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王与修女》第二幕的公演非常的成功，上座率超过了五成。
拿来排练的时间很短，因为黑曜之影的资金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而剧团的几位成员又完全不想在吃穿上克扣自己。
当然对于安东尼斯来说，其实根本不需要排练。
希拉那句“她其实是不想让国王碰她的”让安东尼斯一直心里很不舒服，但作为一个心理完全成熟的男人，他不会因为杂念耽误工作。所以，尽管上台之前他还暗自神伤了片刻，但在舞台上他却依然是认真的按照剧本来尽全力的扮演国王——他自己。
而希拉，本来就是修士，所以把舞台上那个戏份并不算少的修士角色也是表现的淋漓尽致。
为了避免惹麻烦，剧中没有提到人物具体的名字，而且在开场时也专门宣告剧本完全虚构，但戴着黑色假发的安东尼斯上场没多久，台下来自西海的观众就明白剧中的“国王”就是他们现在的君主安东尼斯三世。
巴拉德团长扮演的首相——韦林格——也可以说是颇为神似。韦林格的那种市侩且不羁的气质被巴拉德刻画的非常到位。
但是，莎尔娜的伊莎拉一角却让安东尼斯有些失望。莎尔娜如果不说话，那举手投足一颦一笑倒真的挺像伊莎拉；但只要她开口说台词，立即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想来莎尔娜对于伊莎拉的了解都是基于新闻上看到的西海王后，所以她根本不知道伊莎拉私下对亲近的人说话是什么口气。莎尔娜所扮演的伊莎拉的语气永远是温柔而成熟的，就跟新闻上宣读各种文件的王后是一模一样。然而，安东尼斯却知道，伊莎拉私下说话其实带着些顽皮和任性的孩子气。
不过安东尼斯不准备去纠正莎尔娜，因为首先他并不想观众把剧情当真事；其次，他觉得如果莎尔娜把伊莎拉演的过于活灵活现的话，看到她在舞台上和首相说情话，自己会心里更不是滋味。
这一幕里其实“国王”的戏份很少，所以大部分的时间安东尼斯是坐在后台当观众。
剧情真的很“精彩”，安东尼斯不由得庆幸亏了希拉跟他说过剧本是胡编的，否则这样的剧情非把他看的又尴尬又愤怒不可。
看着舞台上希拉扮演的那个嘴上抹了蜜一样的修士，安东尼斯决心要把伊莎拉当年在修道院里的岁月到底是什么样打听清楚。
于是，在演出当晚的庆功宴上，安东尼斯在希拉“醉倒”之后没多久也趴在了桌子上。
这次到了最后也没倒下的是莎尔娜和欧兰，他们两人就跟之前安东尼斯做过的一样，把醉鬼们一一送回了住处。
安东尼斯和希拉依然还是睡在排练室里。
当听到门外的脚步声远去之后，安东尼斯走到希拉身边，拍了拍他说道：“别告诉我今天你是真的醉了。”
希拉身子一抖，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笑嘻嘻的说道：“你今天居然学聪明了。其实我能不喝醉也是幸亏玛卡莫斯的蜜酒太甜了，我实在喝不下去多少。要是换做咱们腾灵城那种清淡的蜜酒，我怕是很难控制得住自己。”
安东尼斯对希拉的话深表同意。玛卡莫斯蜜酒真的太难喝了。
“给我多讲点你‘姐姐’伊莎拉的事情吧，我很感兴趣。”安东尼斯决定不绕弯子。
希拉一愣，随即坏笑着说道：“你知道那么多干嘛？又跟你没什么关系。而且，现在我可不敢说伊莎拉是我‘姐姐’；人家是王后而我是个偷渡客加逃兵。”
安东尼斯叹了口气，故作无奈的说道：“好吧好吧，我承认我爱上她了行了吧。我当初第一眼从新闻里看到她，我就一下子觉得我会这辈子都爱她。只可惜，我永远也不可能真的接触到她，所以我就想多知道点她的事情，这样我可以在心里装作……装作真的认识她的样子。”
安东尼斯的话让希拉大笑了起来。他给了安东尼斯一拳，略带嘲讽的说道：“前几天还跟我说只是‘有点喜欢’伊莎拉。你那天看新闻的眼神能是仅仅‘有点喜欢’？那明明是‘爱的发疯’。不过，既然你已经承认了，我倒是可以给你讲讲她的事情……”希拉略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不过，你怎么就能确定我真的是跟她一个修道院的修士？”
希拉的这个问题还真的把安东尼斯问住了。
标准的腾灵城官话，熟练的背诵《平衡之书》里颇冷僻的章节，这两个条件加在一起，希拉真的是修士的可能性非常大，但确实他未必就是莫兹菲拉修道院的修士。
看到安东尼斯沉默不语，希拉自己主动说道：“好了，不逗你了。我的确是莫兹菲拉的修士，来，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希拉打开了附近的一盏奥术台灯，然后把衣领翻了下来，指着自己后颈正中的部位说道：“看，这个徽记，莫兹菲拉的所有神职人员都有。这是用特殊的药水印在皮肤上的，只能用特殊的方式才能除掉。”
安东尼斯凑了过去，果然发现希拉脖子上有个小小的银色徽记。
而这个由圆环八芒星平衡之印与一本打开的书组成的徽记，安东尼斯记得在陪伊莎拉回莫兹菲拉修道院的时候的确看到过。
“诶？但为什么伊莎拉没有这个徽记？”安东尼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他旋即意识到这句话很不妥，但也收不回去了。
果然，希拉大为吃惊的转过头说道：“你怎么知道伊莎拉没有这个徽记？”
“呃，我就不怕你笑话了，我曾经做梦梦到……梦到没穿衣服的伊莎拉，梦里面她脖子上光溜溜的什么徽记也没有……”安东尼斯灵机一动编了个虽然有些下流但却似乎合理的理由。
希拉哈哈大笑着说道：“这有什么值得笑话的，梦到这个的男人可多了去了。不过你的梦倒是蒙对了，伊莎拉确实没有这个徽记，因为国王在把她从修道院赎出去的时候要求教会把她的徽记给除掉了。”希拉停顿了一下，挤了挤眼睛坏笑着接着说道：“那你到底梦到什么了？没穿衣服的伊莎拉，这可是很有趣呢。”
“没……没什么，刚出现这个场景，我……我就那啥了……然后就醒了。”说到这里，安东尼斯突然觉得心里颇有一丝遗憾。这种梦他其实并没有做过，而他跟伊莎拉在一起了那么久，其实也从来没有见过完全不穿衣服的伊莎拉。
“哈哈哈，跟我第一次梦到这种东西的时候一模一样呢。不过我梦里的可不是伊莎拉。”希拉看来是相信了安东尼斯的话。
“所以，你具体想知道些什么？”
“伊莎拉是如何长大的？ 她当修女的时候平时在修道院主要都做些什么？首相当时是怎么追求她的？国王又是如何认识她的？”
“你想知道的东西还真的很多啊，不过我只能回答一半，因为后两个问题我也不知道答案。我只知道首相和国王都是在圣伊瑞莱斯白光礼拜堂认识伊莎拉的，他们可都没胆子跑来莫兹菲拉泡妞。而我从来没有离开过莫兹菲拉。我印象中伊莎拉就是莫名其妙的突然嫁给了国王。事实上，首相和国王与伊莎拉是如何认识的，这是教会的机密，我们这些普通修士根本不知详情，而外人就更是完全不可能知道了。所以，我可以断定咱们的剧本完全都是在乱编。”
希拉的话让安东尼斯有些失望，他最想知道的事情希拉却并不能告诉他。不过如果可以了解一些伊莎拉修女时期的生活细节也算是有些收获。
尽管安东尼斯清醒的知道，就算他的疑问全部都能被解答，其实现在也没有任何的意义；但他无法抑制自己的好奇心。而且他不甘心在自己的心里，这个曾经跟自己当过几个月夫妻的女人身上有着这么多他不了解的秘密。
“其实，你就先跟我说说你们那个修道院就行。我在腾灵城的时候，曾经好几次路过莫兹菲拉，我当时就很奇怪，为什么这个看上去如此不起眼的修道院外面居然有荷枪实弹的卫兵。”
安东尼斯确实对此很好奇，他还是国王的时候，也没有人跟他提过莫兹菲拉修道院的具体情况，而这个修道院根本就不在摩高教的重要产业列表之中。他跟伊莎拉回修道院的时候，的确是被门外那些装备着西海正规军武器的卫兵吓了一跳。
听到了安东尼斯的问题，希拉却没有立即回应，他反而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后，他叹了口气，脸上带着些许忧伤说道：“说起莫兹菲拉……那还还真是一言难尽。当然，我也很奇怪莫兹菲拉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卫兵，我在莫兹菲拉的时候从来不觉得那里有任何的特殊之处。在我们眼里，莫兹菲拉实际上就是个乱糟糟的大孤儿院。”
希拉自嘲的笑了笑，接着说道：“在莫兹菲拉的时候，天天想着该怎么离开它；而现在真的离它千里之外了，你一提到它，我却又有些想念了。毕竟再不喜欢那个连菜里的盐都不舍得放的破地方……那里也是我迄今为止唯一可以称作家的地方。我离开莫兹菲拉之后，就算南海军营给了我还不错的待遇，我依然不觉得那里可以作为我的家。”
“家。”安东尼斯苦笑了一下说道：“你毕竟还有个在记忆里可以称作家的地方，而我根本从来就不知道哪里是我的家。”他并没有夸大其词，至少是当下，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属于哪个世界，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
希拉颇为同情的看着安东尼斯说道：“关于你们金发佬们的遭遇……我也大体知道。我个人并不相信长着金发的人就一定是罪人……好吧其实我曾经相信，但我后来就并不认为这真的是神安排的。”
希拉稍微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莫兹菲拉，是个很古怪的地方，古怪到里面的任何一个人都想早点离开它。”
“古怪？是说那里有令人难以忍受的严苛规矩？还是说那些司祭会虐待你们这些修士和修女？”
“不，恰恰相反，莫兹菲拉一点都不严苛。那里唯一的规矩是没有院长的许可，谁也不准离开修道院。除此之外，其实什么规矩也没有——甚至有修士和修女私通在修道院里生下了孩子，这也无所谓，反正孩子还会继续在修道院里做修士或修女。当然司祭们并不鼓励这么做，但如果有人真的这么做了，也不会有什么严格的惩罚。但就是这种毫无规矩的生活，却让我们更觉难以忍受。他们不会告诉我们，我们是从哪里来的，也不会告诉我们以后我们能去做什么。我们每天要做的事情就是学习经文和各地方言，以及吃喝拉撒；而且他们也完全不关心我们到底有没有学懂那些经文。我们觉得这一辈子就在这种漫无目的的状态中过去实在是要让人发疯。”希拉略发了一会呆，又接着说道：“不过，虽说大家都在天天抱怨，真正主动想办法离开莫兹菲拉的，这么多年来据我所知只有我和伊莎拉。其他人还是舍不得修道院里虽说无聊但其实很闲适无忧的生活。”
“你之前说过伊莎拉为了离开修道院而选择嫁给了国王，那么也就是说她确实跟剧本里一样，是有预谋的去结识国王的？”
“怎么说呢……再强调一次，我们没人真正知道具体她怎么认识国王的。准确的说，伊莎拉是通过嫁给国王彻底脱离了教会，而其实她如果仅仅是想离开莫兹菲拉，那随时可以离开。伊莎拉和我们不一样，虽然她跟我们过着一样无聊的生活，但她是可图维拉家的末裔，莫兹菲拉的所有人都知道。她其实有很多特权，虽然她很少使用过这些特权。尽管平时那些司祭们对伊莎拉其实态度不怎么样，但只要她提出要求，他们还都要照做。我当时很调皮，有一次我狠狠的捉弄了一位副院长。他们本来准备照死里整我一顿，但是伊莎拉去跟他们说我年纪还小，没必要重罚，结果最后我果然屁事没有。在这件事之前，我其实并不喜欢伊莎拉，因为我总觉得她假惺惺的——也许是她看上去太完美了吧。但她救了我之后，我就把她当做自己的姐姐了——当然有点一厢情愿。我把她当亲姐姐，但她可不一定把我看作亲弟弟。或者说，她对待修道院里所有的修士和修女都像是她自己的亲兄弟姐妹一样，我并没有得到什么特殊待遇。”
“但是我猜，虽然伊莎拉对待别人都很亲切，但别人可未必都喜欢她。”安东尼斯想起伊莎拉在王宫里也是对所有人都像亲人一样，但他却知道私下里很多侍女时常对王后持非正面的态度。
“你猜的很对。因为她看上去太完美，又拥有和我们不一样的身份和特权，所以其实大多数人都觉得她非常的不真诚而且还心机很重。司祭们也都对她很冷漠，我们的院长更是一见她就铁青着脸。如果她没有制止过司祭们惩罚我，我到了现在只怕还对她没有什么好印象——不过说实话，虽然我自己把她当做亲姐姐，但我其实也并不太敢跟她直接打太多交道。现在想想，我一直也都还是觉得她有些深不可测。不过……”希拉笑了笑，接着说道：“不过我知道她也并不是真的完美无缺，那么你猜她的缺点是什么？”
“这我可就真的猜不出来了，你直接告诉我吧。”安东尼斯两手一摊说道。他其实是怕自己真的又猜中了，希拉会对他的身份起疑。
“其实莫兹菲拉的大多数人都知道伊莎拉的两大缺点。第一是她方言课学的很糟糕——我们其他人在十几岁至少都熟练掌握了两门以上的方言，而伊莎拉直到离开修道院，也没有真正学会任何一种方言，除了官话，她只会说一种四不像的奇怪口音。那么她的第二个缺点，哈哈，说起来还挺有趣的。伊莎拉是个很容易发胖的女孩，她其实在十五岁以前比修道院里的绝大多数人都要胖——虽然她胖的时候也挺漂亮。十五岁以后，她开始每顿饭只吃半饱，很快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当然她瘦下来之后，其他修女更不喜欢她了，女孩子们当时都在背后嘀咕‘伊莎拉这样做肯定是想要嫁给国王’，结果最后她还真的嫁给国王了。”
“但这些也不能称之为缺点吧！我还以为是什么很不得了的大问题。不过……”安东尼斯拍了下脑袋，接着说道：“我们好像聊跑题了。我最想知道的是伊莎拉是不是像剧本里写的一样是一直在处心积虑的想要认识国王，结果我们说了半天别的。”
希拉挠了挠头发，尴尬的笑了下，说道：“好像还真是跑题了。那我先从她先是怎么离开莫兹菲拉说起吧。其实也很简单啊，她直接去跟院长说要去圣伊瑞莱斯白光礼拜堂，院长虽然一脸被人偷了一百万金币的表情，但也只能同意。我们都好奇为什么伊莎拉要去白光，大家都知道那是腾灵城里最偏僻最清苦条件最差的修道院——尽管白光在教会里的地位在莫兹菲拉之上；而且，如果离开莫兹菲拉这个事实上是孤儿院的地方去了其他修道院或教堂，那就变成了真正的神的仆人，一辈子不能嫁人。但是，伊莎拉去了白光没多久之后居然和国王结婚了，这让我们实在是吓了一大跳。”希拉打了大大的一个哈欠，接着说道：“至于她是不是像剧本里写的那样一直谋划着见到国王，这个我就真的不知道了。她在莫兹菲拉的时候从来没有表现出对国王的兴趣；而她去了白光之后曾回国几次莫兹菲拉，也仅仅跟我提过遇到了首相。其实吧，按理说去了白光礼拜堂比呆在莫兹菲拉见到国王的几率更低……所以，虽然我们莫兹菲拉的人都说伊莎拉为了离开修道院选择嫁给了国王，但事实上我并不完全赞同……我觉得她要是想嫁给国王，直接给我们院长说就好了，根本不需要处心积虑的谋划什么……”说到这里，希拉又打了个哈欠。他摆摆手说：“我实在是太困了，我要睡了。你要还有什么想问的以后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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