水晶球从丹寞北部探测到了异样波点那一次吗?
“伊莲娜。”躺在床上的人,冷不丁地开口了,“你怎么看待‘做’与‘不做’这两件事?”
“积极与消极的态度问题?”
“并不是那种死板的老学究讨论,我只是想随便聊聊。”
“我自然希望,爱德你能够变得积极一些,但……”伊莲娜回答说,她联想到刚发现的事件,说话变得有些犹豫,“这个词用在我们的处境里毕竟不那么合适——不做就是代表逃避问题,让解决的方法等待着,而做,撇开结果,其过程一定会有什么发生变化。”她深吸一口气,转过头来,对着床上的人说,“无论‘做’还是‘不做’,我只希望你能过得好好的。”
“谢谢。”
这句少见的谢谢令她后背发凉,有了不好的预感。
“爱德,起来看看我好么?”她将坐下的椅子挪得凑近床些。
他听了。
许久不见,他的眼窝陷下去了,内眼与眉骨之间多了一道窝,鼻根处看起来高了,在烛火的照射下成了一条线,分开光与暗。
“我是你的朋友吗?爱德。”她紧瞅着那双内容空洞的黑眼仁,胸膛里仿佛空了,她自觉地张大了双眼,使不明出处的液体仍然停留在里头。她实在不会再有这样的朋友了,十岁初识,十五岁关系开始变得熟络,如今长大因工作久无联络。她变得不知道那张木头似的脑袋是怎么想,不曾哭不曾笑,有小聪明,但到底有一副好心肠,会无言地给人帮忙,是个感情上很笨拙的一个家伙。
是啊,她是知道他的。
越熟悉他的木讷,便越了解他。
“你认可我这种人做你的朋友吗?”
“这说的什么话?只要你肯承认,伊莲娜就永远是爱德的朋友。”
“这样的话,我们是,我们是朋友。”
听了这个回答,她闭上眼,松了口气。
“……那听我一句劝,不要做……”她咽下了“傻事”二字,“……无论是夏提雅还是我,我们只会愿意看到你好好的,手跟脚一只不少,嗯?况且我才刚回来唉!你就要走吗?”她茫然地张望了一圈房间。
“嗯,决定好了。”他说,“我这几天都在想同样的事,但是终于决定好了。”
“什么?”
“自从白担架装着她房间里的东西,从我的眼前抬过去,我从那天起就有一种说不清,少了一样东西?还是一种痛吗?我想该趁着还会感受到这种奇妙的痛,还没把她忘掉——我不能不管不问,就这样忘掉这种感觉——她可只给我留下了这个啊。”
“你不是说过吗?这样的工作只不过是把性命白白交给那群人?”她已经想不到什么话来阻拦他了。
“这回是为了夏提雅。”他说。“她对我很好,教过我许多东西。对于她,我不能什么都不做。伊莲,你是我唯一的朋友了,我今天,就要向你告别,最早就是这样打算的,我至少要跟你说这样一句像样的话再走。批准我已经拿到了,你的老师说:我跟他打的第一个照面,我就会死,你知道不会这样的,对不对?”
“交给别人吧,嗯?你办……不对,你办的到。”她相信他的朋友,即使在这里的人当中,他是无名小卒一个。但她相信他不会做徒劳无用的事。“最后你要答应我,会回来。”
“我尽量。”
“不,不是尽量,我要你答应我,会回来。”她想施展魔法控住他,但她忍住了,她得支持
他,不然不配做他的朋友。“骗骗我也行?不然我会忍不住,不放你走。”
“我答应你。”
天开始亮了,靛蓝色与紫色搅乱成难以言喻的天空。
室内的床铺是空的,那个四季都会带着戴黑礼帽的怪家伙不在了。
“放不着”“不至于”还有很多很多的话她没说出口,只要一想到夏提雅,倘若是他陷入那样的境地,她也一样会去找他吧。就像家人一样,不用理由,不计代价。
“我原以为我们也会是这样……”
她对着这样的天空说。
“像家人一样。”
“果然还是留住他好些。”
“——我们之间还有约定呢,他是守约的,绝对的——”她不敢眨眼睛,一眨眼睛,盈满的东西就会溢出来。她以他作榜样,是坚强的,是从不哭的。
她捧起放在一边迷你餐桌上的瓷盘子,上面还留着食物碎屑,她嗅了嗅,是一股甜甜的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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