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礼物
信长睡着了一样安静的躺在白色的床上,身上的衣服也被换成像是丧服一样的白衣。额头上有冷汗渗出,周围摆满了烛台,烛光把整个房间照的亮如白昼。床头摆了一只还看得见水痕的木碗,坐在一旁的广桥脸上蒙着白布,朝对面的阎雪点点头。
阎雪已经换下戎装,用白绳把碍事的袖子系到身后,身边是一个火盆,上面的木桶里乘着煮沸了的水,水中是各色各样的手术刀和器材。
阿泠开门进来,拿来了毛巾,朝雪子行了一礼后也坐在了地上。
屋子里还有一个人,是信长的叔叔,高山城城主织田信治。此时虽然他也换了衣服,但是脸色铁青,警惕地盯着三人的一举一动。
阎雪戴上了用羊肠缝制的手套,看了对面的广桥直冈一眼。
“那么,手术开始。”
两个时辰前,高山城天守阁内。
“信长殿下!信长殿下您怎么了!”几个家臣趴在信长身边。
信治急匆匆走上前来,“信长!”
阎雪也站起身,走进人群中,“山本,去把广桥医生交上来!”
山本杵在原地,“殿下?他…他可是...”
“快去!”阎雪大吼。
“是!”山本拿起地上的剑,二话不说朝门外跑去。
阎雪蹲下身来,看着眼前痛苦的信长,把手背贴到信长的额头上,一股热浪瞬间席卷了阎雪的手背。
高烧…
阎雪推开身边的一名家臣,伸出手摸到信长的上腹部,微微一用力,信长痛苦的大喊了出来。
“喂!你干什么!”一名家臣试图制止阎雪。
罗氏征间接压痛。
“信长殿下近日里有没有呕吐过?”阎雪问向信治。
“前些日子他跑到高山城的时候,我们以为他是跑的太用力…”
阎雪的神情严肃了起来,“信长大人,得了肠痈。”
“啊?肠痈?!”
“好端端的怎么会得肠痈呢!”
“而且已经有段时间了,如果现在不治疗的话,会很危险。”
“什么?我们为什么要相信你的话!”
信治瞪了对方一眼,“都安静。”
“大人!她刚才可是说要用盐灌死苗木大人啊!”
“是啊,大人!这样的人,就算是五岁小童,也不能相信她!”
阎雪仍然把目光放在信长身上,“我已经让人去叫了我手下的医生,广桥直冈。”
“广桥直冈?”
“就是那个骏河有名的…”
“那他也是今川家的家臣!不行!不能相信!”
阎雪叹了口气,“信治大人。”
“都给我安静下来!”信治一吼,整间屋子再也没有人敢说些什么,“那么,雪子殿下,你说的现在治疗是…”
“信长殿下的病情,用汉方已经来不及,所以,信治大人,我打算用南蛮方。”
信治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南蛮医...是?”
“把信长殿下体内的肠痈,直接取出。”
“什么!那不是要开肠....”刚想质疑的家臣被信治的一个眼神逼退了下去。
“雪子殿下的意思是,要是不开了信长的肚子,他就会死,是吗?”信治盯着阎雪的眼睛。
雪子低下头去,“恐怕如此。”
信治沉思了一会,余光看向了信长,“我明白了,就照你说的办,但是老夫必须在场,可以吗?”
雪子抬起头,“请便。”
整间屋子内充满了蜡油燃烧后的味道。
信长的右下腹的腹腔已经暴露在众人面前,阎雪和广桥都没有什么反应。阿泠用手捂住了嘴,努力克制自己不叫出来,时不时给阎雪擦汗的手也在发抖。信治虽然也见的多了,但那毕竟是在战场上,被开肠破肚还能昏昏入睡的场面,他倒也是第一次见,不免有些好奇。
阎雪仔细地寻找着,“广桥大夫,听好,肠痈手术的关键,在于能否迅速的找到阑尾,不对,是肠痈,总之肠痈就是阑尾你明白了吗?”
广桥还没有从阎雪能够熟练使用手术刀的震惊中缓过来,一愣一愣的,“啊?啊,是,我明白了。”
在一旁的信治也好奇的睁大眼睛,看来他没有想到是一个五岁的小姑娘来指挥一个闻名一国的医生来做手术。
“人的阑尾千差万别,在肠脂垂的里面,有时候会非常难找,只有一小截的情况也会出现。”
广桥拿起一支烛台,凑了上去,看到了一堆粉红的脏器。阎雪像是在捣鼓自己的皮夹子一样,在信长的肚子里翻来覆去,看得信治胆战心惊。阎雪的额头上蹭蹭的冒着汗,阿泠勤奋地用毛巾擦拭着。
终于,一截粉红色,还在有规律地跳动着的像肠子一样的器官出现在阎雪面前。
阎雪长舒了一口气。
“第二步,阑尾动脉一定要扎紧,但是不能太用力,以免勒断。”说着从身旁的盘子里取出一根羊肠线,接着她又拿起刀子,小心翼翼的操作着,身旁的广桥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看着阎雪把阑尾切下了明显和周围不太一样的那部分。
“第三步,快速的缝合。广桥医生,只要开腹了,就肯定会导致肠黏连…”
“肠…肠黏连?”
“对,只要尽快的完成操作,把肠子放回原位,就可以。”阎雪把病变的组织取出,放到了另一边的空盘子上。身旁的阿泠似乎也已经稍微习惯,上来擦汗的毛巾也不再抖动了。
阎雪剪下信长的一根长发,将创面缝合好,再涂上酒精,最后覆盖上纱垫,直起身子长舒一口气,“完成了。”
“完…完成了?!”广桥和信治异口同声。
“嗯!完成了,信长殿下他已经没事了,接下来只要等他醒来,慢慢调养即可。”
信治难以相信的爬到信长身边,伸出手指放在信长的鼻子上面,他的脸色从担忧转变成了惊喜,张开大手患得患失的抚摸着信长的脸庞。但是突然意识到身边的雪子,他看着雪子,一时语塞。
“信治大人,接下来七日,请不要让信长殿下剧烈运动,也不能大吃大喝,如果他还有胃口大吃大喝的话。”阎雪看向躺在地上一脸平静的信长。
您身上担负着结束乱世的责任。
阎雪的脑海中浮想起那日善寺对她说的话,她若有所思的看着信长,“难道,这就是我要做的吗?为了来救你…”
织田信治趴在地上,“雪子殿下,这份恩情我记在心里,暂时不知道该如何报答。”
阎雪略感吃惊,但是马上莞尔一笑,“只要贵军能把竹千代殿下早日送到骏河….”
“雪子殿下!”信治打住了雪子的话,“刚才我对你曾有怀疑,还请你原谅。”
雪子一愣,神情黯淡下来,“就算是我,也已经在乱世中尝到了过于信任别人的苦头,更何况是信治大人呢?”
“此事我会告诉主公,若是将来…”
雪子苦笑道, “不必了。”
身旁的阿泠和广桥已经收拾完东西。
片刻后,雪子一行在高山城家臣的注视下,离开了高山城。
今川势,雪斋本阵。
高山城投降的消息早就被传来,众家臣一阵难以置信的惊叹。
“干得好,雪子。”雪斋看着身前半跪着的阎雪,面带微笑。
此时阎雪已经换下了之前在高山城做手术时穿的衣服。
“织田家还说,答应把松平家少主竹千代在七日内送还。”
“嗯,辛苦了,雪子,我想主公大人也得好好考虑怎么奖赏你。”雪斋笑了,“终于,三河已经平定,贫僧也可以回到骏河去了。多亏了你,雪子。”
“师傅谬赞了。”
“对了,听说你的诞辰快要到了?”
“师傅还记得这种小事。”
雪斋笑着摆摆手,“说吧,就当是生日礼物,你想要什么?”
“那师傅...能不能把大军殿后的任务交给我?”
“殿后?”不光是雪斋,就连其余的家臣也都觉得奇怪。
“正是,松平家刚经过大战,需要有人留下来稳定三河。”阎雪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而且,还得防止竹千代大人躲到家里去不愿意再出来。”
雪斋和众人都愣了愣,然后放声大笑,“好吧,殿后之事就交给你,贫僧会再给你一队人,作为你的常备军。”
“感激不尽。”阎雪大喜。
“但是,”雪斋饶有趣味的看向雪子,“这可不是奖励啊,既然雪子殿下想不出来,各位大人可有没有合适的建议?”雪斋看向家臣们。
一名武士站了起来,“这全天下最有趣的地方,不应该非堺莫属吗?”
“啊,对啊对啊!不如让雪子殿下去堺玩玩吧!”
雪斋听着,抬头看向雪子,“怎么样?雪子殿下也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阎雪的大脑里飞快的搜寻着有关堺的一切信息,战国时期日本最大的商业中心,铁炮,洋船,西洋件,都是从那里通向日本各地,也许…阎雪的心中躁动起来,的确,自从来了以后也没有好好玩过。
阎雪笑了,“好,那徒弟就去偷闲两天,只不过要等到少主竹千代进入我军帐中才可。”
雪斋无声的点了点头。
三日后,今川家的大军已经撤出了尾张,但是织田家承诺要送出的竹千代却还没有出发的消息。
第四日,位于三河和尾张交界处的阎雪本阵。
“织田有消息了吗?”朝比奈朝半跪在地上的足轻问道,阎雪坐在他身后,看着《华佗神方》。
“还没有!”
朝比奈啧了一声,“从古渡城出发,到西尾城都得花上两天。”
“看来织田家不是织田信治说的算的啊。”在一旁用丁香油擦拭着长刀的山本晴明悻悻的说。
阿泠提着饭箱从门外走进来,“小姐,大人,该吃饭了。”
“噢!!”山本触了电似的扔下刀,一脸兴高采烈,“今天吃什么今天吃什么?!!!”
“哈哈哈,小姐都没有你这样过。”阿泠捂着嘴笑了起来。
“噢噢!这不是魳鱼吗?!!!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哎呀,那个是给小姐的,不过这种鱼亏山本先生认得出来啊。”阿泠拍掉了打算偷腥的山本的手。
“诶…”山本一脸沮丧,“嘛,毕竟以前住在富山的时候总是会吃啦。”
雪子放下书,“山本。”
“怎么了殿下。”
“那条鱼归你了。”
“啊?!可…可以吗?!”
“一会去纳付那再取十贯。”
“诶?”
“在丸根砦的表现,很不错,有劳了。”
山本瞪大眼睛,看着雪子说不出话来,只好跪倒在地,“感激不尽!”
阿泠朝满脸讪笑的山本回敬一个鬼脸,一脸不情愿的把鱼端给了他,“满怀感激的吃下去啊,这可是小姐最喜欢吃的了。”
阎雪走到阵后的木箱子旁,“阿泠,过来。”
“是,小姐,怎么了嘛?”阿泠把饭箱里的饭菜取出来,用衣服擦了擦手,向阎雪走去,朝比奈朝阿泠行了一礼,跳进座位,开始吃起来。
“这个是你的奖赏。”阎雪从箱子里拿出一个小木盒,放到阿泠手上。
“这是…”阿泠打开被人擦得干干净净的木盒子,里面是一张叠好的绢帛,阿泠一下子就认出了这份东西是什么,眼泪止不住地从眼眶中翻滚而下,她努力的用手掌按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当确认了自己的猜想之后,抽泣着跪在了地上。
桌上的山本和朝比奈纷纷停下筷子,朝阿泠看去。
“小姐…这…这是…”
“嗯,是我向父亲要来的,说是生日礼物。但是我已经按照上面的价格,让人给家里送去了金三枚,毕竟,阿泠可不是货物,想给谁就给谁,对吧。”阎雪把阿泠扶起来,笑着抱住了她。
山本和朝比奈目瞪口呆,“金…金…三枚?那不就是...六两?”
阿泠此刻握在手中的,正是当年自己的卖身契,虽然运气不错到了大名的家中,但终归是奴。此刻这份契书回到了她的手上,这意味着,她作为奴隶的日子已经彻底结束了。
“奴…奴不知道该如何报答小姐。”阿泠也抱住阎雪,眼泪已经打湿了阎雪的肩头。
阎雪笑着摇摇头,“从今日起,就不要再说奴了。”
阿泠又哭又笑,“是!”
山本转过身来,“说起来,阿泠姑娘是怎么把自己卖给清水家的啊?”朝比奈也投来好奇的眼神。
阿泠站起身,“我母亲很早就过世了,家父曾经在上野经营一间赌坊,但是自己也好赌,又不会玩千,所以很快就没了积蓄…”
“赌坊?还真少见啊。”朝比奈有些好奇。
山本又讪讪的笑起来,“那么阿泠姑娘一定很精通赌术啦?”
“是,只要是赌场里有的,小时候都是见过的。”
广桥提着药箱从门外进来,看到正在擦拭眼泪的阿泠,又看见她拿在手上的契书,马上就明白了发生了何事。“怎么了怎么了,有什么好吃的!”
“哟!独眼医生!”山本朝广桥招招手。
朝比奈差点把茶泡饭一口吐出来,“喂,山本!太失礼了!”
“没事没事,军中的人们也都这么叫我。”
“军中?”阎雪和阿泠走过来,阎雪从饭箱里取出自己的那一份。
“是啊,在下近日一直在照顾军中的伤员,多亏了殿下的那个什么…什么…”
“消毒。”
“噢,对对对!消毒消毒,才让我敢于放手去处理伤口呀。”
山本略有好奇,“话说啊,殿下才五岁,哦不…六岁,是怎么学会医术的啊?”
将一口米饭送入嘴中的阎雪笑着抬起头,“天机不可泄露。”
“切,小气。”山本嘟起嘴。
阎雪没有去管他,“广桥医生,麻沸散...”
“噢!正在大把大把的制作呢!这些药材很常见,平日里卖的也就很便宜!”
“嗯,那就好,若是钱上有难处,从我这拿便是,千万不要拘谨,广桥医生。”阎雪低头吃饭。
“是,多谢殿下,还有...殿下。”
“嗯?还有什么问题吗?”
“噢,那倒不是,只是在下在军中治疗伤员时,总是会出现伤员发高烧,伤口化脓的现象,而且此状一旦出现,就极具危险。”
阎雪停下筷子,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个严重的问题,那就是这个时代没有抗生素,伤口一点感染,病人就会有生命危险。
“我知道了,给我点时间,我会想办法的。”雪子曾经有印象,自己做过制取一种抗生素的实验,青霉素,但是具体过程她有点记不清了,只能慢慢回想,但是在这个时代让青霉素早出现了近几百年,真的没问题吗?
“是。”
“说到兵士…”阎雪又停下筷子,碗里的饭已经有点凉了,“朝比奈,雪斋大人的那支队伍安顿的怎么样了?”
“殿下,一切都好,今川家的兵士们一听说是你的阵,都士气高昂,只是....”
“只是什么?”
“已经是元月了,可是还未下雪,可见这次冬天,必将非常寒冷。”
“嗯…派人去西尾城,让松平家送一些柴火过来吧。”如今阎雪已经有了超过三百人的部队,绝大多数的士兵虽然都经历了三城争夺战,但是身为足轻的他们终归都是农民出生,一到春天,如果没有合适的理由,军心就会涣散。这就是足轻部队,虽然也有职业的足轻,可是那毕竟是精锐,数量可能比武士队还要少。留下他们的方法,只有战争,或者足够的军饷,阎雪但凭一己之力可发不出三百人一人将近三十贯钱的军饷。
“报,殿下,织田家的人送来了三箱东西,说是织田信长的回礼。”几名足轻扛着三个透风的大木箱子进了本阵。
阎雪站起身,走到箱子前,身后的众人也围了上来。
“这人质还没到,信长殿下就送来礼物了?这小鬼还有点意思哈?”山本打趣道。
箱子拆开后,众人傻了眼,都是满满一箱子的,邓红邓黄的大柿子。
阎雪满头黑线,“哈?”
“柿子?”众人异口同声。
山本挠挠头,“这难道是什么字谜?”
广桥从箱子里取出一个,“我看不是,早就听闻尾张的信长殿下,喜欢给自己中意的人送柿子,可是这也…”
山本愣了愣,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太差劲了吧这也!他的命难道就值这一箱柿子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阎雪白了一眼,“尾张的大傻瓜。”走进了账内。
“让将士们把这三箱柿子都分了吧。”阎雪命令道。
“是!”足轻将盖子盖上,欢欢喜喜的抬了下去。
不久,军营里就充满了欢呼声。
一阵寒风吹过,把桌上的另一本《日本史详解》呼啦呼啦的吹动着,页数停在了中间的某一页。
信长年少时,曾与自己同龄的姑母,艳姬,是很好的玩伴。
日久生情,两小无猜,信长甚是喜欢。
一日,便送了一只柿子给艳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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