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钟后，弥耶和龙樱都在长沙发上坐下，喝着老爷子亲手为他们泡的红茶。
不过说是这么说，其实也就是用了茶几上现成的茶包而已，平时弥耶根本就不喝这玩意。
但是现在，他顺势就接过了茶杯，连疑问都暂时被老爷子悠然而沉稳的气场影响，没能第一时间说出来。
在老爷子笑眯眯的注视下，他和龙樱动作整齐地抿了一口茶，然后又一起将茶杯放回到茶几上。
“所以，为什么老爷子你会在这里啊？”
该有的前奏结束后，他终究还是把自己最大的疑问问了出来。
“因为你把午餐篮落在我这里了啊，我在老地方等了一个中午还是没有等到你，所以就自己用了点人脉找到了你的住所。”
经老爷子这么一提，他才想起来昨天自己把午餐篮和整顿午饭都留在了喷泉那里，于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么一回事啊。”
“不过话说回来，昨天的饭团还真是美味，应该是之前的那位恶魔小姐做的吧？”
“是哦，蕾拉姐的手艺可是有锻炼了几百年的。”
弥耶又在无意间踩到了地雷，还好蕾拉现在不在这里。
“不过我看蕾拉姐似乎很看重老爷子你的样子，还说你是什么名人，结果你到底是谁啊？”
“诶？”旁边的龙樱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嘴中发出了奇妙的声音。
而老爷子也像是没有反应过来一样，笑眯眯的眼睛瞪大了一瞬间，然后再次被淹没在周围眼角的皱纹之中。
“呼呵……呵哈哈哈……原来如此，之前我还以为你是不在乎老人我的那点名声，结果你是根本就不认识我啊，哈哈哈……”
“什么啊，难道真的是什么来头很大的老头吗？”
老爷子的大笑让弥耶有点谨慎了起来。
这时龙樱终于忍不下去，噗的一声笑了出来，然后为弥耶介绍道：
“弥耶你这人啊，再怎么也不至于没听说过保罗·尚塞的名字吧？”
“尚塞？就是那个在美术史的书上出现过的？你是说他？”
弥耶的语调莫名高了起来，他再次转向老爷子，仔仔细细地眯着眼睛看了一遍，然后还是无法相信。
“不对，和书上的图片对不上。”
“那不是当然的嘛，真正的保罗·尚塞早就不在人世了，现在坐在这里的是第一百二十一代的袭名者，继承了其姓名的「伟人」呢。”
“嘛，倒也不是那么了不起的事情，毕竟老人我继承的不是「英雄遗影」而是「伟大遗影」，和前者能赋予袭名者巨大的力量不同，后者只能算是对其本身的才能和成就的一种肯定而已，也就是徒有虚名的荣誉罢了。”
听到龙樱的说明，老爷子笑着谦虚道。
“即使这样，也依旧说明了您是这个时代最伟大的画家之一，而且您还是美术部的名誉顾问。”
龙樱丝毫没有轻视对方的意思，弥耶从来没有看到过她对某个人摆出这样类似尊敬的态度。
“哈哈，就算这么说，但真要论本事的话，你们两个后生不是随便一个都能将老人我比下去嘛，我说的对吧？”
老爷子——保罗·尚塞稳坐于前，藏在皱纹深处的视线笔直地审视着两人，深邃地放出着光芒。
“「神弃双子」……不，「被缪斯抛弃的少年和少女」？”
在尚塞说出这个属于两人的称号时，气氛有一瞬间凝固住了。
弥耶和龙樱没有回应，尚塞继续自顾自地说道：
“没想到你们两个人居然走到了一起，明明就连老人我也才在不久前查清楚你们的身份，看来无形中真的有命运使然呢。”
“是吗？难道不是老爷子你暗中搞的小动作？”
“怎么可能，老人我再怎么厉害也终究只是个画画的而已，你把我想得太手眼通天了。”
尚塞摆了摆手，表示自己并没有那么了不起。
“不管是那个称号也罢，还是你们身上那莫须有的诅咒，都是人心孕育出的恶意的产物罢了，不知从哪个角落荡起的小小的波澜，在人群中不断地扩散又得不到阻止，等到形成规模后就已经无法停下了。”
老人叹了口气，那声叹息中包含着历经人世沧桑的疲惫，而更多的是对弥耶和龙樱两人的歉意。
“老人我当年一开始的时候就应该站出来的，但是因为爱惜自己的名誉所以不敢投身那场风暴，最后只好让两个前途无量的后辈承受一切，现在想来实在是愧疚，但是说抱歉什么的恐怕太晚了吧。”
曾经没能及时站出来，只能旁观谣言四起，成为了老人愧疚至今的痛苦。差点让两名天才陨落的后怕，让他这几年一直都寝食难安。
他一直都觉得这是自己的责任，毕竟自己身为如今绘画界中宗师级的人物，本来有更多能做的事情。
但是听到他那如同忏悔般的言论后，弥耶和龙樱的反应是这样的：
“啊？你说的那件事根本无所谓的啦，而且就连那个称号我都是这几天才听老爷子你提到的。”
弥耶摆出一如既往没心没肺的态度，仿佛谈论的不是自己的事情一样。
“是呢，结果那些人的想法和猜测和我们本人没有任何关系呢，会被那种话语影响的话，也就只能说明闲得慌吧？”
龙樱也似乎对尚塞的想法嗤之以鼻。
毕竟在她看来，尚塞的那种说法，简直就像是在说他们两人这几年的生活过得十分辛苦一样，但是事实完全不是这样。
诚然，周围异样的视线会让人心生疑虑，窃窃私语的谈论会让人无法集中精神，故意保持的疏远距离则会在心底产生巨大的裂缝……所谓谣言的可怕莫过于此，明明生活在人群之中，却被集体地隔离在群体之外。
像是一种无言的处刑般，慢慢地施加痛苦，这种痛苦深入内心且持久不断，最后会让人的精神面临崩溃。
但这种东西对弥耶和龙樱这种人是没用的。
和精神的强韧与否无关，只是更加单纯的理由而已。
因为他们既没有可以疏远他们的朋友，也没有在意他人评价的时间。为了追求更高的技艺和境界，光是不停地挥动画笔就已经花光了他们所有的精力，为此他们选择把人际关系、享受玩乐、聊天休息……诸如此类所有没必要的东西统统扔到了一边。
打从一开始，他们早就主动和群体隔离了关系，专心地待在自己的世界中。
所以这样的他们是无敌的，任何人心的恶意都无法伤害他们。
就像龙樱说的那样，他们才没有闲得可以在看人脸色上浪费那么多的时间。
“原来如此，结果是我想多了吗。”
尚塞的眼神似乎是想通了什么。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他一直以来自说自话的所谓同情就太过廉价了。
他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旁边两人的视线也跟着动了起来，只见他将捏在手里的贝雷帽戴回到头上，似乎是要离开了。
“您要走了吗？”
见状，龙樱也起身想要送送老爷子。
“是啊，该办的事情也办完了，而且还有了意外收获，也差不多该回去了。”
老爷子的心情似乎很不错，笑容中少了一份负担，他拒绝了龙樱的相送，自己一个人走到了台阶的入口处。
不过在走下去之前，他转头对着客厅里的两人提道：
“对了，下次有时间的话，我们老少三人一起去写生画画吧，难得过了这么多年后还能聚在一起，这也算是种缘分吧。”
听到这话的龙樱肩膀忍不住轻轻一抖，而弥耶则是满脸不知所谓的表情，问道：
“这么多年？什么意思？”
那种说法就像是在说，他们三人以前在哪里见过一样。
连主动提起这件事的尚塞也不禁愣了一下，然后瞬间明白了弥耶那种反应的原因。
“原来如此，你还没想起来啊。”
“哈啊？想起来什么？”
“不，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就这样忘掉也无所谓。”
对他而言的话，或许真的是很普通到会这样忘掉的事情也说不定。
“原来如此，这就是天才与凡人眼界的差距吗？”
他最后留下这么一句话，然后伸手将头上的帽子压低，无视弥耶的追问，从容地走下了台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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