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和平条约下维持的短暂和平，看来就要结束了，因为除了帝都如今的混乱之外，其次便面临着通古斯王国和南方兽人联盟的威胁。”回想起早年在宫廷中受到的种种屈辱遭遇，酒馆主人冷笑道：“虽然十六年前的铁门战争之后，战胜的通古斯王国和金罗普签订了合约，并且六年前帝国已在圣山奥林普斯脚下挫败了兽人对圣城的进攻，解除了暂时的后顾之忧，但这些仅仅是表象。”
表象？难道战火距离这片远离世俗之地已经不远了吗？
想及至此，对萨拉托加村前景的顾虑浮出心头，使得赫兰德琳不禁皱起了眉头。诊所和炼金工坊已在村庄经营了多年，她眼睁睁看着一个又一个被自己治愈的病人露出感激的笑容，并且她作为“术士小姐”的身份，也早早地被村民们接纳。
可是一旦战争席卷此地，那么她这些年所付出的努力，毫无疑问都将化为乌有！
“术士小姐，也许你和我在担忧相同的事情。”
从柜台后面取下了一瓶尚未开封的酒和餐盘，唐纳德将两只杯子放到餐盘上，背对着赫兰德琳说道，“金罗普的强大实力，只不过是虚假的外表。经过连年的战争之后，包括铁骑军在内的帝国精锐部队已是损耗无几，而帝国的府库又不足以维持冗杂的军费开支，据说早在两代先王之前，便欠下了大量的外债。
“连年的征伐和扩张领土，带来的却是大量难以管辖的偏远城镇，和错综复杂的官员系统。像萨拉托加村这样的自治城镇不在少数，许多地区只是名义上服从帝国，而非真正的效忠，一旦等到战事开启之后，各方领主的心思更是难以叵测。加上近年来农作物的歉收，东北边境不断蔓延的黑死病，以及六年前因为黄泉关战役的失利，导致原本和帝国通商的纽曼公国，将贸易重心转移到了位于大陆中央的自由城邦蒙特。”
“因此综合来看，不论是军事、政治、外交还是商业，帝国在二十年前的五国联盟战争以后，便一直在走下坡路。金罗普曾为大陆霸主的优势，正在时间的推移下消耗殆尽。”接过酒馆主人递来的木杯，赫兰德琳总结道。
“不愧是您，术士小姐。”
观察着白袍女人举起酒杯，啜饮一口的端庄姿态，唐纳德的眼神中充满了敬佩。中年男人恍然意识到，身在远离世界的角落里，唯独眼前这位自从六年前来到萨拉托加村的年轻女性能够理解到他的苦衷，不知不觉中，她已变成了自己的唯一的知音。
“赫兰德琳小姐，我现在才发现您是如此的与众不同，兼具睿智与美貌于一身，说是智慧女神下凡也未尝不可。”
这样的赞美之词，或许会让普通的少女心动，然而赫兰德琳的心情却无动于衷。她只是略表礼节地笑了笑，放下了手中的酒杯，用玩味的眼神注视着脸上带着伤疤的酒馆主人。
“唐纳德先生，”她挑选着措辞说，“在帝都中你是否曾有过心仪的女孩，就像你现在盯着我看一样，如此地让你着迷？”
中年男人干咳一声，移开了目光道，“为什么这么说？”
“唐纳德先生，你也不年轻了。虽然一直以经营酒馆为借口逃避着，但是我能感受到，你无法喜欢上其他女孩的真正原因，绝对不是这般简单。”
“啧，女人的直觉么。”被风吹动的灯火下，酒馆主人不甘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你当然可以这样认为，不过在我看来，更多的应该是同病相怜的感觉。就像我拒绝了乔的求爱一样，虽然唐纳德先生一直在撮合我和乔，但是您却始终在抗拒着村庄里其他女孩的邀请。”术士小姐说。
在赫兰德琳眼中，唐纳德虽已至中年，可是他曾经身为宫廷剑师的气质却是难以掩盖的。他有着锐利的目光，沉着稳健的身姿，还有优雅随和的性格，仿佛一头随时都能爆发出真正实力的睡狮。从这几点看来，酒馆主人年轻的时候，想必也曾是一位令无数少女尖叫的风流男子。
既然如此，又是什么原因驱使他离开了风光无限的帝都，来到这座远离纷争的世外桃源，当起了默默无闻的酒馆老板？宫廷剑师的身份真的是能够轻易舍弃的吗？这些问题，赫兰德琳一直都十分好奇。
“过去的诸多经历，我是不愿意细说的，即便我们身上的共同点有很多，”沉默片刻，唐纳德的脸色发生了变化，“至少在时机到来之前，你就把我当做普普通通的酒馆主人吧。术士小姐，只要每天你能来我这里喝上一杯，顺带说几句闲话，我这个半只脚踏入坟地的老男人，便觉得心满意足了。”
“好好工作去，你还年轻得很！”
不知为何，赫兰德琳的心头浮现出讽刺的意味。因为在她的印象中，酒馆主人的岁数还不到她的零头，而她记忆里真正的年龄……似乎早就超过三千岁了，唯容貌不曾衰老过。
开过简短的玩笑之后，两人大笑起来。
白袍女人迎着唐纳德举起酒杯，红酒液面摇曳，木杯与木杯在灯下撞出了清脆的响声，驱散了脑海深处的痛苦回忆。
※※※
“头，好痛。”
扶着路边的砖墙，赫兰德琳忍受着一阵接一阵的反胃感，艰难地向前迈步。她在几个水坑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那是一张经过伪装的略显憔悴的女性面庞，由于饮酒过量而显得苍白，可即便如此也无法掩盖其五官的华丽，以及一头散发出璀璨星光的黑色长发。
不！这不是我。
看了一段时间以后，术士小姐忽然又对这张脸庞感到厌恶了起来，发泄似地踏了水塘一脚，把水中的脸颊踩得支离破碎。借助着街边房屋隐约透露出来的灯火，醉酒的她绕路来到了海边，双脚踏上了柔软的沙滩，跌跌撞撞地向前跑去。
清澈的潮鸣环绕于耳畔，燕鸥围绕着侧畔白尺高的悬崖翩舞起来。月光洒在身上是清凉的感觉，夏夜凉爽的风从海的那一头吹来，拂过长发，透入她满是药剂味的白袍中，给紧绷了一天的毛孔带来了舒爽无比的触感。
赫兰德琳隐约感到自己是喝醉了。
但正因如此，她得到了让思维放松的许可。
在她的视野里，许多的景物都和这座海滩重叠了起来。当望向那座悬崖时，她仿佛看见了她朦胧的初恋、金发的阿尔帕夏正在微笑着，将毯子盖在熟睡在马车上的黑发少女的身上。
当望向悬崖远处龙族的遗址时，她仿佛看见了毁灭在雷龙脚下的卡森贝尔要塞，以及草原上被烈火灼烧的黄泉关；当望向一望无垠的海洋时，她看见了那坐落于诺德维格山谷外的内德桑湖，以及一位在黑发少女怀中呢喃低语的，一生饱受摧残的剑师齐莱。
当望向明月时，她又想起了月下花园中的黑与银的拥抱……
“唔！”
触及到了记忆中的禁区，赫兰德琳痛苦地低吟起来，弯下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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