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并不仁慈。
为了活下去——为了活得更好，比所有人都好，人可以行一切的恶，犯一切的罪。
张弓，捻箭。
箭矢射中鹿身，箭头连着箭杆，深深刺穿了野鹿的心脏。
洛夫诺走近前，俯视尸骸。
人类并不仁慈。
为了活下去——将其他生灵的生命牺牲掉，这又有什么错？
与众人将鹿尸抬回部落，他亲自操刀，削去鹿角，再将早就制备完成的骨帽与鹿角拼接在了一起。
这是他第三次做这样的事。
这一次，将是他第三次迎娶妻子——为了部落的兴旺，为了父亲的声望。
“……”
他厌憎这一切。
正因为从未有过欢愉的经历。所以，他厌憎自己不得不为别人承担的这一切责任。
从未有过友情，爱情。
从未有过重视，喜悦。
在第二任妻子因难产死去时，洛夫诺握紧了她的手。
如若这能让她好受一些——那么，他会做的。
即便他并不爱她。
说是竞争得来的物品也好，说是愚蠢的崇拜者也罢。
总之，在他眼中，女人就是这样一种东西。
毫无意义。
毫无价值。
他毫不怀疑——倘若有朝一日自己流露出哪怕丝毫的怯懦，她们必将弃自己而去。
也必将在他人的怀中，娇声嗯咛。
“……”
洛夫诺盘腿坐在空寂无人的山洞中，他一边将鹿角与骨帽固定得更紧，一边将寂寞的视线投向山洞之外。
那儿有着娇艳而璀璨的绚烂阳光。
之后他站起身，将鹿角帽丢在冰冷的石头地上风干。
他缓步走出山洞，映着暖夏的骄阳，凄声长叹……
叮铃
蓦地，他仿佛听到了声音。
将视线投向远方——却见，在那条时常有商队或旅人途径的宽阔大道上，一支马队，正款款行来。
“……”
洛夫诺知道，洛洛想找的女巫可能就在商队之中。
他居高临下扫视部落，却未能在平时总能瞧见洛洛的练武场上，寻见妹妹的踪迹。
“无聊。”
低哼一声后，他再次将视线扫向商队。
油似的阳光泼在商队的马匹与货物间，将整条大道一并照得辉光腻润，丘陵间拂动着冷凄的风，一停一停间，灰黑色的马队旗帜伴风摆动，再沿着旗杆一路往下，自那胖肚子的马车车厢里，伴随着里面人的轻轻掀动——嚯，一个女孩。
那姑娘看年纪约莫十三四岁之间，火红色的长发，似火焰在密林间咆哮燃烧。
少女的眼瞳是火红色的，皮肤微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白，身子瘦瘦小小，手臂像两支从远方森林中横生出来的枝杈，她裹着身纯白的袍衣，眸子若痴傻一般，但却在下一瞬活泛开了机灵的光泽。她往周遭只一扫，身子一定，紧接着便突然仰面望向了远方正在看着这里的洛夫诺。
吓——
眼神对上了。
然而，却并不像部落中流传的诗歌中那般浪漫。
并不是男孩遇见了女孩，并不是寂寞撞上了爱情，而是……
洛夫诺避开了对方的视线。
他转身走回山洞。他知道，那个人一定会来。
……那双眼睛这样说。
……那种感觉这样说。
洛夫诺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胸口。
这种情绪……？
他心烦意乱，在山洞中走了数匝，却全搞不清自己这份情感的源头。只不过…这种感觉，仿佛稍有些熟悉。
在山洞里又坐了一会儿，洛夫诺起身离开山洞，阔步走下石阶，一路向下，在来到山脚下时正好看到部落酒馆的老板正在迎接这支商队。他推开拥挤着的人群，往里面找，想将自己刚才看到的那个女孩找出来……
“？”
然而，他却寻不见那个女孩的踪影。
“你。”
于是洛夫诺临时拽住一人：“你们商队是不是有个女孩。头发是红的，眼睛是红的，是一个小姑娘。”
“你说她？”那个商队护卫显得颇有些吃惊。
“她陪在女巫身边。这会儿应该进你们这儿的旅馆歇着了吧。”
“她是密涅瓦女巫的什么人？”洛夫诺追问道。
“呃……这，我也不是很清楚。她突然出现，女巫说那孩子是她的亲戚，可具体是怎么回事，谁都不清楚。”
……
他无法抑制心中的悸动。
心脏仿佛被抓紧，有指甲嵌入，淌出血来……
“诶，哥？”
突然，洛洛也从人群外边挤来。
“不会吧。一个嫂子快生了，你自己又快娶另一个了。竟然还惦记着别的小姑娘？”
“不是你想的那样……”
洛夫诺痛苦地掩着额头。
这种心情……
“哈——想说不关我的事是吧？嘿，反正只要你能管好她们，想怎样都无所谓喽。”洛洛一边推开那些有意向往她身边挤的男人，一边笑道：“反正我得去见那个女巫。要一起吗？”
“……”
洛夫诺不答，但却尾随妹妹走进了旅馆。
阿伽索菲部落的旅馆坐落在酒馆后，是一排与山坡相连，由削剖过的原木紧密搭建成的木质房屋。
每一个房间里，都有同样由原木制成的床和茶几、衣柜。
为了冬天能便于保暖，房间中均摆放有供魔石散热的基座，窗户是秋冬季时才会嵌在窗格上的一整块木板——因为现在是夏季，木板统一放置在山洞的仓库中放潮。但密涅瓦女巫居住的房间位置比较偏僻，窗户也朝着向山那面，因此，尽管是夏季，在门外静候的洛夫诺却还是感觉到了一丝阴冷。
洛洛推门走入，迎面便见着了裹在一身洗得发灰的黑袍子中，肥硕的身体陷在椅子里的老婆婆，以及坐在床上翘脚玩耍的红发姑娘。
一见这姑娘，洛洛也不由自主地多瞄了对方几眼。
尽管洛洛也是红发，但她是红棕色，色调还偏亚麻的淡色头发。但这个小丫头却不一样。
那份红，像血染的白布，又像是即将燃尽时的火焰。
从内到外，均向周遭散发着格外旺盛的炙热生命力。
“……”洛洛好奇地看了这姑娘一会儿，觉着外面人真不愧是外面人。
生得如此细皮嫩肉，模样还挺俊，难怪哥哥会喜欢。
“老太婆。”
洛洛站定，颇不屑地扫了周遭一圈，这才倨傲地瞧向那老人：
“我要从你这儿买一种药。我哥事先打好招呼了，别说你没带过来！”
“……”
老婆婆将两只皱巴巴的手凑在一起，她将长而粗糙的指甲，往手背的皱皮轻轻挠着：“洛洛·萨。你为私欲而来。”
“嘿。”
洛洛嗤笑道：“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她问：“怎么，我哥在信里提起过？”
“……我知道你是谁。我当然知道你是谁。这是我最后的旅程，我就是为了见你们三个，才从遥远的南岛飘游到这儿。”
她看向洛洛：
“那么，健骏的女孩啊。”
“你相信命运吗？”
“……”洛洛诧异地盯着老婆婆。
好半天，她叉腰笑道：
“喂，老太婆。我可不会为了你的话，多支付额外的金币。”
“我是为了，预言。才来到的这里。”老人将手合拢，以慈悲的目光望向洛洛：“你愿意听吗？”
“只是些许忠告。”（老人）
“你不必，为了它支付任何代价。”（老人）
“……行。我随便听听，你随便说吧。”
如此应和着，洛洛随意看向那坐在床上搬弄着脚指头的小姑娘。
她盯一会儿，便笑：
“老太婆。这娃娃，是你的亲戚？”
“不。”（老人）
“她是你捡来的？”洛洛倾身向前。
她捻着少女火红色的头发，轻轻感受那发丝间的柔腻：“你挺好看的。还算勉强。虽然远不如我。”
“……”少女抬眼盯着洛洛。
眼中的既不是敌意，也不是善意，而仅仅是非常单纯的孩童般的凝视。
“是。”（老人）
“要是我说，我待会儿想连她也买了。”洛洛瞥一眼老人，挑衅似的发问：“你卖不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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