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临时军事法庭的两人
连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因为无人倾诉而选择用笔和纸质本记录下来，
写下来，
关于自己微如尘埃的希望，
关于我的一切。
尽管心中名为复仇的酒已经被酿得辛辣浓烈。
可我必须保持清醒。
虽然在刚刚提起笔时的我有些迟疑，怀疑这种上上个时代的信息录入方式到底可以保存多久，写这些到底是不是在浪费自己的时间。但是右手的手腕就如同战车生产线上的机械手臂，一刻不停的拼装，组合，将我所有能想到的事情，能回忆起来的事情倾泻而出，全部描述在这里。
在这个四周由厚重的装甲包围起来，连接了四个机械肢的可移动棺柩里。
反正有的是时间。
我再次尝试了一下一小时前按过无数次的按钮。
【Targa主电源无法启动-】
“娜娜，报告备用发电机工况。”
【备用发电机效率为……猜猜看？】
“别卖关子了。”
【说出来会伤你的心的哟。】
“真的是一个体贴的人工智能呢……”
【备用发电机效率为0，右后肢全毁，无法行动。】
显示器正下方的扩音器里，一个活力满满的拟人女声响应着我的提问。声波在碰触机舱壁后回弹，让‘无法行动’这四个字在我耳中反复的播放。
更加头痛起来。
“修理的可能性呢？”
【为0，在昨天的战斗中我把战损的右后肢主动弹出了，估计现在它正躺在二十公里外的断崖那边吧。】
“喂喂，你让我怎么找回来啊？”
【找回来也是残缺不堪了哦，等等，难道这就是对待初恋的感觉？】
“别把它记录下来啊。”
【学到了。】
“学习机能不要胡乱使用啊喂！”
看来和这个智能作战助手需要很长时间的磨合了。
可如果不是【娜娜】的提醒，我现在还没有感觉自己的座椅是倾斜的。
由于只有三条腿在支撑，我的Targa目前只能靠在附近一块嶙峋巨大的怪石上。四周尽是被炮弹击中而炸开的土块，草皮和树干，有的还在零星的燃烧着，有的已经成为了焦炭，被微风吹起形成了一股黑色沙尘。
就好像点燃一圈蜡烛准备告白的现场。
【即使是用剩余三条腿的Targa，单人单体作战一天一夜，您还是摧毁了敌方四十只Berserker，这样的成绩直接晋升上尉也不为过，所以说打完这场仗，要不要考虑和我约会呢？】
“后面的邀约功利性也太强了吧？”
【当然你少量的人格魅力也包含其中哦。】
“少量是什么意思，人格魅力是可以分析出来的吗！”
【大概12.65%左右。】
我在空气浑浊的驾驶舱内笑出了声音来。
“和一堆数据约会么......如果能活着回去的话，我会考虑一下的。”
【但愿神夜不会因为吃醋而把我彻底删除～好害怕。】
“为什么又扯到神夜了？”
【不行么？】
“你今晚已经提了她不下五十次。”
【毕竟她是你的前队友，我只不过是作为她的替代品而设计的嘛。】
她的厉害可不止于此。
说到那个差脾气，死脑筋的固执女人，我宁愿再面对五十台Berserker。
【虽然我是在你们两个分道扬镳之后才被设计出来的，但是在这个空巢期间你一直坚持单人驾驶两个人才能操作的Targa，到现在还没被奥斯的炮火炸飞，真的是幸运。】
“空巢期？”
【我说的有错么？】
“别把我说的跟等待交配季节来临的候鸟一样啊！”
【有错么？】
“你连续反问是从哪里学来的？”
如果可以的话希望娜娜不要提这件事。
【神夜现在在哪里呢？】
“她现在在哪里……”
她的面前有怎样的敌人……
“都已经，无关紧要了吧。”
借着机舱内的室外监控器发出的微弱光亮，我找到了藏在座椅下面的个人电脑。这并不是军方派发的作战终端，只是我的私人用品，所以在现在无法联络我方战斗指挥人员的情况下，没有人监控得到舱内的活动，使用它也不算什么违规。
我并没有指望这台电脑可以帮我发出求救信息和自己所在的坐标，然后看到铺天盖地的友军从地底钻出来，从天空跳伞下来，从地面摇旗呐喊来拯救我的大团圆结局。
因为现在是战争时期，放弃比援救的性价比更高一些而已。
打开我的电脑只是为了查询一些生僻的字。
手臂肌肉的酸涩感让我握笔的姿势扭曲，写字这件事竟然比操作Targa还要难。
【东北方12只Berserker，息影。西北方24只，未观测到任何移动。推测在整修装备中，预计再进攻时间，3.5小时。】
还希望读到这些文字的人不要挑剔就好了。
我放松的舒展着后颈，后背靠着驾驶舱的作战椅，一只手扶着笔记本，双**替搭在密密麻麻操作按钮的控制台上。
空气中有一些夜间吹入的凉风，大概是从右后肢的缺口涌入的吧？好在身后停转的发动机尚有余温，我不至于在敌人将我找到之前先被冻死。
“不要是这种愚蠢的死法……拜托。”
【正前方！12只Berserker极速接近中！】
因为现在的时代，会用笔写字的人已经不多了。
“到底要回溯多久以前的事情呢，从哪里开始才算完整，真的很麻烦啊。”
我的思绪并没有因为四周的吵杂而被打乱，
我的手腕一刻都没有停歇过。
【他们正在扇形展开！还有一分钟接触！】
果然还是先要从名字说起吧。
———————战乱时期一定要取一个好养活的名字。
我的母亲在回忆起我出生时候的情景时，曾经这样跟我说到。
乡下的世界并没有那么复杂，而好养活的意思也并没有附加任何深刻含义。
“就叫李狗......”
“等等！”
还好全村子最有学识的村长阻止了我母亲的疯狂行径。
“对啊，村长你这么有学识，一定会给我的儿子起一个好听的名字啊！什么？狗蛋这个词不妥？那应该叫......什么比较好？”
【他们越来越近啦！你这个男人怎么这么靠不住啊！约会预定取消！人格魅力降到0.00001%！！！】
当时的村长推了推自己带有裂痕的眼镜。
说起学识，村长的确刻苦钻研了很多年。以至于奥斯入侵尤利乌斯的战乱波及到我的家乡地区时，在他的带领下，我们的村子是周围一百多个村子大逃亡时活得最久的一个。
只不过是相比之下的最久，比前一个村子的村民们多活了一周而已。
“你的儿子就叫......”
【还有3秒！】
【2！】
【1！你到底在没在听啊！李犬———】
———
“李犬。”
“我在这，裁判长大人。”
“神夜。”
“下午好，里弗斯裁判长。”
午后的阳光是金黄色的，不愿让人将视线移开般的闪耀着。
我吸了吸鼻子，外面的空气弥漫着整座城市被烧焦后的余烬的气味。
“出庭人皆已到场，现在我宣布军事法庭临时开庭，受理第206案，原告人李犬，上士，对被告人神夜，上士，提出因为Targa机体操作失误导致其生命危险的控诉。”
里弗斯透过厚重的玻璃镜片瞟了一眼神夜的状况，又痛苦的清了清喉咙。
“现原告人提出更改其所在作战单元的人员配置，申请将神夜上士替换，换为其他军内Targa驾驶员。原告对于作战人员要求是……”
法官低头看了一下面前这篇文稿的末页。
“李犬的备注是：任何一个温柔善良的女人都可以。”
我可以明显听到在我的对面被告人席上，案件材料被神夜团团捏紧而发出的吱呀声。
“我同意，对于李犬我实在无法做到悲悯怜慈，所以请无条件接受他的换队申请。”
对面一个咄咄逼人的声音响起。
是我熟悉的一贯套路。在神夜说出“李犬”两个字的时候，她就仿佛嘴唇上沾了过期发霉的行军干粮，噼里啪啦的要吐出来似的。
虽然在同一个作战单元只有两三年，我们相识却也已经很久。
可能正因为彼此熟悉，所以才会变成今天这样吧？
她慢慢的松开了攥紧的左手，而手中被揉搓的案件材料也如同早春绽放的花蕾慢慢恢复原来的样子。
如果不是尊敬的里弗斯裁判长和至高无上的106部队军事法庭，可能神夜的左手此刻正在捏着我的脖子吧？
但是我还是要反驳几句，来证明我的悲惨。
“等等，刚刚我的要求是温柔善良，不是悲悯怜慈吧？”
“因为李犬你是一个可悲的生物啊，你的下一任搭档可能要有极大的耐心，最好是大彻大悟。对吧，里弗斯大人？”
“那个……”
“里弗斯大人你先不要回答！不要中了她的圈套！为什么前提我是另一种生物的感觉？”
神夜的眉毛微微上挑，原本可以垂到腰间的黑色长发被她精巧的盘在了脑后，每次看到的时候都觉得是一件可以拍卖的艺术品。
按她的话来说，作战的时候长头发会太过碍事，但是我觉得她可能是更喜欢这种感觉。
神夜将双手挎在她的细腰之间，镇静自若的态度好像是在帮路痴指清方向。
“因为用人类的标准来界定你的话，可能会拉低全人类的平均分。倒数第一和其他同学的差距太大的后果就是倒数第一会被悄悄劝退。您说是吧，裁判长大人？”
“裁判长大人才不是学校的校长吧！”
“其实作为人类并不是唯一的出路哦，加油！你在其他方面一定会大放异彩呢。”
“除了做人还有什么其他出路啊！还有不要模仿里弗斯大人的语气啊！”
似乎神夜的攻势让她在这一时段占据了绝对的上风。
我的喉咙有些干涩，就连胃袋也跟着绞痛起来。
这样到底谁才是原告啊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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