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长夜将至
2026年 春
我按时从大学毕业了，空子也赶在战乱来袭之前离开了美国。从2023年开始，这个世界就一直处在不稳定的状态，国家之间，地区之间，都在不停地互相侵扰和争斗。好在我的学校隐居山谷，远离纷争，这几年在新闻上看到的事情，我都没有感同身受。现在的东京，虽说大体上和七年前我刚来的时候一样，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更加紧张了，矛盾也更激烈了。从前的人们，只要不是观念相差太大，是不可能吵起来的，但现在，只要一个人认为“橘子好吃”，另一个人认为“橘子不好吃”，都能为此争个不停，甚至还上升到家族和公司的名义上，实在是令人费解。而我，幸运的没有成为其中的一员。我离开学校后的第二天，就去了真琴所在的互联网公司做网页设计，这种工作比之前闷着头画画来钱快多了。而且，她的公司里的员工，都是从我学校里毕业的学生，大家之间的关系依然是最单纯，最初始的样子。在这么个复杂的世界里找到这么个地方，可真是不容易啊。
空子在美国待的那八个月期间，英语水平提高了很多，也在Iris的公司里学了很多VR技术。他现在的收入，可比我这个大学毕业生还要高呢。即便是他想起那些经历还是有些后怕，但他并不后悔冒这个险。Iris曾经告诉他，人的每一天都充满着各种危险，如果你因为害怕那些危险就选择藏起来，那你永远都无法成功。只不过呢，有一些倒霉蛋确实活得不长，但他们也曾经努力过，不是吗。
现在的空子，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不是从我学校毕业的学生，却也在当今残酷的社会下还能如此自信和富有个性的人了。他是幸运的，可以遇见Iris这样的人，就好像我曾经在新干线上遇见真琴一样。空子回来的那一天，他来学校看了我，他说在他离开的这八个月里，我像是换了个人一样，浑身都散发着少女的气息。他说，等他再成熟一些，就和我一起生活。我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只是想让时间去解答。
四月，樱花开了，这个幸福的春天终于来了。
目黑川两岸的樱花交织在了一起，形成了一把罩在河面的巨大樱花伞。千鸟之渊岸边的樱花飘落在了水里，粉色的花瓣之船和蓝绿色的水面融为了一幅水彩画。上野公园里千本繁樱将城市的一角染成粉白色，游人们在这花瓣雨里穿行而过。只是这看似美幻的景象，在这冰冷的世界中只会徒增悲伤，这个世界边缘的国度，也正如樱花般短暂。
东京的樱花满开的日子，比起七年前稍晚了一些。四月十日这一天，我和真琴在下班后来到了上野公园，躺在这花瓣铺成的地毯上，看着下弦月在樱树间的空隙中穿行。自从她毕业之后，她好久都没有和我说过话了，所以这一天，她一定有很多想说的吧。我看着真琴少女般的脸，在月光下格外明朗，我忍不住想和她靠近，抓住她的手，和她一起诉说着这两年的喜悦与悲伤。
也许不知从何说起，我和她一直都没有开口说话，直到我朝着她身边靠近，躺在了她的臂弯中。她身上的气味还是那么的香甜，我一瞬间还以为那是樱花的味道。
“爱莉，很温暖吧。”真琴说。
“嗯，是我经常在梦里梦到过的感觉呢。”我说。
“是怎样的梦呢。”
“是在大灾难中幸存了下来的我，在满世界寻找你。我找到你的那个瞬间，我冲上前去扑在了你的怀里，就是那一瞬间的感觉。”
我对真琴的那种依恋，不管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都是那么的强烈，每当我想到她时，就会无意识的觉得她就是那个可以陪伴我一生的人。如果她真的来自未来，那我和她的羁绊，也会随着时间越来越深。我记得她好像说过，我是第12个陪伴过她一生的人，那前面的那11个人，都是谁呢。
“真琴，你是第几次来到这个年代了。”
“第十二次，也是最后一次。”
“为什么，是最后一次呢？”
“只有将十二个星座都轮回一遍，我才能回到人间。我曾经成为过春季的牧夫座，化身为维也纳教堂的祈祷者，在46岁的时候葬身于战乱中的火海。我曾经成为过冬季的猎户座，化身为大草原上的骑射手，在敌军入侵时击杀了对方的将军，但被席卷而来的沙尘暴夺去了生命。我曾经成为过秋季的仙后座，在十九世纪的欧洲享受荣华富贵，但因为人们的懒惰和愚蠢，那个王朝最终以凄惨收尾……而每一次化身，我都会陪伴着一个命中注定的人，一直到她死去。”
“你为什么，一定要经历了这些，才能重新回到人间呢？”
“因为我，曾经是一颗灾星。几十万年前，不受控制的我，从小行星带脱离，飞速撞向地球，杀死了地球上百分之八十的生命。为了忏悔，我只好一次又一次地化身为人经历苦难，最后才能摆脱这个命运。我来到人间，平息他们的伤痛，为他们承担罪过，并告知世人即将到来的灾难。在这个过程中，我必须像一个普通人一样生活，若是把自己的身份暴露给了太多人，这个任务就会失败。”
“很辛苦吧，轮回那么多次，最终才能成为一个普通人。”
“不，每个人都是一样的。你也是，空子也是，这座城市里的所有人都是，他们已经在这个宇宙里轮回了上亿次了，只是他们不记得了而已。”
我想，真琴她一定真的知道未来会发生些什么，因为在她的世界里，时间这个概念并不是只增不减的，而是像我们现在世界里的三维坐标一样，可以随意跳动的。在她每次化身为人死后，她可能会在过去重生，也可能在未来，只是人们因为受到时间的局限，看到的顺序和真琴是截然不同的。
“真琴，你知道未来的这20年会发生些什么吗？为什么空子说2048年东京就会消失呢？”
“未来的这二十年，灾难会越来越频繁，包括战争，地震，海啸，风暴，甚至陨石撞击。日本的中央构造线以南的部分会消失，而日本海一侧会出现一片新的陆地。至于他为什么知道是2048年，是因为他就是我上一个守护的对象的转世。”
我一直都相信这个2048年并不是空子开玩笑般随口说的，而是他早已清楚未来这几十年内要发生的事情。他只是在装傻而已，他也和真琴一样，在默默的守护着我，只是在我面前绝不会显露出任何痕迹。
“下一次灾难，是什么时候呢。”
“就是后天，四月十二日了。我们明天去请个假，然后赶紧去北海道。我已经告诉空子了，他也会一起去。这次灾难会毁掉大半个东京，也是人类浩劫的开始。”
如果我没有问真琴这个问题，那她还会告诉我吗？我想，她一定会告诉我的，只不过不是现在，而是我们今天分别的时候。因为我相信她，会一直守护我的。可是，毁掉大半个东京的灾难，究竟是什么呢，地震？海啸？还是陨石撞击……
“是怎样的灾难呢？”
“是一声巨响，然后东京就崩塌了。”
在人类的世界里，灾难从未停下来过，只是人类一直被这十二颗星星默默地守护着，才能生存到现在。可就算如此，那漫漫长夜仍然在步步逼近，因为大自然对人类的惩罚，就是宇宙法则里的宿命，是永远都不可能逃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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