嫉恨
你是谁?是......我的家人吗?
与她不尽相同的少女微笑着,她伸开她娇小的手臂,仿佛相拥于灯火的飞蛾。静静的、久久的。
我们是家人?
她询问道,那翡翠般瞳孔在微光下闪闪发光,犹如世间最美的宝石。
是的。我们一定是——
不。我们并不是。
她们的声音夹杂在一起,直到谁都无法辨别。亦沦到那声化为冗长的叹息,终于还是被蚕食吞噬,连微光都泯灭在那道看似浅薄、实则深厚的隔阂里,化作了无尽的纠葛,倏地破灭、消泯,然后便纵然不复了。
灯影绰绰,扼死了那只迷路的猫。此后,再没人看到它,至于它是死是活,便是成了无人猜念的妄想。
猫?它有出现在这儿吗?
万籁俱寂。连流水的声音都变得静悄悄的,它汩汩淌过魔女的双足,将她的影子倒映入游荡的清流里,竟显得她褪去了哀涩与漠然的妆容,把一切融入水波的涟漪朦胧中,挟与丝丝光澜流溢,熠熠生辉的、令人不禁呆凝住了。那层黎明的金色光辉染上,斑驳如似树影纷错,最终破碎成了道曲折、交冗的残霞,幽幽荡去时,一弯明亮的曙光被柔柔揽起,稀渺如同山间零落的灯火,然后倏地沉淀于水流中,不知是否随波逐流似的,变得阑阑珊珊、稀稀两两,延伸入山远方不久的黎明空泛,携起魔女的歌声游到远而更远的地方。
这时候,她在吟诵着,语声低低、淡然的。
在那靛蓝色的黑夜,从乌托邦里幽幽传来的,是谁的歌声?
那是过去的天使,神灵弹奏着他的竖琴,只为挽留这唯一的安逸——
他们是孤独天使与孤独的神灵,只有那满天繁星是他们的宠儿。无尽的夜空是他灵魂的屏障,金色琴弦揽着他最后的热枕。
他亦是固执的神灵,冰冷的心灵犹如水泥凝固,面如冰霜、冷冽却如此灼人。
当过去的天使停下弹琴的手,她在看着什么?是那颗独一坠落的星。
噢,是摩维塔诺,神灵最最珍爱的瑰宝。
这使神灵冷笑着拨断琴弦,他捂头背对着天使,痛斥天上失去了真正的宝物。
可满天的星却与他苦涩相望,过去的天使纵身离去,与那宝物一同,湮灭在茫茫星海之间了。
他言说他不曾珍惜,直到最后也硬是不屈。
他是孤独的神灵。曾经是,现在依然是。
你问他身处哪儿?在那靛蓝色的黑夜中。满天繁星时。
那声空灵清冷,犹如奏与童谣的八音盒,在微光缠绵时化作冰一般的色彩,又像刚要融化的由坚冰所勾勒成的冰锥子,在懵懵懂懂中,霎然湮灭了。魔女稍稍呆滞小刻,她许是有些不太习惯歌唱时的感觉,以至于那声音如此轻柔的,淡淡融入曙光稀薄中,与清风交缠成了一体的朦胧,然后便消散为了冗长的一线。那歌谣是由几近完美的欧雅各语所织起的旋律,幽柔里带着她本身特有的平静与苦涩,仿佛在一刹那时坠入黑咖啡粘稠而漫漫的陷阱中,孤独地沉没、凝滞,被风化蚕食成了一具冰冷的枯骨,又倏地崩塌、遁入那条长长的溪流,变得静止而坚硬,然后便是破碎,最终隐于星河的挽留里了。
“欧雅各语?呃,我记得——这可是曾经的那个大帝国所用的语言啊。没想到你这个不知道该说你是旅行者还是魔女的……哈,也会懂这个东西啊。”被称作喵喵的魔物慵懒地甩了甩尾巴,它很快就恢复了兴致,黑不见底的瞳孔只是直直盯着那个魔女看,从中竟并不挟着那语气中包揽过的戏谑与无谓,倒是显得意外有些温柔。又大概是安详的一刹那,被一板一眼的黑色所掩,然后便久久藏在它的心底里,或许是不想让身边人察知般的,匿藏在那最深最无暇顾及的地方,使它想在百无聊赖里将其忘却,作为自我无法真正承认的东西,永远怀念着吧。
“曾经……听过这种语言。便记下来了。”雪凌依然平静地回应着,她深粉色的长发一直披散在腰际,在清晨的微风中飘荡着,几乎都要掩住她的面庞了。这使魔物的心里顿涌上一股为她梳个双麻花辫的兴头,但又不知是为何,只是莫名想要去看看那样的她,想去看看与现在有所不同、却亦是相同的魔女而已。它看到那虚虚掩着的宽大法帽,魔女戴着这帽子显得更是娇小,但除了身处在安稳的地方,或者临睡的不得已时,她便再也没有放下这法帽。像是将这东西当做自己唯一的依靠般,无论是遇到怎样的困境,她都会下意识地拉下帽檐,大概是想以此来保护自己。但是具体是为什么,喵喵却并不明白。而对这个没有情感的魔女,它也无所谓刨根问底。
“嘛,是这样啊,那就无所谓了。”那只猫低声呢喃着,它看到魔女刹那间隐现在法帽中的暗红瞳孔,就像是被血染红的蔷薇花,顿时深深印刻在它的虹膜间,然后便倏地划过一道绯色残霞,苦涩得足令它戛然呆住。可魔女的身影却已背对着它,那娇小的影子在刚刚升起的阳光下被拉得冗长,又瞬时隐迹了身形在树木与树木的阴翳之间,直到变成了它眼中的一寸幻影——所要寻找但已然不见的人、高大的杉树与那落叶交织而成的影子、那真实又如此虚假的琼音,以及站在朽烂的枯叶间的、等待着的她。还有的,便是另一个陌生的行者。
“啊,你好。我叫克莱门特,请多多指教。”这个低梳着双马尾的少女莞尔一笑,她向雪凌行了优雅的礼,犹如翡翠石般澄澈的瞳孔在稀薄的阳光下辗转出金色的光,不知是映入了猫的影子,还是那魔女苍白的面庞,使那瞳间乍地溢满了真假莫辨的笑容,勾勒在那只黑猫的金眸中,却又忽而扭曲变作了不同的颜色,然后就在她金黄的头帘里,懵懵懂懂地掩藏去了。可那只黑猫呢,却依然懒散地蜷曲在她的臂弯里,琥珀色的眼眸向雪凌瞥望了一眼,随后便悠闲地舔了舔自己灰黑的毛发,不再理睬他人。
“克莱……门特?我记得这好像是男名啊。没想到这位姑娘——还真喜欢取这种有趣的名字呢。”话音毕落,那魔物迈着慵懒的步子蹲在雪凌的脚边,它戏谑似的舔了舔它墨绿色的毛发,黑瞳直直地盯着克莱门特的脸,一时间像是想观察她随后的举动,又大概是意图以这种方式来吓唬那个旅者,但是总归的,对方确实是愕然地后退了几步,也愣愣地凝视着它。怀中的黑猫在嗷叫了一声后便迅速蹿下,躲在少女的脚边,倒是织成了一道类似于镜面的奇妙构景。但那少女随后便尴尬地轻咳小声,她为难似地摇摇头,这才嘟嘟囔囔地回答道,“给我取这个名字的,是我亲爱的父亲。因为他希望我能学会宽容……”
“宽容?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吗?”雪凌喃喃自语,她顺手拉了拉那法帽的帽檐,然后也同样向那少女行了个提裙礼,暗红瞳孔始终掩藏在那帽子的阴翳里,只留下一小隙猩红的狭缝,冰冷而渗人非常。但对方却有些烦躁地踱着步子,黑猫在她的脚边闲逛着,不时舔舔自己小巧的猫爪子,又不时会停下动作叫唤着它的主人,但克莱门特始终没注意到那猫似的,她踌躇地将视线瞥向别处,一只手握住胸前的相框坠子,随后便不耐烦地应着,“父亲的想法,一定是没有错的。这是一定的。”
“……好了。我此行的目的,便是去看望我远在他乡的姐姐。她是一个女巫,并且呢——她很厉害,真的很厉害……”克莱门特说着,她绿色的眼睛看向了那一望无际的天。然后,她却呆呆地站在那里,停止了她的叙述,黑猫靠近她的身蹭了蹭她的小腿,还撒娇似地叫唤了几下,这才让克莱门特从滞愣中稍稍缓过了许。她的唇无助地抿成一线,眼眸又盯着那似真非真的天穹,继而再次吐露道,“那是我很小的时候了。她是父亲的女儿,是家中的掌上明珠。她也是个很幸运的女孩,从小便成了女巫们的徒弟——因为她毕竟是个很有才能的、很好的女孩呢,对……对吧?这对我们的家庭来说,真的是至高无上的荣誉,真的。”
“啊,真是善变。”喵喵自顾叹着,它显是对身边种种抱着完全不在意的态度,那双黑眸在光影的罅隙中闪着炯炯光澜,又顿时在那一片黯淡中辗转隐去,于枯枝烂叶的霉变般的熏味里,显得格外的困倦而后知后觉了。随后,它看到那少女将挂在胸口的坠子悄悄递上,她的头撇到别处去,大概是不想正面诉说自己的故事,只是毫无分寸地用力将挂坠打开,暴露出里面小巧的相框,倒让她们足能看到其里的二人——照片许是很老旧了,泛着浅浅的米黄色,勾勒出女孩们紧紧贴着的脸,苦涩与幸福的笑容,绿眸与灰眸,看似相同、却尽不一样的金色长发......还有的,是猫?不,并不是的,只是那只猫在视野中晃晃游荡着,分散了魔女的视线而已。
“那便是我亲爱的姐姐了。”克莱门特说着,她顺手指了指相框里那留着短发的灰眸女孩,随后却迅速收回挂坠,将其紧紧握在了手中。相框里的脸在魔女的眼中转即掠过,倒使她联想到了那种不拘小节而大大咧咧的男孩子,或许相较于她,边上那个绿眸的孩子——也就是克莱门特,才更像一个女孩儿。可是呢,这相框中的两人却完全不像是姐妹,倒像是一对关系很好很好的朋友。当喵喵刚想要再说些什么时,克莱门特却迅速塞给雪凌一张折得很好的纸条,然后便这样言道,“这就是我姐姐的住处了,如果你们能在今天晚上六点到的话,或许还能赶上我和姐姐的茶话会。”
“那么,再次别过喽。”当魔女醒转过来时,克莱门特早已提起裙子,向不远处的城里走去了。她走路的速度很快,一转眼便不见了踪影,宽大的裙摆在瞳间摇摇晃晃的,似藏着什么东西般,倒有些形似于贵妇人的阳伞。这时候,并没有猫,大概是它的身影太过狡黠,然后便在视野中飞速窜离了吧。而雪凌也没有说什么,她只是悄悄拿起那纸条,看到那由大陆通用的希洛亚语所勾勒出的文字。字母在笔锋间飘逸而挥洒地串联在一起,却不像是一个婉约的少女所写的,让人猜测也许书写者便是她远在它乡的姐姐。当然,这也不一定。
“占卜?安娜丝?”那只猫不禁呢喃道,它黑色的猫瞳仿佛藏尽烁烁沙粒,登时流转出耀眼而锐利的芒光,但其中不免掩着鄙夷的神色,厌倦地伏在瞳孔里,许是它根本就不明白、同样也毫不在意这类探测命运的无聊把戏吧。然后,它便飞速窜到雪凌的怀里,假装自己只是一只普通的猫儿,慵懒地闭着眼睛,好似将要沉沉睡去。但这时候,它却睁开眼,在魔女的耳畔低语道,语声幽幽有如毒蛇吐信,“啊!那我们就早点儿去吧。可不要让她和她亲爱的姐姐等急了,对吧?”
“呃——为什么呢?大概是因为我可期待这次的茶会了吧。”它戏谑地笑了笑,黑眸仿佛看穿一切般的,乍然藏掩了那抹渗人的冷芒。它的瞳孔倒映在五彩的玻璃窗上,显得深邃犹如贯通着浩渺宇宙的泉眼,与不知何处的绿色影子相缠为一体,朦朦胧胧地穿梭过金黄的罅隙,而至于坠入何处,便是无人明知的事情了。异处的少女忽而醒转过来,她松开她紧贴玻璃窗的手,故人的身影透过玻璃、再辗转于她琉璃似的瞳孔中,一声不语地凝固在那里,沉重得犹如死后的龙族滞停不动的血。只有那灰眸酸涩似地匿藏着光,转瞬却被厌恶所埋没,取而代之的便是对方愠怒而稍显命令的嗓音,“你为什么在这里?父亲身体这么不好,你应该留在那里陪着他——而不应该出现在这种地方!”
“噢!我亲爱的姐姐啊,这是你的店吧。我怎么不能出现在这儿?难道......哦,我们不是姐妹?” 克莱门特嘲讽般地笑了笑,她提起她蓬大的裙摆,顺势贴近了那处在阴影下的人。但这时候,那绿色却纠缠着灰,迸发出一道憎恨的芒光,随即掩在金黄的头发里仿佛融为一体似的,却又带着半分区别。但这种区别已是足够,她们毕竟不是一个人,甚至连相貌都不尽相同,在过路的旅者眼中,所谓姐妹这东西——或许只是笑谈罢了。可确实的,那称作安娜丝的少女有些错愕地垂下头,她显是不可思议,又勉强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神色,当耳畔响起克莱门特的低语时,竟使她骤然愣住,“你知道为什么吗?父亲他……早已死了。就在一年前那个夜晚啊,他躺在床上,一遍又一遍地念叨着你的名字!这……你又怎么会知道!”
“啊,我亲爱的姐姐呀。那时的你,倒是在这里过着你的女巫梦,连回去看看你的亲生父亲!都不愿做到啊……”她重重地诉说着,那眉头扭成一道永远无法打开的锁结,在她姣好的面庞上硬生生地勾勒刻划,连她的那双瞳孔都颤抖扭曲了下,恨意随着紧握的拳凉丝丝地迸裂开来,流溢于唇齿之间,使薄唇被血液染成朱色,炸碎在女巫灰色的眼眸里,乍然在那泪中携入了痛彻的绯红。这使安娜丝登时滞住了,她只感到自己的身子在颤抖,泪水不受控制甚至泉涌般地淌出,紧握的手指因为过于用力咯咯作响着,灰眸藏在发丝里,错愕般地直瞪住,然后便在愤怒中倏地扭曲了“我——你根本就不知道!我为了这个家坚持了多久,这一切都是为了父亲,都是为了……”
“你这个不伦不类的‘妹妹’!”那手猛然扣住桌子,颤抖着仿佛将要把一切捏碎般,然后她竟顺势拽牢了克莱门特的胳膊,使对方顿地一惊住了。但随刻,克莱门特却狠狠扯开对方的手,那瞳孔中显露出无比的愤怒、急切与无可奈何,刹那时死瞪着安娜丝的眼睛,像是将把那所谓的姐姐撕成碎片似的,可久久竟被她叹息般的嘲讽所取代了。随着她的倚裙而去的身影,及是那黑猫好奇地探出头来,兴奋叫唤了几声又隐在裙摆中时,克莱门特那声极端的冷笑竟变得愈为渗人,“是啊,我是不伦不类,因为你不知道,我是多么想成为你那样的人啊!我亲爱的姐姐。”
“晚上六点的时候,我还会再来一次。那一次,便是我们了结的时候了。”她抛下这一句话,然后便转身离去了。身影透过彩色的玻璃窗,再渗入那灰色的眼睑里,投映出一道又一道的光斓——那是缤纷的、迷幻的,又是如此令人向往的颜色。可安娜丝却顿时感到了一阵剧痛,她不明白她此时的心情,那种感受即使用一千个一万个词语,她都无法表达出来。她知道她怀念着曾经的东西,而她又清楚自己是在嫉妒,但至于在嫉妒着什么,她却一概不知。当然,她也并不想知道。
那双灰眸只是呆呆凝视着那苍凉的天空,与不知何处的暗红瞳孔交织融合,随后便戛然隐遁去,终是化为了一处的仓皇。深粉色长发犹如泼墨渲染在宣纸上,被法帽虚虚掩着,拂过天与天的那头,朦朦胧胧地淡褪在了阑珊灯影中,亦是骤然破碎入血蔷薇般的眸色里,释去了指尖罅隙里那道凄冷的光。身边的猫儿垂了垂它的耳朵,那黑瞳蓦地瞥望向那魔女的影子,不知怎么的流露出一股怅然,转即被嘲讽般的洋流湮没,只留下微敛的不定的眸光错落于眼角中,痛彻得渗人,“嘛,很快就要黄昏了呀。不过我说你......真的连那个女人一点儿底细都感受不到吗?”
“......是吗?无法回答?如果这样的话,呃......噢噢!对了,我很喜欢你的那个钟表,下次嘛——可否借我一用?”它仓皇地转换了话题,一双黑眸久久盯着魔女看,但对方却只是平平淡淡地应了小声,便推开占卜室虚掩的门,然后毫无目的地呆站在那里而已。眼中是一个披散着头发的少女,灰色的眸耷垂在眼睑里,似在小憩般的,竟仿佛凝固的石雕,毫无生气地端坐着、久久不动的。见到来者时,她灰暗的眼睛里却乍辗转出错愕、惊惶,继而竟被无名火所燃尽,扭曲中翻滚着猛兽似的奔逐,刹那迸发出烦躁的吼,被自身的理智压抑在唇齿间,颤抖而如此沙哑,“今天占卜店——不接受任何委托!你们走吧。”
“那请务必......”当见到魔女拿出的纸条时,安娜丝却倏地一愣住了,她死死盯着上面的文字看,然后以更加不可思议的神色审视了下雪凌,似乎是在怀疑方才的一切。可对方却什么话也不说,血色瞳孔藏着阴影下,泯灭了那抹寂寂微茫。这使她不久便妥协了,那魔女站在那里,机械般地询问了一句话,却让她仓皇地呆住小许,长叹一声才低语道,“是的,我是她的姐姐。安娜丝。很可惜,克莱门特今天中午已经来过了,你们......”
“看来你可烦心那个所谓的妹妹呵?”那只猫嘲讽似地嘀咕了一句,它狡黠的身形隐藏在暗黑里,同样是黑色的眸子高傲地瞥视着安娜丝,不免让人后怕非常。这时候,安娜丝仿佛受到刺激般地倏地一激灵,她故作摇头的样子,却无法以自己的神情欺瞒那两个旅人,最终只得自顾自长叹一口气,然后便默默不语,竟显得很是垂头丧气。那灰眸中夹杂着愧疚、悔恨,或许还是被言之为嫉妒的光澜,霎时被淹没吞噬,只留下她那句冰冷的应答,“是吗?那样的话,我就告诉你们吧。”
说着,她拉下了帘幔,阖起那双灰色的眸。然后,她却看到了曾经的颜色——那是被淡淡一层米黄色所模糊虚化的幕布,嘈杂的声音在耳边窸窸窣窣的,却在瞬间中崩裂成一袭翻滚的水花。在她的眼里,这或许是一种痛彻的颜色,仿佛是直接贯穿了她的眼睛似的,将旧时的印象死死刻入了视网膜里,刹得像是阵阵发颤的铁链与齿轮,倏忽扭转拽紧之时,竟于光的罅隙里熠熠生辉。然后,她看到了那个她无法得知的她,也是最最令她痛苦的那个影子。她只记得那时的自己在颤抖,无法明白亦是无法理解眼前人的所行,因为这未免是太过的不伦不类,使她感到了惧怕。莫名的。
——故人提起了她的裙子,转过了头。那双翡翠般晶莹的眼睛看着她,笑起来仿佛一个真真实实的女孩。
她痛苦地揪紧了心脏,可那东西在胸膛仿佛即将死去似的,变得犹如死灰......
这时候,她们又一次见面了。安娜丝站在明处,克莱门特则藏在阴影里,那不尽相同的冷笑在一时间却趋于一致——一个固然是苦涩的,而另一个却是无比的嫉恨。魔女处在更远的地方,她抱着那只墨绿的猫,暗红瞳孔只是望着,仿佛一个毫无感情的审判者。也许,作为魔女,她本来就没有感情。她看到那对姐妹疏离却又如此契合的身影,在愤怒的嘈杂声中争吵着,然后狠狠地撕裂扯碎了她们身上的红绳,以至于那把锐利的刀被克莱门特举起,失去理智般愠怒地刺向安娜丝,但对方竟丝毫不还手的,硬是躲闪过了。
“克莱门特!”安娜丝心有余悸地喘息着,她足能感受到对方死亡似的压迫,巨大的力道甚至能媲比成年男子。刹那时,她的脸颊竟被那刀刃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克莱门特绿色的眼睛死死瞪了她一眼,不知是杀意还是被称为嫉妒的东西被眼睑所敛,乍地流溢出了道血色的芒光。与此同时,站在高处的魔女举起了法杖,她低低呢喃着远古的魔咒,在暗红瞳孔与安娜丝灰色的眼眸相望时,竟使道道五芒星法阵围绕她身将二人隔开。安娜丝长长松了口气,那声音在刀刃重重的嘈杂声中显得格外渺弱,“你该停停手了,克莱门特!”
“你本来就不是这样的人!你——你是永远都无法成为……”那由法阵勾勒而成的坚硬的墙,被她的手所颤抖着伏住,使安娜丝足能感受到那刀刃在法阵上刻下的力度,愤怒犹如失去控制的奔逐的野兽,霎时间在她的眼中映出一寸撕裂般的痕迹,又仿佛闪电在云霄中猛然炸开似的,让她仓皇向后退了几步,灰眸骤地缩小若点,颤栗着迟迟不止。然后,她却再一次扑向前,像是要传达给对方什么信息般的,不顾一切地嘶吼着她早已哑掉的声,让对方猛然愣住,“你以为我和你不一样吗?!我也同样……嫉妒你啊!”
“为什么你不能成为女巫的徒弟?为什么只有你能留在家里陪着父亲?为什么你是个——而我却只是……”她掐着嗓子,像是即将爆发的熔岩般,将她的话语一句一句嚼碎吐露出来。那双手深深痛抓着这堵屏障仿佛要将面前的阻隔霎刻撕碎般灰眸瞪着那忽就停手的克莱门特甚至是爆出了猩红的血丝。而对方竟也颤抖着跪下了,她死死握住那把匕首,绿瞳也同样盯着安娜丝看,直到泪水决堤将她脸上的妆尽全化开,在露出她清秀而中性的面庞时,却被那手兀然捂住。她的声音同样大喊道,愤怒犹如一道倏地撕裂的闪电,“你……你……你以为我不是这样想的吗?!我也想成为姐姐那样的人,我也想陪你一起出去!但是我……并不是,也并不能啊!”
“我永远也做不到父亲所说的宽容,因为我一直在嫉妒,一直一直的!”她嘶吼道,并将那匕首对准自己的心脏,狠狠地朝着胸膛刺去。那声音变得沙哑,微带了些沉。
“嫉妒就嫉妒吧……我想看到的是真正的你!而不是这个虚假的……你——你懂吗?”恰在这时,安娜丝的眼中却映入了无尽的殷红,痛彻犹如丧尽歌声的孤鸟,被荆棘钳在了刺刃里。随着骤然消失的法阵,血液泉涌般喷洒在她身上,将她的裙摆染红,于白皙的脸上勾渲出道道诡异的绯色,使她戛然凝滞犹如木偶般的,呆然不动了。
她看到那故人的身影在眼中倒下,刀刃滑落在血泊里,烁耀出道煞白的光芒——这让她颤抖地站起身来,然后却不寒而粟。可随后,她竟开始呢喃,那无尽的白色帘幔将二人的身形掩去,只留下她决断似的嗓声尚还缭绕,终隐不见了,“我要做一场手术!请你们先走吧。”
——魔女只记得她最后的那句话,还有那声猫的哀嚎。
但这也只是不久之前的事情了。
一切皆定,早已就物是人非。克莱门特并没有活下来,安娜丝只是为她扫墓而已。
她身穿着黑裙,和身后的魔女一样。而站在角落的,便是她唯一的助手,杰斯缪克。
全程中没有人说话,只是沉默。除此之外,还是沉默。
最后,她们离散了。那被称为助手的少年扭过头,翡翠般的瞳孔望了望魔女的那方,犹如最美的宝石。
不久,魔女看向了身边的墨绿色的猫,她默默地询问道,“你……有见过猫吗?”
“啊,什么猫?明明——始终都没有猫啊?”那魔物错愕地应着。然后,它却戛然愣住了。
“不,已经没有事了。”魔女摇了摇头,她提起裙摆,随着灯影而去,悄悄隐迹了身形——就像是猫。
嫉妒是什么东西呢?
大概是因为太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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