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清月明倒斜影,海浪涛声映星光。
斐斯伊娜坐在阳台的阑干上,两腿悬空双手撑住脸,一脸百无聊赖的样子。
未婚夫啊……斐斯伊娜在心中第若干次感慨。
虽然她很想说真正的斐斯伊娜早就被希尔芙折磨死了,而她不过是一个用着“斐斯伊娜”躯体的陌生人。但,没有人会听她辩解的。就算他们相信了这种荒诞的解释,但她却活生生的站在他们面前,这点上完全找不到说辞。
记忆。尽管她的魔力被禁魔手镯给压制,但她却有一个令人讨厌的能力。尤利耶尔一点都不在乎她能透视人心,反而善用这项能力便利的将事情原委告诉她。
她的“父亲”,当代魔王尤里法的委托。虽然他已经突破了禁魔手镯的封印,但他毕竟是魔王,且不论魔界是否需要他,且不论魔族与神族之间纠缠不清的恩恩怨怨,他也无法像正常人的父亲那样陪伴着她。但她毕竟是尤里法的女儿,他担心,关心,害怕他宝贝的女儿受人欺负,所以他需要一个值得信任的人以合适的身份来保护她。而这个人,就是黑龙族王子——尤利耶尔?莱维拉斯。
她体内流着巴鲁贝尔“高贵”的血统,她有着一般魔族奢望莫及的天赋,她的血就像唐僧肉一样散发着芳香,令魔兽们趋之若狂。她有力量,这股黑暗力量的强大的令人畏惧,但她却无法控制这股力量。她是魔族,也是人类,但……斐斯伊娜更觉得自己像一个怪物。
因为自己是个怪物,所以才会有一个龙族的未婚夫吧?
“我一直在这里等你。”尤利耶尔深深看着她,单膝跪下,捧着她的手这样说。
斐斯伊娜淡然看着他,完全不为这句话所动摇。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这片海域,一直在等你。”
如果在你等候的时间里我已经死过一次了呢?她在心里这样问。与其待在一个地方静静的等候,为什么不去找她,那样的话,真正的斐斯伊娜也许就不会……
忽然间,潮湿的海风吹乱她的银发,她仰视天空,有种像倾身向后,就这样轻轻坠落的感觉。
只因为龙族祭祀的预言从未出错,他相信了祭祀的话,相信斐斯伊娜一定会出现在星月国的这片海域上。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斐斯伊娜的死是否也被预言在其中呢?还有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
“你在干什么?”是琉影。
伊斯灵佣兵团的几人已经被维西诺亚送出了星月国,而他们离开的时候她正躺在床上,被尤利耶尔当作重病患者一样精心照料。没有梅里鲁雅和洁拉吵闹的声音,世界忽然嘎然哑止。没有约瑟无精打采的面容,娜塔莎温柔的微笑,凯伊冰冷的味道,莱姆毒舌的嘴巴。明明相处不过才几天而已,连朋友都称不上。
按规矩来说,凯伊将首饰交给海妖们的那一瞬间就完成了使命。而对于已经完成使命的佣兵,他们能安全离开这片仇视碧斯基尔帝国的土地便是最大的幸福。
“发呆。”
“这样啊,那么我也一起吧。”说着琉影已经攀上了阑干。
“小伊,你有想过自己是特别的吗?”静默,仰起头,琉影金色的长发一缕一缕的飞扬。
已经很特别了,所以,如果能更平凡些就好了,能安安静静的活下去,这种奢望……
“我有这样觉得。当我穿越过来的时候,看到自己这张漂亮的脸蛋,临濒死亡的陌生老妈,有一种命中注定的感觉。”琉影说:“就像被谁选中了一样,把我放到这个世界。嗯,我也不期待有什么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本事,但……我实在没想到我这么柔弱。如果我能更强一点的话,就算没有小说中男主角那样逆天的本事,也绝不会沦落到……现在这个样子吧!”闻声,斐斯伊娜扭头看着他,琉影嘴角露出淡淡的弧角,与以往不同,悲怆的,带着一点儿绝望的苦涩。
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琉影吗?突然间,这种不适应的悲伤感觉。斐斯伊娜认真地看着他,忽然伸出手,想去抚摸他的脑袋,说一些安慰的话。
“哈你这是想安慰我的意思吗?”琉影眯眼一笑,这让她有种错觉。她分明感觉到那种悲伤,真实的存在。
“先说好,不许偷窥我的内心。”看到斐斯伊娜复杂的神情,琉影双手交差捂住胸口,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
斐斯伊娜扭头继续看着天空,沉默不语。半晌,琉影忽然闪着眸子道:“说起来,我之后应该怎么办呢?因菲拉城肯定没法回去,这里的居民这么讨厌碧斯基尔帝国的人,我也肯定没办法在这儿自力更生。所以啊,我还真是天地之大却无一容身之处。”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完全迷茫。斐斯伊娜看着远方,应该做些什么,自己能做什么,完全没有考虑过。只是想着逃出月白塔,逃离月光森林,她不想再碰见希尔芙或者玛姬。跟随伊斯灵佣兵团的初衷也不过是为自己的下一步做出临时计划。但听了尤利耶尔的话后,总觉得却像被事先安排好一样,在她不知道的高处,有人正一笔一笔写画她的人生,就像故事里的一个角色,按照别人设定好的剧情,一步一步的走下去。
“不知道啊!”斐斯伊娜无神地轻声重复。
说到柔弱,她不也一样么。被禁魔手镯吸取生命力的她,连琉影都不如。
又能怎么办?她无法控制,就算她想平凡的活下去,一旦她情绪产生波动,又会不由自主地……伤害,被伤害,或者……死亡。
“嗯,我也……”琉影轻松地说。
他笑着朝斐斯伊娜看去,然银发飘落如雪樱飞舞,他诧异地瞪大眼睛,她轻若浮羽靠在他的肩上。琉影心中一颤赶紧扶住她,瞥眼之间看到她手腕上黑色的雾体挣扎着想要从手镯的约束中逃脱。
斐斯伊娜蹙紧眉,炽热而急促的鼻息,琉影没由来的一阵脸红,视线渐渐从她的手腕移目到唇瓣。失去血色,没有润泽,却让他情不自禁的靠近。
“放开她。”一阵寒气,尤利耶尔将起斐斯伊娜拥在怀中,眸子利如刀锋。
琉影完全没有发现她什么时候被尤利耶尔从身边挪动,只感觉到背后一紧,回过神便是眼前的状况。
尤利耶尔一手搂住斐斯伊娜,一手凝聚起紫色的光球,光球里有无数闪电般的细丝跳跃。他小心翼翼地将光球靠近手镯,黑雾顿时像找到了出口一般死劲挣扎。黑雾与紫电互相交锋,就像顽皮而固执的孩子和大人争吵,嘶吼,咆哮,最后被紫电一缕一缕的压制,从禁魔手镯的边缘彻底消失。
尤利耶尔深深叹了一口气,温柔地看着怀中人,手指轻拨她凌乱的长发。他轻轻抱起她,仿佛她是一枚易碎的水晶。
看到他如此的小心,琉影心中一紧,有种说不清的情绪流过。想抓住,却又抓不住。
“你很喜欢她?”不知道为什么,琉影突然问道。话方脱口,就连他自己都感到那么一丝诧异。这……是从他的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吗?他到底在说些什么啊!
“她将是我的妻子,我会保护她一生一世。”尤利耶尔没有回头与他对视,只是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移步离开。
守护吗?望着尤利耶尔离开的背影,琉影下意识握紧拳指。
海妖们带走了她,而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带入海底。剑术不精,魔法欠缺,权利没有,徒有相貌,百无一用。明明在这个世界他们是彼此特别的存在,明明看着她饱受禁魔手镯的折磨,却只能这样看着,什么办法都没有。
“唉,可能还是那个水晶花园比较适合我一点。”琉影自嘲的笑了笑。但这种想法一瞬即逝,好不容易获得了“自由”,又会轻易地回到原点。比起连长相都不知道,代表权势和金钱的公主殿下,他宁可选择斐斯伊娜这种性属另类的家伙。至少他们沟通上问题不大。
“你的确适合,但你现在……”维西诺亚冷不丁的出现让琉影蓦然回首,他诧异地看着这名男子,星月国的王。
“更需要力量。”
像陈年的葡萄酒灌入陶瓷的酒坛,回响的声音让人沉醉。
“力量?”他定了定神,疑问。
“魔族的力量,足以让你站在巅峰的源泉。”
魔族的力量?站在巅峰的源泉?看着他,那双映着冷冷夜色的眸子有着不容置疑的王气,令他无法去怀疑他这种听起来实在没根据的话语。
“您在说些什么呢!虽然我很希望自己能多少强壮一点儿,但站在巅峰什么的,这种狂妄的想法……”琉影微微一笑,嘴角勾勒出折煞月色的弧角。
维西诺亚没有回应他的话,他踏着幽灵般的步伐靠近琉影,在他耳畔轻声蠕动唇齿,只见琉影瞪大眸子,完美的笑容在那一瞬间冻结。
翌日,已经脱离星月国海域的伊斯灵佣兵团船只正逐渐靠向阿斯加特大陆海岸。
船首柱,洁拉有气无力地趴在侧板上,呆呆的望着海水,远远看去活像一个晒后的棉被。
啪嗒啪嗒——啪嗒——
“怎么了,一直这样子?大家很担心啊!”这样声音温柔如水,只有娜塔莎。
“就是,就是,如果连你都整天苦着一张脸,我就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梅里鲁雅忽然小跑着压在洁拉的身上,一手搭在她的脑袋上死劲**:“你可是我们佣兵团唯一的阳光啊,如果你都是一副沉闷的样子,我看我们伊斯灵佣兵团改名叫阴云佣兵团好了。”
“伊莲塔的身体没事吧?琉影哥哥是碧斯基尔帝国的贵族,不知道星月国的人会不会……”洁拉毫无反应的任由梅里鲁雅**,依然有气无力的挂在侧板上。
“安啦,你担心的太多了。多亏了伊莲塔我们才能顺利抽身,琉影那边你也就不用担心了,因为他和伊莲塔看起来关系不错。再说了,伊莲塔的未婚夫那么在意她,一定会照顾的妥妥当当。倒是你,我看你再消沉的胡思乱想,一定会出事的。”梅里鲁雅拍拍胸脯,自信满满地说。
嗯,她知道,可是……
那天,伊莲塔被海妖们带入了水底之后,琉影就忽然躲在船舱内的书库不出来了,不知道在阅览些什么,很急躁的模样。这种状态大概持续了一天之久,然后就看到琉影一个人趴在侧板上,虽然有问过他怎么了,但琉影一贯的笑容,却让洁拉怎样也无法继续追问。
上岸后,伊莲塔的身体十分虚弱,仿佛随时会消失不见一样,一直处于昏睡状态。因为碧斯基尔帝国和星月国有仇,本以为即使是海妖们默许上岸也不会得到优待,但事情却完全超出他们的预料。星月国民似乎对碧斯基尔帝国的人类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仇视,极少数人会显得比较好奇,大多数人保持着冷漠的态度,而因为王和尤利耶尔的出现,他们居然住入了星月国王宫。
琉影和他们被安排住在一块,唯有伊莲塔单独受到特殊照顾。在星月国王宫的几天,一天大概回去探望伊莲塔一两次,但除此之外的时间,几人只是老老实实地待在自己房间里。
但琉影是个例外,就像伊莲塔一样,他受到了星月国君王的特权,允许他自由出入王宫的书库。如同心灵感应一样,连续两天埋在书库的琉影忽然转入了厨房,调制各种果汤,做起木工活儿。琉影和伊莲塔之间仿佛有着密切的关系,却不像情侣,也不像朋友,却有着比朋友更深的,外人无法介入的牵绊。不知道琉影是否这样觉得。因为洁拉并没有从琉影的身上感受到特别强烈的情绪,但看着他那么认真的样子,却无法用言语说明。
当她知道伊莲塔居然有一个未婚夫的时候,心里就像倒了五味瓶。因为那样的伊莲塔,尽管相处并不久,却完全想不出她会有这么一个绝色又温柔的未婚夫。虽然这温柔仅限于伊莲塔。可是一个冷冰冰的男子,那样的呵护她,细心的把她捧在手里。伊莲塔却是一脸茫然,甚至有点抗拒。让她多少有点儿在意。尤其是她和梅里鲁雅追问的时候,伊莲塔居然同样一副惊讶的模样回答:“不知道。”
所以,自己到底在纠结些什么呢?完全没头绪啊。
是因为琉影哼唱的曲子吗?只有伊莲塔听得懂的曲子!还是因为离开的时候伊莲塔没有送送他们,所以感到很落寞?明知道他们是敌国的人,是不受欢迎的存在,但那种急切驱赶的方式,就算娜塔莎告诉她,那是星月国君王对他们的“照顾”,也很难让人高兴起来。
“有琉影那么细心的照顾,她的未婚夫那样寸步不离的守着,伊莲塔一定会马上健康起来的。”娜塔莎侧身看着她,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尖,笑道:“所以,你还在担心什么呢?”
“哈哈,就是说嘛,再这样下去,连约瑟都要鄙视你了。虽然事情发展的有点莫名其妙,总之能平安回来就好。”梅里鲁雅总是这样,明明想要表达的意思和娜塔莎一样,却总是说出与娜塔莎截然不同的极端。
“嗯。”洁拉用力点了点头。虽然连自己也不明白自己的心情,但如果她继续莫名其妙的消沉下去,让大家继续担心她,说不定连她自己都要狠狠地鄙视自己了。
“看到海岸了呢!”她挣脱梅里鲁雅的**,露出天使般的灿烂。
“上岸之后我们首先来个篝火晚宴吧!”梅里鲁雅卷起袖子,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样子。
“决定了吗?那我去告诉大家吧!”娜塔莎说:“不过在此之前,洁拉你要好好吃一顿,因为靠岸了之后还有很多事情要忙碌呢!”
“嗯。”洁拉乖娇地扑进娜塔莎的怀里,小脑袋在她身上蹭了蹭,笑道:“最喜欢娜塔莎姐姐了。”
“喂喂喂,我呢?”梅里鲁雅一拳砸在洁拉的头顶,瞪大眼睛怒道。
“梅里鲁雅最讨厌了!”洁拉嘟起嘴,对她吐了吐舌头。
梅里鲁雅一点儿也不生气,反到神色柔和地看着洁拉,十分无奈的耸了耸肩,说:“是吗?本来还说下岸之后给你来顿特别的大餐呢,既然你这么讨厌我的话,那就没办法了。”
“咦——太狡猾了。”洁拉不满地提出抗议。她作势挥着粉拳要找梅里鲁雅“要公平”,然梅里鲁雅又岂会轻易让她得逞?两人玩儿般的在甲板上追来追去,娜塔莎可以莞尔一笑,桅杆上的莱姆可以充耳不闻,约瑟继续掌着船舵,凯伊……咆哮了。
“安静!既然这么有精神打闹,都给我好好做靠岸的准备去——”
“是。”两人顿时立正站直,乖巧的服从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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