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斯坦披甲戴盔神色肃穆地骑着他的战马“莱恩”在队伍的左侧眺望远处的峰峦,前方白色的山岚将道路与丛林隐没,浓重的雾气甚至令他的甲胄上都蒙了一层水渍。
他眉头紧锁,几声清幽的渡鸦啼鸣声在山野间传荡,除此之外,整座山谷就像一个垂暮老人般死气沉沉,火月刚过,这理应正是虫鸟最多的时季,崔斯坦本能的察觉到一丝反常。
瑞肯山脉作为塔里塞恩东境与梅萨洛尔的天然国界线,这条山路虽不甚平坦,但只要穿过便可直抵梅萨洛尔的边境城市卡特斯梅,因此这也曾是无数帝国商队从陆地上东行经商的最佳路径。而与其独特的交通地位相对应的,这儿的山贼与野匪也是极其猖獗难治。
尽管崔斯坦此前从未来过这里,但丰富的经验使他只稍稍望了几眼那重叠的山峰便了解了这是处易守难攻的地形。在这样的地方山贼的偷袭并不是件容易处理的事。出于谨慎,他唤来了自己的儿子——年仅25岁便达到剑师实力的西姆斯·洛卡里姆。崔斯坦吩咐他领了一支五人小队上去前方探查路况。
在将心中的最后一丝担忧深埋后,崔斯坦驾马来到了爱尔琳娜的马车旁。他令车夫将马车停下,随后将缰绳甩给了旁边步行的侍从后便躬着身子跨步上了黑色的马车。
“埃德蒙的孩子。”他在心中轻喊着。
车厢内昏暗的亮度令崔斯坦的眼睛微眯了下才适应了过来,他望着坐在车厢右侧椅子上的女孩,几束苍白的光线透过百叶窗与绒布帘的缝隙打在她的面颊上,使得女孩那本就清绝的容颜更添了一份令人怜惜的病弱感。他随即摘下了自己的头盔,这种奇特的氛围令他觉得自己像是走进了一片属于眼前这位孤苦女孩的小世界中。
崔斯坦坐在了女孩的对面。
他将身后的窗帘完全拉开,用栓塞卡好后,车厢内终于明亮了许多。不管怎么说,他都更喜欢光亮些的环境。他就这么安静的打量着与他相隔三尺的女孩。这个埃德蒙的孩子眼神中透露着平静与安宁的气质,一点也不像是刚经历过家族灭亡与牢狱之灾的样子。崔斯坦从前没少见过一些锒铛入狱的贵族,而在爱尔琳娜这个年仅14岁的女孩身上,崔斯坦没有看到一丝那些贵族身上的戾气。
与那些顶着贵族头衔的渣滓相比,她简直像是块完美纯净的璞玉,崔斯坦在心中想到。但他更清楚,如爱尔琳娜这样美丽的女孩在狱中往往才是最受罪的对象,而且那些都是连崔斯坦也无法想象的刑罚。即便如此,她竟也依旧没有放弃求生,而是凭借一己之力从那监狱中逃了出来。这番气魄胆识,即使是这位久经风霜的老骑士也不禁对女孩生出了一种敬佩的心情。
他开始收起了最初的怜悯之姿,转而以一种平等的目光注视着女孩。
“孩子,我就是这支队伍的主人——崔斯坦·洛卡里姆。如你所见,是个已经老不中用的废人,你也可以叫我独眼的老头儿崔斯坦,随性些吧,这并无大碍。”崔斯坦平静的说道。
兴许是有些紧张,爱尔琳娜顿了顿缓缓开口:“谢谢您救了我,崔斯坦大人。”
尽管马车有些颠簸,爱尔琳娜还是坚持着微微提裙起身向崔斯坦鞠躬致谢。她的每一个动作都极具优雅,令崔斯坦不禁想起了那位美丽的玉面公主的身。不管怎么说,她的身上终究流淌了这个国家最高贵之人的血脉,崔斯坦很高兴看到爱尔琳娜也是个如此知情达理的淑女。
“孩子,你现在应该有很多疑惑吧,关于我究竟是谁,我们从哪里来,我们为什么救了你——以及,我们要去哪儿。”
崔斯坦微微挪了挪身子,露出了身后的窗户,从那里向外看,无尽绵延的深绿色群山以及阴沉凝重的雨云都被棕褐色的实木窗条分割成了一条条明亮的长块。
崔斯坦接着道:“你应该没有听你父亲提起过我的名字。对那位将军而言,我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骑士,也许曾经这一身蛮勇还算厉害,不过现在都早已不值一提了。而那约莫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承你父亲的帮助,我在一场战争中得以活了下来。”
独眼的老骑士向眼前这个恩人的女孩不知不觉间就侃侃而谈起来,随着记忆不断拉回到从前,他似乎整个人的精神状态也年轻了许多,先前还死板严肃的脸庞也在不经意间放松柔和了许多。
他向爱尔琳娜讲述了许多曾经他军旅生涯的轶事,其中当然少不了爱尔琳娜的父亲埃德蒙·米凯尔救他的那一次。
那既是崔斯坦这辈子至今以来最为热血澎湃的一场战斗,也是最接近绝望与死亡的战斗。他已经将当时那百感交汇的心情遗忘了许久,而其间许多细节就连他的亲生儿子崔斯坦都不曾告诉。
当那大战结束后雨云开始退散,阴霾天空露出第一缕曦光的畅快与幸运,那种铭刻在血液里的记忆与情感,正是他一生的缩影和精华啊!
当他将这一切记忆都酣畅淋漓的吐露完毕时,这位年迈的骑士居然感觉到一丝羞愧的心情。
谁会对一个老头子的人生感兴趣呢!他如此笃信着。更何况这还是位年轻美丽的小姐,她的世界里应该只有漂亮的裙子、甜酥的糖果以及精致的首饰,而自己却向她讲述了如此多只有男人才会理解懂得的情愫跟浪漫,这着实是让人蒙羞。
诸如剑刃刺穿敌人的躯壳溅出血花的景象,以及面对漫天矢羽张开斗气冲锋的热血,对于这位美丽的女孩一定都是极其遥远、甚至根本无法理解的。崔斯坦不难猜测,爱尔琳娜一定是在忍耐着自己这个老头子的长篇大论,毕竟他那些枯燥的不经任何修饰的语句向来都是令任何一个贵族小姐在与之交谈两句后就匆忙掩面离开的。
但崔斯坦万万没想到的是,爱尔琳娜似乎对这有着莫名的兴趣。
“您真是位勇敢正直的骑士!能在为我多讲些关于您...和我父亲的故事吗?”
兴许是崔斯坦的错觉,他竟在女孩那白皙的脸颊上看到一抹嫣红,那是只有战士激战时血脉喷张才会有的景象。他又仔细定睛看了看,觉得这应该是车厢内的昏暗是他视力产生的错觉。自从人老之后,这种错觉早已不是一次两次了。
而面对少女的柔声请求,崔斯坦愣是老脸一红。若是让他那个儿子看见这位素来刚愎严苛的老骑士居然也有如此一面,恐怕他们间的关系也不会一直那样冷淡了。不过崔斯坦最终依旧是拒绝了爱尔琳娜的请求。
这位以武为生的老骑士对自己的演讲水平很有自知之明,他知道爱尔琳娜一定是出于体谅老人的目的才没有显现出不耐烦或是抱怨的态度。再者,面对米凯尔家族已经覆没的如今,再提过多关于埃德蒙·米凯尔的事迹也只能徒增爱尔琳娜的痛楚,所以崔斯坦只是点到为止的摇了摇头,将对话继续进行向了下一个问题。
“那么,我来告诉你我们如今所处的位置吧。这里是塔里塞恩帝国的东境,你看那窗外的山峦,那正是瑞肯山脉的入山口——天神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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