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左一点……不对……再往右一点点！等等，看我的手势，把钢琴再往后推一点，好了！”
看着舞台上三四个工人按照舞台监督的手势，不停的调整这一架钢琴的摆放位置，十分钟不到的时间，钢琴已经被搬动数次，工人们已经是大汗淋漓。
在远处观众席上观望的我忍不住随口吐槽道：“真有那么讲究吗？”
“舞台布景是一部分，钢琴摆放的位置能不能和共振板完美契合，还要等试弹过之后才知道……”
大家好，坐在我身边观众席上紧跟着我解说的家伙，叫做大桥大悟，就是那个蹲在沙坑里的上等人。
“……当然下等人不会了解的……”
我站了起来，走到离这个家伙隔开三个座位的位置上坐下，大声说：“要是让那群孤儿知道，原来参加这场赈灾会演的家伙都是些随口就能把人贬低为下等人的家伙，他们会怎么想……”
大桥又用那双死鱼一样的眼睛盯着我，声音还是那样快断气的感觉：“只有成为上等人，才能怜悯下等人。”
“我不是哲学家，你也不是国王，所以你也少用那种字眼形容我们这些平民。”
“我一场演出费六十万日元，……你做不到……”
我忍！咬牙切齿的忍下发狂的心情，我一言不发的坐在观众席上观望着舞台上的发展，而大桥的注意力又回到了他手中的乐谱上。
六天前，就是那个糟糕的星期天，在公园里经历了一场毫无意义的对峙后，在小笠原老师的家门口，我们又一次遇到了大桥夫妇。
也许是第一次见面的情形太过尴尬了，以至于双方都僵的说不出话来，在门口相持了十分钟，最后大桥先生，啊，就是那个BOSS，递上了一份邀请函，然后尴尬的道歉离开了。
那是一份赈灾义演的邀请函，义演日期就是七天后的星期天。
“把它扔了。”
刚一进门，小笠原老师就对我发号施令，显然她的气还是没有消，气鼓鼓的样子就像一个快被撑破的气球，只要有一点点机会就会爆发。
“但是，这可是赈灾义演。”
“那种暴发户去赈灾？别让我笑破肚皮了，连基本的道理都不懂的家伙。”
“的确他的行径有点恶劣，但是……”
小笠原老师不客气的瞪着我，道：“怎么让你把它放进垃圾箱很难吗？”
“小笠原老师的名气很大吗？”我突然问了一个无关紧要没头没脑的问题，小笠原老师也着实一愣。
“我只是一个普通音乐老师而已……”
“……如果老师有足够的名气和影响力的话，还是去一趟吧。邀请函上不光有义演，还有晚宴……”
“为什么我的名气大就非去不可？”
“因为如果名人云集的话，对提高捐款数额会有影响吧。”
小笠原老师愤愤的踩了我一脚，大喝：“你在想什么事？！”
我使劲揉着脚背，反驳道：“既然是赈灾义演，那管他是什么暴发户，管他懂不懂礼仪，只要他拿钱出来捐助不就行了吗？”
“可耻！！！你居然……居然把我比作三流明星……”
说话间，小笠原老师已经举起了手中的阳伞，阳伞的尖端正对着我。我向后退去寻找掩护，背后本应该是房门，可是我却一下子退到了门外，被一双有力的手托住了。
“你就是木村小孝吧。”
我站稳脚跟，回头看去，发现一对夫妇正站在我身后，刚才托住我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用比较形象的话来说，是个散发着祥和气息的艺术家。
站在那个中年男子身后的夫人，几乎不用猜了，那一定是小笠原老师的妈妈，简直就是小笠原老师的成年版，一身得体的紫色长裙端庄高雅，一头蓬松的银色长发异常夺目。
“你们是？小笠原……”
我的话音未落，只听房间里传来了一声重重的关门声，小笠原老师的阳伞躺在门廊上，而她已经钻进了她的卧室把门关的死死的。
小笠原老师的母亲叹了一声，说：“哎，小美还真是一点没有长进。”
小笠原老师的父亲微笑着招呼我进屋道：“如果可以的话，我们想从你这里了解一点小美的情况。”
“了解一些小笠原老师的情况？”
在小笠原老师父母的招呼下，我再次走进了屋子，不过等我坐到会客室后，气氛却完全不一样了，就好像这是一场缺席审判一样。
“我是小笠原洋平，是小笠原的父亲。这位是我的太太小笠原希拉。”
我冒昧的打断了洋平先生的话说：“抱歉，我对音乐追求的层次不高，也许你们都是音乐界名人，但是我的确没听说过你们的名字。所以……第一次见面，请多指教。”
我的一席话，让两人顿时笑了起来，紧绷的气氛也稍有缓解。
洋平：“你为什么感觉我们是音乐界的名人。”
“气质。”
希拉：“那你也有不错的气质，你对音乐了解多少。”
“一点点罢了，我只会弹吉他。”
洋平先生清了清嗓子，恢复了严肃的神情，对我说：“其实我们是想了解一下我们女儿在你们学校任教的情况。”
“这种问题应该去问校长吧……”
洋平：“既然是我女儿执教的学生，自然应该最了解我女儿的情况，这可关系到她的前途。”
“前途？”我不禁浑身一震，这似乎远比我想象的复杂的多，突然向我问起小笠原老师的任教情况，而且还有关前途，我一下子愣住了，老老实实闭上嘴，不敢乱说一句话。
希拉太太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于是干脆向我和盘托出：“一年前，小美大学毕业接到了去英国艺术院校任教的邀请，她本来是一心想去的。可是我和她爸爸都担心她的任教资质，怕她难以胜任，所以就先让她在你们的初中任教，看看她的发展情况，毕竟她一个刚刚大学毕业的孩子别说当老师了，连自己生活都是个问题。”
“我们并不是不信任这个孩子的能力，只是想让她先经过磨练……”
洋平先生的话，从这时起我听不到了，耳朵里充满了如火车驶过一般的噪音，这种对白电视剧里也好，邻居之间的争吵也好，我从小到大不知听过了多少遍。
我想回应，我想说出自己的意见，不用借助硬币的选择，一如既往，像多年前一样！
“……小笠原老师，她很不开心……”
“我当然可以体会你们作为家长的意愿，可是自从我入学以后，从来没有见到小笠原老师笑过。诚然这是一种磨练，这是磨练逆来顺受？还是磨练一个老师的教学资质？”
“家长总喜欢保护孩子远离艰辛的路，可是如果是一条能开心的经历磨练的艰辛之路，又有什么理由不让她走下去，就算她会跌倒，她一定也会笑着爬起来吧。只怕有一条路，是跌倒之后根本不愿意爬起来的，那样的路就算再平坦，也没有终点。”
“我劝你们考虑让小笠原老师去英国的事吧，这样对她对我们学生都有好处，我们也不愿意总是面对这一个行尸走肉的老师，她也一定不希望面对一群对音乐毫无热情的学生。”
“等等！”
小笠原老师一把推开了房门，大步走到我面前，拍着桌子质问我：“行尸走肉？！这就是你对我的评价？”
“每次上课都算准了时间，下课之后问都不会问一句，就撒手离开了。上个星期三年级的前辈拿着某个舞台剧本向你请教，你知道他们最后对你的评价是什么？欠钱的老婆婆！”
小笠原：“老婆婆……”
“你也不用抱怨刚才那个大桥仗势欺人蛮横无理，因为在我看来，他和你的父母没什么不一样。说到底都是溺爱作祟！而你也和那个沙坑里的小子差不多，从来只知道把不满发泄在别人身上。谁受得了一个天天进行着冷暴力的老师执教啊！”
“一群只知道溺爱孩子的家长，一些只知道发泄自己不满的孩子，这个世界真是到哪里都一样！”
我感觉我将一辈子的牢骚和抱怨倾吐了出来，而面对我的小笠原一家都怔怔的呆住了，天知道以后我将面临什么样的问题，只图一时痛快的我此时唯有硬着头皮从小笠原老师家中离开。
然后第二天，我抱着必死的觉悟来到了学校，路过教师办公室的时候，我发现小笠原老师的桌子上已经被收拾的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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