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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出海(2)

四 出海(2)

浅维鸿围上围裙,置身于蒸腾的水汽中奋力炒菜,船舱中于是溢满料酒的气味。鱼腥味早就有了,只是现在更香了一点而已。桌子上已经摆了些菜,但许千移还不敢吃。他知道自己身旁有个很传统的中年人。

这位中年人也在烹制食物,调节火势。外头起了风浪,但不大,只是让桌椅微微摇晃。许千移再拿出《虾兵蟹将考》,想借着舱内灯光努力看一点,却还是怎么都做不到。人眼能力实在有限,与头足类及虾姑大为不同。这倒也是一种实实在在的悲哀。

他倒不如把眼光转向甲板,关注那灿烂的群星。闪闪的星斗缀满天空,因着这黑,而更显明亮鲜艳。许千移未曾在陆地上见过这样的星空。他被天体的亮度感动,并开始隐隐向往着诸行星恒星之上的遥远世界。那更是望远镜所不能企及的了。

“啊——帮忙端一下!”

浅维鸿端着盘鱼跌跌撞撞过来,那盘子看着就烫手,热气散发不断。许千移接过盘子,也烫得差些失手摔下,废了不少力气才放稳。这是刚煎好的鮣鱼,肚子上有个大口,想必是鱼叉枪的杰作。这样稀奇的鱼种果真是可以吃的么?

又有盘鲳鱼端了过来,这也是今天打捞的。鲳鱼被煎至两侧金黄,但没放什么调料,毕竟条件限制摆在这。不过不管怎么说,这都是顿丰盛的海鲜盛宴了。其丰盛程度远胜许千移抓的那桶螃蟹海螺。钱父首个动筷,再就是浅维鸿,许千移最后也跟着撕下一块鱼肉来。鱼肉又新鲜又结实,光这么做就已经足够好吃。

钱父拿出一小瓶烧酒,直接对嘴喝。开船而喝酒或许不太好,然而劝阻又未免不近人情,许千移只好默默夹菜。出海是力气活,每个人都很疲惫,一开始都只顾着先填饱肚子。饭吃差不多一半后,气氛才渐渐活跃了起来。

“听说你想了解白海豚?”钱父问道,并再呷下一口烧酒。

“是的……”

“很早的时候海上白海豚很多,那时我们叫它‘海猪’。听说福建那边管白海豚叫妈祖鱼。”他似乎极力抑制着方言,好让许千移听懂,“不过前些年它们就少了,近几年又似乎多了些,但还是很罕见。”

“这是为什么呢?”

“我小时候跟家里人出海,还看见过别人杀白海豚——就像杀猪那样。以后不杀了,白海豚还是能经常见到,感觉数量还是挺多的。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就那么稀罕了。”

“我们这次能遇到白海豚吗?”许千移有些天真地发问,“或者别的什么鲸鱼?”

“看运气。”

一阵摸索后,钱父竟抽起烟来。他在下风处抽,靠近甲板,但味道还是会飘过来。许千移依旧不好说什么。

“听说过龙宫和白海豚的故事吗?”半饷之后,钱父忽然熄烟问道。此时饭桌上只剩几条鱼还没吃,其他基本完全入肚,化为营养。

“听过,之前听学校图书管理员讲过。”许千移点点头,“就是说人类犯错,然后龙王派虾兵蟹将上岸惩戒嘛。我这本书里也有讲,但好像在梅涌这边,故事里出现了白海豚的角色。只是小龙套而已。”

“龙套麽?不一定的,在我听过的……”

许千移伸过筷子,想把鱼翻到另一面去,好吃得方便些干净些。在这翻覆的当口,气氛突然凝固,世界仿佛只剩下一波接一波的涛声,外加摇摆中船内小器物的碰撞。他知道自己做了不该做的事。

而且是很不该做的事。

“这样做不吉利。”浅维鸿轻咳一声,以示提醒,“直接隔着骨头剔压下面的肉就可以了,没必要——我是说,没必要像你刚刚这么做。”

浅维鸿在提醒的同时朝他苦笑,是很无奈的苦笑。

此后的气氛便就压抑而沉默,钱父未讲完的故事再也没继续,许千移并不知道不是龙套的白海豚还能够怎样。他不久放下碗筷,表示吃饱,一个人站到甲板上看星星。许千移其实并没有很饱,只是若还继续呆下面的话,他自己也会觉得尴尬的。

远处有其他船只的渔灯,每一个都缥缈而遥远,仿若幻象。那些船上想必有人,他们也在吃饭吗?他们也会因为传统而忌讳“翻”吗?许千移希望他们确实在吃饭,却不忌讳“翻”,但实际上又根本无从了解他们是否这样。这都只是空想,是带有温柔意味的空想。夜晚的大海一片黑暗,除了船空无一物,没法给人以安慰。

不过从另方面想,只怕浅维鸿也在多年前的这般大海上,经历过与今夜相类似的事情吧,并且大概还要挨骂,挨批评。既然都是头一次,那自己有什么好落寞呢?然而许千移必须得落寞,这就是“Smells Like Teen Spirit”。显然,正如“减一”为“加负一”一样,负面情绪也只是一种不愉快的微笑。

那样的话,许千移就毕竟还在坚持着笑,不至于哭。若要为这种小事而哭,那就未免懦弱过头了,该去看看心理医生。

收音机放着晚间新闻。在那个远离梅涌的世界中,日本和韩国的货轮相撞,大西洋深处的大王乌贼活体被捕送至亚特兰大水族馆,而一艘台湾民航迫降成功。那个世界里发生着许多大事情,与许千移的眼目所及大不相同。

然而,究竟谁更接近真实呢?从实际上讲,自然是二者皆为真实,互不妨碍。但许千移宁愿从形而上的角度去思考,哪怕作为一个中学生,他根本搞不懂任何流派的哲学。

有一种持久的疲劳从星辰而降,带着午后阳光的味道。这会让三人都难以清醒,只能入眠,只能盖上被子躺下。船舱里只有两张床,钱父自己打地铺,两位年轻人则在简单洗漱后躺下。这种父爱与友爱让许千移温暖,并能逐渐理解海民的苦衷。

传统是一种有力而富有温存的东西,是一种更厚重的自我安慰。在科技不发达的年代,打鱼人只能依托它来坚强下去。许千移如此理解,在摇摆中入眠。他梦见了摇篮,然而只梦见摇篮,并没在梦中看到更多意象。

他深深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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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是半夜时分,许千移感到下腹胀痛,就醒了过来。一开始先是在床上昏沉着,迷迷糊糊,简直怀疑自己为何处于此地,待神识回归,才发现不过是之前喝太多水,现在憋不住了而已。他悄声下床,扶着墙走,注意不打扰到另两人。半夜的水波猛烈,打击外板。他几次差点晃倒。

打开门后,半夜的凉风一下涌入。海面上已经失却其他灯火,而天幕正群星闪烁,凉风大吹。许千移忽然就暴露在无比空旷的世界里,皮肤上起了鸡皮疙瘩,心中有种莫名的兴奋。逐渐清醒后,就站在船沿上小便,感受着神经一点点放松下去。他现在是一个完全自由的人了。

许千移记得自己做了个很好的梦,梦的意境非常迷人,但现在怎么回想情节都想不起来。他一边小小地纠结于斯,一边扭转回身,准备稍坐一会。在这时,他看到了船尾一个正坐着的白色身影。

于是心放缓了跳动。

“你好!”

身影挥手招呼他过来,正是少女那天的音色。

他谨慎地走过去,小心摸索,以免被绳索与水管绊倒。许千移并不害怕,他心中早有了预料,对这次相遇深以为然。有一种独立于其他所有之外的期待,是对自己能和某个奇妙世界相接触,摆脱千千万万个无聊而平凡的日常的期待。

那果真是少女。她单手撑着身子坐在船沿,双足荡在舷下,然后朝许千移露出狡黠的笑。这种笑能在黑暗中看得分明。空气中充满了潮水味,于是在恢复跳动速度后,许千移也心如潮水。

“你……”

少女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把许千移拉坐了下来,同样双足荡在舷下。浪花打到他的脚上,凉丝丝的,却不怎么冷。他死死抓住船沿,害怕自己掉下去。虽然许千移也知道,假如他真掉入海中,少女一定会来救他的。

这夜色仿佛幻境。

“那个,这是怎么一回事——”

许千移慌乱地发问,并尽可能压低声音,免得别人听见。他希望时间流动减慢,让自己能更加从容,把所有事情搞透彻,不再迷惑。但这当然做不到,相对论早就否定了这点。而且少女也只是微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那是很热情却很克制的微笑。

借着月光,他们能看见彼此脸上的红晕,这红晕之纯粹胜过前日。假使玉猪龙和釉里红能共处一室,那就必然有宏大的博物展要开启。而那再好不过。少女似乎蓦地想起什么,摘下了自己的项链,眼睛用力一闭,以较坚决的姿态递送给许千移。

但他不敢接,并且在不敢接的同时还要发问,要推托。

“请先让我弄明白所有的前因后果……”他匆忙摆手,“拜托了!”

少女只是不言不语,最终下了决断,直接把项链亲手系在许千移颈项上。许千移不敢拒绝,他羞涩到不敢触碰少女的手,却又沉耽于这种超现实的过程。他的手腕依旧发烫,并有奇异的悸动从内心发出,震颤不已。

有飞鱼跃出水面,啪嗒嗒在甲板上跳,正如白天那般。但这些飞鱼运气好,挣扎了会后就找到出路,重新进入水中。这是飞鱼群来袭的先兆。在少女系好项链后,成群的飞鱼划过渔船,拉出银线,海水从它们的轨迹上滴落下来。许千移摸了摸项链,指尖感觉粗拉拉的,然而带着体温。

要么是石头能自热,要么这体温来自少女其人。许千移倾向后者。

“不行,这个,这个,这个……”他仍然慌乱,“真的不行啊!”

“为什么呢?”少女终于开口了,“这是一种厌恶吗?”

“才不是!”

“那你?”

“啊,这,这,我只是……”

“是什么呢?”

面对那双形似世界之腹地的眼睛,许千移实在不好说什么。并且他本来就什么都说不出,本来就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如此漆黑的夜正适合密谋,正适合定下暗中的盟约,可他却连文字都组织不起。那冰冷的风,已经再不能让人持久地清醒下去了。

他倒该拿起鱼叉枪刺向自身,免得自己彻底昏沉过去。有一种少年的稚气在安逸中养成,只有极大的创伤才能将其除去。许千移清楚这点。

“许千移,是你在外面吗!?”

船舱中忽然有喊叫,那是钱父的喊叫。中气十足,且为烟嗓。

“啊嗯,是我!怎么了?”许千移忙把手指竖到唇前,对少女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船舱中叮叮咚咚响,想必是钱父要出来看个究竟。这让许千移无比紧张,肾上腺素剧增,却什么也做不了,连提醒一下身边人也做不到。他嘴唇干涩,喉咙发苦,隐隐反胃。甚至又想站在船头做跟之前一样的事。他知道这不是晕船。

但少女是机警的,她已经纵身一跃,跳入海中。她激起的水花让许千移惊醒,然后把一个关键帧缔造:

“那个,你的名字是——”

水花,水花。飞鱼。一条白海豚从海中央跳起。

“顾洋!”

少女隔着海面朝他喊,然后一个翻身,消失于水底的暗流。在这般漆黑的夜里,海底情形是不能看很仔细的。许千移又摸了摸项链,手心出汗,身体疲劳。他还是该继续睡觉,直到第二天太阳出来。

他还是很想看一看日出的。

“这是犯忌讳的!”钱父把许千移一把拉起,“不能把脚放在船沿外面!”

“不,然而……等等,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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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带来了文曲星的福气啊。”

在海豚游向远方后,钱父如此评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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