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的求生欲望有多么强大,人类的求死之心就有多么坚决,对我来说一切应该在那次车祸中结束,年纪尚小的我并不会去追寻生命新的意义,也无法去体验生存的不易。那时候的我只在寻找一个机会,一个可以脱离奶奶控制,一个求死的机会。
三天后,当我再次陪同奶奶来到那间山中的神社,我找到了这个机会,只有短短的数秒,当藤木先生的视线从我身上挪开,当他的双手放开轮椅的握把,我的手机械的动了起来拨动了轮椅的手刹。
下一秒在我的脑海中,我会随着轮椅冲下长长的台阶坡道,然后迎来生命的终结,这样我就能在天堂里见到我的爸爸妈妈了……
上帝太残酷了,他吝啬的收回了这一秒时间,一只手闪电般袭来,将我拨开的手刹死死的按了回去。下一秒我看到的是一双空洞的眼睛,和一个男孩子的面容。
“唔……”
全身不自觉的抽搐,连我紧攥的右手也松开了,一直被我珍视的那枚硬币,那枚生日礼物,那枚带有故事的遗物从我的指尖滑落。也许是被我这个主人封闭太久的缘故,当它重获自由后就像一个贪玩的孩子,它在石阶上弹出很高然后向更低处滚落,几次弹跳,最后融入山林的白雪中,我的眼睛再也追踪不到了。
“小姐,烘焙茶。”
藤木将茶杯递到了我的面前,这是我支开他的理由,我匆忙攥紧右手,装出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男孩没有停留他绕开我朝着神社里走去。
“这是神社的地契。”
几乎没有语调的变化,究竟是何种挫折可以让一个人变成那样,只剩下一副空洞的驱壳而已。
也许……只是也许……单纯的自我安慰……也许他和我一样……光是这么想着,我的心中便获得了一丝温暖。
奶奶无功而返了,那个满脸堆笑的家伙被奶奶抛在身后,他几次想要搭话都被奶奶身边的保镖支开了。
回到车里,我习惯性的将身体团成一团,这次不是出于恐惧,而是怕奶奶看出破绽,我的手里空无一物,倘若她真的发现了异样,我该怎么向她解释硬币丢失的事。
“……喂!是我!你这个联系人是怎么当的!不要再给我说放弃两个字,你现在在这里给我找一套房子,要有前后院的,要有两间带内室的卧室,现在就要!听着……多少钱都不是问题……”
奶奶只顾着她的生意,坐在我对面的座椅上只顾打着电话,完全没有把注意力转移到我身上,车子缓缓发动了,我的心稍稍安定了下来。
“你刚才是想求死吗?”
奶奶挂断电话后的发言让我惊出了一身冷汗,我把全身缩的更紧了,脑子里一片空白,耳边只有嗡嗡声。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沉浸在无法预知的恐惧之中,很久,很久,一秒都像永恒一般。直到车辆停稳奶奶离开,我再次被藤木抱出车厢,我的冷汗已经浸透了自己的衣衫。
“小姐,我们要在这里暂住一段时间了。”
藤木推着轮椅将我带到一座拥有外围墙的古朴住宅门前,我却无心去关注这栋建筑,双手还在颤抖着,连呼吸都是错乱的。
“小姐,这是您的东西。刚才那个孩子交给我的。”
一丝冰冷刺透我的掌心,那枚硬币回到了我的手中,就像淘气的孩子回到属于自己的家里一样,它毫不怜惜的从我手中吸走热量,直到它和我的体温相近。
“……藤木先生……对不起……”
“这是我的失职,小姐无需道歉。”
含糊的道歉之后,我将攥在手心中的硬币翻转了几次,才得出一个结论,它很小而山林很大。谁可以在那条山道上找到一个窜入雪中的硬币,明明连脸都没有向山下看一眼,那个男孩又是如何找到的?
好奇心的萌生压过了刚才的恐惧感,回想起我自己拨动手刹的瞬间,我眼角的泪水止不住的流了出来,渐渐的……终于我渐渐的找到了一点点存在的感觉……
如果再见到那个男孩,我想问问他,仅仅是出于好奇心的驱使,如果他也失去了双亲,和我同病相怜的话,我们是不是可以成为“病友”呢?
上帝再次吝啬了时间,仅仅第二天的早晨,我见到了那个男孩,他依旧是那副只剩下驱壳的模样。不过随行的还有男孩的母亲,那是一个和善的母亲,这让我有些失望,又有些嫉妒。
“抱歉打扰了,这里是我家孩子好朋友的故居,在这里的后院埋着他们制作的时间胶囊,能不能让我们把那件东西挖出来呢?”
奶奶一早便不知去向,在这个陌生的住宅中,只有我、藤木和两个保镖。藤木向我投来询问的目光,我自然是点了点头。
“真是谢谢。”男孩的妈妈道谢了,可是男孩没有任何表示,他握着自备的小铲子径直向后院走去。
“小孝!太没礼貌了!”就算有妈妈的训斥,男孩依旧我行我素。
“……他好像没什么精神呢……”
我第一次尝试与人交流,这是我从那场噩梦中醒来后第一次尝试与人交流,当我如同蚊吟般说出这句话时,没有期待任何回应。
“实在对不起,小孝他两个最要好的朋友离开了,而这附近又没有其他小孩子。”
“一定很寂寞吧。”
“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是啊,很快就会好的。”
“还没请教芳名呢?”
很自然的对话,非常自然的对话,可是我却在这时卡住了,喉咙里像卡住了什么东西一样,刚才的发言好像是我无意识中的产物,而当我面对真正的问题,却无法正确的回应。
藤木:“小姐的家姓是伊宝元,乳名是诗乃,因为叫的顺口了,少爷和太太就定了正名也叫诗乃。”
“哦,是大家闺秀啊,小诗乃。”
藤木一脸歉意的对那位母亲说:“小姐家中横遭变故,请你多见谅。”
“啊!真是失礼了。”
藤木:“不知者无罪。”
看着藤木和外人热络的对话,我心中无数次构筑起来的对话样板全部被打乱,就像别人夺走了语言,只能一言不发的呆坐在轮椅上。
“走吧,妈妈。”
手里抱着一个沾满泥土的铁盒,男孩再次出现在我面前,这就是我和他的第三次见面,还是没有一言一语的交流,我甚至在他的眼中找不到我的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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