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不知道镇里的小溪通向哪里,只看到它同落下的夕阳消失在视野尽头。
小溪没有消失,它欢欣的旅程仍在继续,消失的是橘子,有人说她死了。那天刚好中秋,月亮比平时亮些,没太多节日气氛,庙里搭了几台戏,晚饭过后戏唱完了,人群也散了。
目击者称,橘子看完戏到溪边散步,不小心跌落水中,鱼似的冲走了。
茉莉始终接受不了,她的奶奶就这样死了,一点预感都没有,尸体也没捞着,怎么去相信。
她坐在床边,浑身冰冷得直哆嗦,可还是昏昏睡去,做了一个梦,梦到橘子绣东西绣累了,躺在金黄色的藤椅上。
泡泡犬小茶端坐在橘子膝盖上嗑苹果片,电视里咿咿呀呀唱着戏。
茉莉就对橘子说,哪天奶奶老了,小茶给我养吧,橘子点点头。茉莉又说,你的手镯好漂亮,摘下来套我手上吧,橘子说好。
茉莉还想起奶奶上锁的柜子,就要钥匙开柜门,橘子很不舍,不愿意给她钥匙,说柜子里没有好玩的,只有几张褪了色、发了霉的旧照片。茉莉撒起娇,你的东西不就是我的吗,怎么不给我看了,橘子笑了,怎么就是你的了,我的宝贝都给你,你心满意足了,就把我丢外国了,再也不黏我了。
茉莉睁开眼,她醒得太早,没看到奶奶柜里藏着什么,或许没有这样一个柜子。她想过逃避,一个人离开镇子,撇开所有人,跑得远远的。可她没有这么做,留下来呆呆看着,不远不近坐在橘子身边。
所谓的橘子其实是现扎的稻草人。稻草人穿着橘子的衣服,带着曾经的帽子,面容冷峻,发不出半点声音,这种安静和茉莉心中的不安形成对比。她茫然望着门外,时间慢吞吞走着,仿佛这一晚怎么都不肯过去了。
橘子出事的消息传的飞快,第二天家里来了很多认识不认识的亲戚。亲戚们相互联系,打电话发消息,准备好了茶水和香烟,热闹一阵后就为橘子举行了葬礼。尽管内心抗拒,茉莉还是参加了。
橘子埋进深坑的那刻,茉莉忍不住落泪。橘子不再是那个每天都能看到,能够为她做主的大人。自己也不再是个孩子,怯怯躲在奶奶身后。能依靠的人不在了,又去依靠谁呢。
茉莉回了家,走到家门口看到小茶被欺负,宴席还没结束,人们围坐着圆桌,汤菜还有甜品一道道摆上来,甜酒雪碧倒满满的,筷子碰到一块儿就彼此谦让。地上也丢了许多鸡腿猪皮,吸引了别家的猫猫狗狗。
因身材矮小,腿短跑不快,叫声又和老林家的踏雪猫一样一样的,小茶平时就受欺负。
这些外来的猫狗本来不和,碰了面都要扑成一团团,再滚远远的,可它们见了小茶出奇的团结有爱,全张牙舞爪冲向小茶。
好在小茶上树的本领不赖,一溜烟爬上树顶,哀嚎着召唤茉莉。茉莉来到树下,赶走了这群欺软怕硬的宠物,还把小茶最喜欢的腊肠丢在树下,等了小半天,小茶只呜咽不下来,茉莉渐渐没了耐心,转身回到屋里。
接下来的日子本该归于平淡。橘子的一生走到尽头,人不知去哪了,茉莉的生活却要继续。或许两人本就没什么交集。她的奶奶一生都没走出镇子,她却要年纪轻轻,人到东莞打工到失联,这两种人生能有一丝一毫的相似吗?
茉莉喜欢预见自己的未来,即使有的时候并不准确。
小镇的变化让人捉摸不透,茉莉记得很清楚,葬礼过后,夜晚悄然而至,天空的纹路虽时有变化,白天却再不肯来这个镇子。太阳不见了,只留下一面月亮和浩瀚银河。镇子也渐渐变得模糊不清,一栋栋房屋和一条条道路如此相似,像是水墨画中重复的点缀。
茉莉站在光秃秃的小山坡眺望,看到漆成灰色的墙背,再不能看得更远。鸭鹅睡不醒似的,都懒懒躺在平地上,等待被白雪或杨絮覆盖。镇里的道路变得无比狭长,细细的长条指明方向。
她需要出门,去买东西,走在路上忍不住回顾身后,看到灰茫茫一片。
“快回家吧~”
茉莉加快了脚步,路上每个人都急急匆匆,像是怕被落在后面。回家的方向上只有茉莉一人,她缺乏勇气,想跟在人群身后走,可这样根本回不了家。
“要不我不回去了吧。”
这个想法不止一次出现在茉莉脑海中,她想过出趟远门,去很热闹很繁华的地方,也想过要踩在很高很高,翠绿翠绿的山顶。
这些想法并不强烈,她过得很好,住在喜欢的镇子,和橘子关系融洽。尽管橘子的耳朵有些聋,视力也很差,听不清茉莉说什么,看不清她做什么。但这没关系,每天按部就班的生活已变得无需交流。
橘子爱说的就几句话,开口前一定先笑着,她的时间过得很慢,缓慢到时时刻刻都在等待,等待死神的降临,等待家门口出现熟悉的身影。橘子甚至会把不同的人看成一个人,这些暧昧不清的人在她的幻想和记忆中徘徊不前。
“不回去去哪儿呢?”
这个问题无法作答,茉莉回过头,乌黑的镇子正变得明亮,许久未见的晚霞传递着光和热,在这些绮丽的风景中还站着一只挺拔的青色小鹿。青鹿眼神迷离,有着华丽而蜿蜒的双角。茉莉第一次看到青鹿,便努力回想草原上和猎豹竞速的小鹿们,希望能和面前这只对上号。
茉莉问,“是麋鹿吗?”
青鹿答,“才不是迷路,我是青鱼,是你妈妈呀。”
茉莉问,“明明是鹿,怎么说是鱼呢?”
青鱼喜欢作为人生活,她的记性并不好,差点认不出女儿。她惊讶于女儿的变化,眨眼间就长成了别人,皮肤黑了也结实了,不像以前松松散散,神态倒没改变,安安静静的,既不会瞪大眼睛显得惊慌,也从不咧嘴哈哈大笑,总一副不甚在乎的模样。
形似豆芽菜的路灯闪闪亮着,凉嗖嗖的雾气弥漫,远处野猫的逗笑声此起彼伏,茉莉有着说不出的开心,她猛的撞上或者说抱住青鱼,两人身高一致,脸对着脸笑了好一会儿。
青鱼突然问,“你觉得奶奶死了吗?”
茉莉对这个问题毫无准备,曾几何时,有关橘子的一切都让她感到厌倦,人们总是喋喋不休地问这问那,橘子出事后,她并没有关心了解些所谓真相,拒绝了所有听到的和想到的。可现在的她已经好久没听人提及橘子了。
茉莉笑了笑没有回答,对青鱼说,“让我看看你。”
青鱼和以前差不多,至少在茉莉眼中如此,从不曾年轻貌美,也不曾老去。可要拿起青鱼的旧照片却人吃了一惊,照片中的她端正坐在椅子上,双马尾大眼睛,幸福甜蜜笑着。
抛开照片,茉莉认真打量着青鱼,路灯下的青鱼略显疲惫,眼睛里都是笑,额头的皮肤渐渐松弛挤出皱纹。青鱼的模样很好,小脸高鼻梁,眼睛温柔,嘴唇精致,头发束成单马尾快要垂在膝盖,细细地看,就会觉得她像某个略显傻气的男人?
这样的话说不出口,茉莉只会说,“还和以前一个模样。”
青鱼脸上确有男人的痕迹,正面还是侧面?究竟是眉毛还是眼睛?说不出来,茉莉只知道她是很温柔的女人,也曾是很温柔的男人。加上她低沉富有磁性的女声,总引起那些涉世未深之人的满腔好奇。
可她的爱情并不完美,跟砂糖分分合合,两人的事总解决不完。茉莉不太喜欢这个砂糖妈妈,一是不怎么能见到,关系生疏,二是青鱼爱抱怨,说砂糖的是是非非,好久不回家什么的。
直到有一天,青鱼感叹,“砂糖是很好的人,我对不起她。”
茉莉听不太懂,自己一直以来都误会了什么,就问,“是真的吗……你们见了面都不怎么搭话呢。”
“都这个样子,有些吵架,时常不在一起,可心里总挂念着她。”
茉莉所理解的爱情是类似奴隶的烙印,伴随一生,生来注定的东西。就像青鱼,即使现在变了,她的过去也不会消失,依然有人记得。
茉莉也许是没有爱情的人,至少不是电视剧里的爱情,别人的爱情炽热缠绵,触碰到就会心动不已,难以满足却还会归于平淡。但她在之后的岁月里从没有过这样的体验,连需要什么都说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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