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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玛尔丹湖

十、玛尔丹湖

入夜,当玛卡莫斯城进入一天里最为喧嚣的时段的时候,“美窝”一片宁静。

其实已经不仅仅是宁静了,此时的“美窝”堪称死寂。

安东尼斯躺在自己的床上。

虽然外面除了虫鸣再没有其他任何声音,他依然还是无法入睡。

他在回想白天诱捕赫图医生的全过程。

任务成功完成了,但安东尼斯却充满了迷惑。

当时,在发现赫图医生似乎不是个瞎子的时候,安东尼斯已经心脏狂跳了。

这就意味着,如果赫图医生仔细看过贴满玛卡莫斯大街小巷的《国王与修女》海报的话,他应该会认得出来面前的这两个年轻人就是黑曜之影剧团的演员——至少可以认得出安东尼斯,因为他的形象和海报上的“国王”如出一辙。

然而赫图医生看上去并没有怀疑这两个年轻人的身份。他神情十分放松的在跟他们聊着天。

聊得当然是西海的风土人情。赫图医生说他十岁才移居南海,而西海永远是他最美好的童年回忆。

赫图医生没有任何的西海口音,所以安东尼斯并不打算相信他的老家在西海——当然相信与不相信其实没有太大的不同。

虽然气氛一直很轻松,但安东尼斯还是逐渐感觉到赫图医生在套他们的话。

话题逐渐被赫图医生引到了西海上流社会的社交生活上,安东尼斯敏锐的意识到赫图医生应该是知道“邮差”的背景,现在是在验证他面对的这俩年轻人是不是贵族家的子弟。

当然,这些内容完全难不倒曾是国王的安东尼斯,而希拉所生活的修道院其实也是按照上流社会的标准在教育这些孤儿——尽管希拉平日里看上去有些粗俗,但是他其实是深谙上流社会的说话风格的。

所以,两人的回应应该说是毫无纰漏的,赫图医生看起来也更加的放心了,他的坐姿开始变得松弛起来。

三人之间的聊天已经持续了快半个钟的时间,宪兵队的人还是没有动手。

安东尼斯有点着急了。虽然目前赫图医生他们两人应付的还算没什么问题,但聊久了未必不会出现破绽。

其实希拉已经出现了破绽了,他曾把“托卡博尔”这个姓氏说成“托卡巴尔”。但赫图医生并没有对此作出反应,也许是他没在意,因为毕竟听上去很接近,但也许是他故意按兵不动。

为了避免再出问题,安东尼斯决定抢过聊天的主动权。他开始大谈腾灵城大王宫里的艺术品展厅,他认为这是个十分吸引人的主题。

果然,安东尼斯对那些珍奇的展品的描述让赫图医生听得十分入神,直到远远的传来正午的钟声。

“啊,不知不觉跟你们聊了这么久了,差点忘了正事了。”赫图医生略有些尴尬的说道。

“哦对啊,我们是要转交给您土特产的,我也差点忘了。”希拉也故意做出了一副不好意思的表情。

“不急不急,时间还没到。我们再坐一会。”赫图医生微笑着说道。

“时间……没到?这什么意思啊?难道还要特定时间才能把东西交给您么?”希拉满脸诧异的说道。

安东尼斯意识到,赫图医生这肯定是话里有话——而这意味着什么?他在等他的同党来护送他离开?

赫图医生没有直接回答希拉的问题,而是对希拉说道:“海洋精华这种东西,还是最好不要随便碰。不是每个人的身体都对这玩意有正面的反应。我是个医生,我见过很多海洋精华中毒患者。”

“真的有这种东西么?我还以为是商家捏造出来骗消费者钱的。”希拉用非常认真的语气问道。

“真的有这种东西,而且在它的原产地也并不算很值钱。更重要的是,并不是任何人都可以服用这种东西。所以如果你买了含有海洋精华的任何商品,一定要慎重使用——当然前提是那里面真的有海洋精华。”

“哦……多谢提醒,但为什么您要突然跟我提海洋精华的事情呢?”希拉依然看上去非常认真。

“因为给你推销海洋精华的人马上就又要来了。”赫图医生轻描淡写的说道。

原来那个推销化妆品的黄衣女人就是赫图医生的同党!安东尼斯对此一点都不意外。那个女人一看就不正常。

那么现在该做些什么?

继续和赫图医生周旋?不管任务了赶紧离开?亲自动手抓捕赫图医生?

还没等安东尼斯想清楚,黄衣女人就已经又来到了他们的桌子跟前。

“哟,这又多了一位先生。您看上去气色也不是很……”

“行了,不用表演了。手铐呢?给我戴上吧。”赫图医生神色坦然的把双手一伸。

黄衣女人愣住了,安东尼斯和希拉也愣住了。

“还等什么呢?你再不动手我就走了啊。”赫图医生居然在催别人赶紧把他抓起来。

黄衣女人虽然还是一脸迷惑,但也赶紧从随身的皮包里掏出一副手铐夹在了赫图医生的手腕上。

“朋友们,希望你们早日明白你们今天抓的到底是谁,以及到底为什么要抓我。”这是赫图医生对安东尼斯和希拉说的最后一句话。

任务就这么圆满完成了,安东尼斯和希拉面面相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赫图医生戴上手铐之后,坐在安东尼斯周围的食客们纷纷站起身来。

他们都是宪兵队的人。

为什么他们不早点动手?

事后萝塞琳解释道:“我们的人不能确定跟你们聊天的就一定是赫图医生,因为他看上去没有瞎。”

没有人会相信赫图医生是个瞎子,但正规的医学检测却明确显示赫图医生只保有十分微弱的视力——约等于是个瞎子。

“他也是个好演员啊。”希拉由衷的对赫图医生的“演技”表示欣赏。

安东尼斯和希拉每人从宪兵队领取了三千南海券的现金作为赏金——这笔钱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这相当于安东尼斯在黑曜之影一年多的工资,但是在玛卡莫斯这点钱其实也买不到什么真正的好东西。

“我知道赏金太少了,但是按照法律,你们作为持有临时工作许可的外国人,赏金最高只能拿到这么多。不过,我很快就会帮你们拿到南海的国籍,到时候我再向内务部申请一笔正式的赏金,那就比这多太多了。”萝塞琳解释道。

“没关系啦阿姨,这笔钱对于我们来说已经是巨款了。就算丝毫赏金都没有,我们一样也会帮您这个忙的。阿姨可不是白叫的,我是真把您当做亲人了,而且您接下来还要帮我们一个巨大的忙,那已经比成千上万枚金币都要值钱了。”希拉颇为诚恳的说道。

然而安东尼斯却觉得希拉心里绝对不是这么想的,不过他也理解希拉为什么这么说——萝塞琳是他们在南海真正可以当做靠山的人,第一次替她做事就斤斤计较报酬的话,不利于跟她发展长久的关系。

萝塞琳并没有正面回应希拉的漂亮话,大概她也不认为希拉真的会不在意赏金。

“跟阿姨说说,你们准备拿这笔钱做些什么?别告诉我想去赌场试试运气,这点钱在那种地方可是瞬间就会消失的无影无踪。”萝塞琳把话题引开了。

“阿姨,我是那种随便把血汗钱扔进赌场的人么。我打算去再买几套我喜欢的绘本,然后给您和莎尔娜姐一人买一份礼物。”尽管希拉可能也看出来他之前的话萝塞琳不太相信,但他的态度依然诚恳。

“哟,好孩子,这可真是让人感动呢。不过礼物就免了,我现在住的屋子小,根本摆不下什么东西。用这些钱多买点好吃的吧。”萝塞琳一边说一边慈爱的摸了摸希拉的头。

“安东尼斯,我猜你也是要拿这些钱去买书吧。”萝塞琳问道。

“啊……对,我也是要去买书。”其实安东尼斯根本就没想过该怎么用这钱,但萝塞琳既然这么说了,他也就顺势承认了。

“那我把你们送去书店吧。趁你们在城里,这次就把想买的书买了好了,省的再从‘美窝’大老远跑过来一趟。”

于是,安东尼斯和希拉就搭萝塞琳的车来到了“大洋书屋”——他们之前买过书的玛卡莫斯城最大的书店。

因为还有其他的工作,萝塞琳把两人放下就匆匆离开了。

大洋书屋依然还是冷冷清清,看店的依然还是上次见过的白胖子吉尔。

希拉目标明确,所以一进书店就一头扎进了绘本区。

而安东尼斯其实并不打算买很多书,因为在南海,书籍价格其实比较高昂,三千券如果全拿来买书很快就花光了。尽管萝塞琳承诺日后会再替他们申请一笔赏金,但安东尼斯却总觉得事情未必那么顺利,所以他想把这些钱尽量存下来。

但是既然已经到了书店了,那还是可以顺便找找有没有什么性价比高一点的书。

“嘿,吉尔,你这有没有什么特价的历史类书籍啊?”安东尼斯问道。

“我们的书全部都是六折,都是特价。”吉尔爱理不理的回答道。

“更特价那种,最便宜的那种。有没有?”

“有,但如果我告诉你这种书是基本上没人愿意看的,你还想买么?”吉尔打了个哈欠说道。

“只要足够便宜,我可以考虑。”

“哦,那就是这本。”吉尔从柜台里面抽出了一本厚厚的精装书。

“这本只要三十券……哦不,二十就行了。”

这还真是极其便宜了。

这本书的名字叫做《那个夏天》,封面是一位非常漂亮的少女在望着远方,所以安东尼斯以为这会是一本爱情小说。

然而翻开看了几页,他却发现这似乎是本历史书,作者用平实流畅的文风以编年史的形式叙述着从7563年夏初开始大陆上各国每个月所发生的重要事件。

以安东尼斯看来,这本书的作者——署名为盖罗亚·墨尔卡利的文笔要比《克兰西亚大陆名人列传》的作者好。

“这书看上去不错啊,为什么会没人愿意看?”安东尼斯一脸迷惑问吉尔。

“写的嘛,是不错。我书店里大部分书我都不会看,就这本我还认真读过几页。但是……里面的内容实在是太扯淡了。这个作者看上去一本正经的在写历史,但实际上写的全是些不着边际的东西。按照他书里的‘历史’,到了我们这个年代我们都已经飞离玛尔阿图去别的星球旅行甚至居住了——这不是梦话么。而且,在他的‘历史’里,我们现在的很多国家都不存在,这让很多人都看着不舒服,有些国家直接就禁售了这本书。就算不禁售的地方,如果你跟别人说你喜欢看这本书,肯定会被当做是脑子有问题……咳,一时半会都说不完这本书有多么的胡言乱语,你感兴趣回去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吉尔的话反倒是引起了安东尼斯的兴趣,他立即买下了这本看上去很漂亮的“历史书”。

在书店的另一个角落,希拉正在大开杀戒。他拿着一个篮子,里面装满了绘本。

因为手里有了钱,安东尼斯和希拉不再需要搭乘慢吞吞的公共蒸汽车回家。他们叫了一辆舒适的小型通勤车,很快就到了八月夫人。

希拉把大部分的绘本都暂时放在了安东尼斯的房间里,因为他怕莎尔娜看到他买了这么多书会问钱是从哪来的。

抓捕赫图医生这件事,希拉不打算让除安东尼斯之外的任何人知道。

两人统一了口径,当剧团的人问起今天他们为什么进城时,“买书”是唯一的答案。

一回到八月夫人,欧兰就通知了一个既令人沮丧但同时也让安东尼斯和希拉高兴的消息:仓库剧场的天花板出现了大面积的开裂,为了安全起见,剧团只能从城里聘请专业的技工进行修补,而剧团因此也不得不休演一周——恰好也遇到了丰收节,在丰收节的假期大多数玛卡莫斯城的居民和游客也会去乡下农场吃吃土特产,不会有时间来看舞台剧。

休演一周加上丰收节,安东尼斯可以休息差不多半个月了。

安东尼斯打算好好睡三天觉,然后读一读刚买的那本据说是痴人说梦的“历史”书。

虽然抓捕赫图医生实际上过程非常的简单,但安东尼斯却觉得自己耗费了巨大的体力和脑力,所以他需要休息。

但是心无旁骛的休息?没那么简单。

当安东尼斯推开自己房间的门的时候,传出了一声闷响。

门缝里的传单。这是安东尼斯的首要想法。

搬来“美窝”的这些日子,隔三差五被塞进门缝的各种小广告就没断过。安东尼斯从来都是看都不看就直接扔进垃圾箱。

然而今天的这个“传单”却有点不一样。

这不是通常的那种印刷的小卡片,而是一封手写的信。

字迹娟秀,看上去是出自女孩子的手笔。

“秋天虽然来了,但是气温却并不会很低。所以你愿不愿意在这个丰收的季节跟我在玛尔丹湖畔共度几天呢?丰收节连剧团也要放假的哦。我穿泳衣的身姿不会让你失望。当然,如果你不愿意,我也不会生气,所以请你不要有心理负担。想来就来,不想来就不来。我会在湖畔度假村的第四十四号房等你。”

这还真是有趣。

安东尼斯想起了希拉曾经告诉他有个女孩暗中喜欢他。

多半就是这个女孩写的信吧。

为什么不去?就算并不是会打动安东尼斯的女孩,那也可以去打个招呼吧。

而丰收节,就是九月的第一个周末。

所以安东尼斯来到了玛尔丹湖畔。

玛尔丹,在上古克兰多语里是“祖母”的意思。这个湖被称作祖母也是因为它一直风平浪静。

不过,玛尔丹湖跟安东尼斯的期望却有些不同。这其实只能算是一个大号的池塘,被叫做湖颇为勉强。安东尼斯原以为这个玛卡莫斯周边最著名的度假胜地会有一个宽阔如海的水面。

虽然面积不大,玛尔丹湖周边的风景却极为秀丽。那泛着银光的湖滩和有着各种色彩的森林一下子就让安东尼斯心情大好。

湖畔度假村是个非常大的建筑群,四十四号房在哪安东尼斯毫无头绪。他找了一个工作人员询问,但也只得到了一个模糊的方向。

就在他在度假村里像无头苍蝇一样的东寻西找时,一个有点耳熟的声音出现了。

“嘿,你居然也在这里啊!你在找什么呢?”

一个听上去细弱的怯生生的声音。

格蕊丝,那个在夜市上邂逅的女孩。

她跟一个瘦高的年轻男人站在一起——不用说,这大概就是她开通勤车的男友。

“难道是她写的那封信?”安东尼斯一瞬间有了这样的想法。

然而他很快就意识到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她见到他时脸上惊诧的表情不像是装出来的。

“四十四号房?我大概知道在哪。跟我来吧。”格蕊丝微笑着说道。她挽着男友的胳膊在前面领路,并没有再跟安东尼斯说话。

在拐了十几个弯之后,终于安东尼斯看到了“四十四”这个数字。

“看,我记性还是挺好的嘛。去年我住的四十九,所以我还大体记得这个号段的房间都在什么位置。”格蕊丝脸上挂着娇憨的表情对她的男友说道。

“我家小宝贝这么聪明,当然记性好啊。我看全玛卡莫斯,既漂亮又聪明的女孩只有你一个吧!”格蕊丝的男友用谄媚的语气回应着。

安东尼斯不由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谢谢,改天我请你们俩喝茶。”安东尼斯说了句客套话。改天,那其实就是说遥遥无期。安东尼斯此时真实的想法是:可别再让我看到你俩腻腻歪歪。

“哎呀,喝什么茶嘛。夜市上你帮了我,我现在帮你,那就扯平啦。”格蕊丝露出了狡黠的微笑,接着说道:“不过现在我可不走,我想看看四十四号到底是谁在等着我们的大明星安东尼斯。”

格蕊丝那瘦高的男友也点了点头。

安东尼斯无奈的苦笑了一下,然后按响了四十四号的门铃。

没人来开门。

安东尼斯又按了几下,依然如此。

“走吧,可能只是恶作剧。”安东尼斯对格蕊丝及其男友说道。

“急什么嘛,女孩子要见人是得好好准备一下的。邀请你来的那位估计还在化妆呢。你等一下嘛。”格蕊丝脸上依然挂着狡黠的笑容。

“你怎么知道是女孩子?”安东尼斯生怕这是一个群体策划的骗局。

“什么嘛,你难道希望是男孩子约你出来?嘿,我可真没看出来你有这特殊癖好!哇呀呀,这是太不得了啦!大明星居然喜欢男孩子。哦哦哦,我明白了,你们剧团里专门反串女角的那位是不是跟你是一对啊!!!”格蕊丝的音量足以让这个区域里所有的人听到。

“我……”安东尼斯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了。

好在此时四十四号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啊啊啊!安东尼斯!你真的来了!对不起对不起……我一直以为你不可能来所以我刚才睡着了。你真的来了啊!!!我真的不是在做梦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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