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奶奶过世的消息传来时,江循暗自松了口气,然后开始感到悲伤。
一年前,爷爷离世后,早已缠绵病榻的奶奶才默许家人将她送去住院,大概是被爷爷的死所刺激,人老了总归是恐惧死亡的。老人对于医院的情感一向复杂,他们无法控制自己要寄予一些渴望在医院身上;又被封建传统的那一套观念的所左右着,认为医院不是一个吉利的地方。
所谓「吉利」是什么意思呢?
奶奶曾说:「吉利指的是美好的事物,医院充满了死亡与病痛,所以医院是不吉利的。」
江循不明白……
然而现在,他对奶奶所说的话好像有了些模糊的认识。
于是他试着理清头绪,想要从脑子里将那些像耳机线一样纠缠不清的概念抓出来。
「吉利,心电图,换床单,放弃,保守……」
不是所有人都对同一件事抱有同样的看法。即便他认为医院是个既不好也不坏的地方,也可能是因为他的人生还长,对于死亡可以无知无畏。
而奶奶呢?她用浑浊的眼球望着病房外,气息微弱地宣告:「医院不吉利」时。
……她在想些什么呢?
那个谁怎么说的来着,「一千个人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
江循觉得这句话很没有道理,如果每个人的想法都不相同的话,那不是代表着:「人永远也无法互相理解。」呢?
止不住地胡思乱想,江循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感觉在身体里缓缓萦绕,他说不清楚这种感觉到底可不可以被称为「悲伤」。因为这就好像一个人突然发现:原来自己是可以感知到自己拥有「体重」一样的神奇。
也许有人会说这种事情不是理所应当的吗。但说实话,人们所知的这个事实,比起用「体重」一词来解释,更加确切的词应该是「质量」才对。
我们都清楚的知道:「人」这一客体以及一切有实体的,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万事万物,皆有「质量」。
但你真的能够真实确切的感觉到自己的「质量」吗?你能清楚地知道自己抬起手臂的时候花费了多大的力气,这相当于举起了多少千克的重物吗?或者,你的脖子能够清楚地感觉到在它上方的,你的这颗脑袋有多少千克呢?
大脑作为由高级神经网络构成的生理组织,是拥有极限的,而以这些神经为载体的「意识」也是有极限的。因此为了让「人」这台精密仪器不至于处理过多的信息而宕机,那些人们认为是理所应当的行为,就由潜藏在意识深处的「无意识」来进行操控。
这些行为完全不需要人有意识地去操作就能完美地进行下去,倒不如说——如果进行了有意识的操作就没办法进行下去了。比如走路,我们平时行走的时候并不需要刻意地思考先迈左腿还是右腿,腿要抬多高,步子要迈多大……一旦尝试这样去想,就会变得好像不会走路了一样。再比如「体重」,如果你努力去感觉自己的体重,就会发现身体变得格外沉重……
一切理所应当的事情,其实都不是那么的理所应当。所以「悲伤」这种寻常的东西,是不是正因为一直潜藏在心底,被无意识地操作着,当人有意识的去觉察它的存在时,才会感觉这么的不真实?
当初奶奶入院时,江循是与父母一起去探望她的。
后来奶奶的病情愈发恶化,父母去医院的次数逐渐减少,直到后面再也不去了。
在他们不去的那些日子里,江循独自一人坐在奶奶的病床前,看着强颜欢笑的奶奶,觉得她应该是非常难过的。
他不愿意相信父母是冷漠无情的人,或许他们只是不敢面对奶奶,不敢面对奶奶命不久已的这个事实。毕竟成年人比江循这个初中生更懂得死亡的含义。
比起突然的噩耗,还是这种润物细无声的别离更折磨人。江循刚开始去的时候总是说不到两句话就触景生情,忍不住趴在病床前哭一场,弄得奶奶也跟着流泪不止,几次之后,他也学会了在奶奶面前只报喜不报忧,然后背地里再暗自抹眼泪。
后来,他也不再和奶奶讨论「吉利」之类的话了,每次去奶奶都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时她已经没法说话,连控制脸部肌肉做出表情都很吃力。
回想起奶奶生病后期的那副模样,江循觉得自己应该为她感到轻松。也许奶奶在决定进医院时,就有所觉悟了。
「她知道自己进去以后就出不来。」
几天后,景云山,江循一家告别了奶奶的遗体。
结束葬礼,下山途中,江循和妈妈一边走一边聊着天。
“之前爷爷那时候来的那个张奶奶怎么样了?”
张奶奶是爷爷奶奶多年的好友。爷爷去世之时,她从江循从来没有去过的,遥远的老家坐了十几个小时火车匆匆赶来。她一来见到当时已经卧床不起的奶奶后痛哭不止。
“她最近身体好像也不怎么好。老人家本来就身子骨弱,十几个小时的火车也真亏她熬得住。”
江循记得爷爷葬礼结束,他随父母去火车站送她。张奶奶坐在狭小的座椅上,整张脸痛苦地皱在一团,干瘦的手不断抹着流下的眼泪,哽咽着说,「此生再也没有与奶奶相见的机会了。」也不知她现在知道了奶奶的消息又会难过成什么样子。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现在他明白了,人的这一生也许就是在不断地向过去告别,与亲人告别,与朋友告别,与自己告别……
只是现在奶奶也离去了,那位张奶奶真的是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了。
“唉……小孩子想那么多干嘛,你还没到该想这些的年纪呢。”妈妈显然发现了一旁胡思乱想的江循,对他说:“明天去把爷爷奶奶家里收拾一下吧,那里好久没人住了,全是灰,整理好来我们就可以把房子租出去。”
处于神游状态的江循一下就被这个惊天的突发任务给叫了回来,哭丧着脸说:“妈,我可以选择拒绝吗?”
那个房子里绝对不止落灰那样简单,江循怀疑那里早已经成为了蟑螂老鼠的天堂,他一定要不顾一切推掉这个苦差事。
“不可以。让你去你就去,并且限你三天之内打扫完,不然你就住那别回来了。”妈妈显然没有给他任何拒绝的余地,把钥匙扔给了他。
江循拿着钥匙,欲哭无泪。
奶奶家所在的筑苑小区,是一个旧小区,位于老城区。在江循出生前,父母和爷爷奶奶四口人住在那里。
这些年来,小区周边大刀阔斧地进行着拆迁与重建,新建起的电梯楼将整个小区团团围住,采光受到了极大影响。即使是白天,小区里也是阴凄凄的。
江循走进奶奶家所在的单元楼,这个小区由于年代久远,并没有物业管理,所以楼道的灯坏了没人修。他只好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在幽黑的楼梯间里摸索着前行,心想这鬼地方简直可以做恐怖片的取景地了。
幸好奶奶家只是在四楼,不然以江循的内心强大程度都有点承受不了。
打开门,屋里没有想象的脏。江循抬头看了一眼,客厅的水晶吊灯上的装饰吊坠大部分缺失,光秃秃的似乎只装了一个低瓦数的灯泡,他打开灯的开关,整个客厅并没有变得很明亮。虽然有一段时间没有交电费了,但电力公司还没把电给停掉,想来账户里还有不少余额。
「收拾屋子的第一步——找私房钱。」
这是妈妈每次打扫房间都要做的事,虽然从来没有真正找出来过,但她依然乐此不疲。江循心想,要么是爸爸没有藏钱的习惯,要么就是藏钱的水平太高,根本就不可能让人找到。
这套房子是一个三居室,除了爷爷奶奶住的那间以外,其余两个房间都拿来堆杂物了。江循决定先从爷爷奶奶的房间入手。
藏私房钱可谓是一门大学问,自古以来,无数前辈前仆后继,为后人谱写了壮丽的私房钱史。衣柜里?太常见了,一换季整理衣服就得露馅。抽屉缝?放进去是容易,取出的时候却难,不好。电视机机盒里?这么容易想到的地方,哪还能用来藏东西啊!
在江循看来,只有那些诡异的,难以到达的地方,才是经得住考验的最终之地——私房钱藏所。
几个小时后。
任凭江循费尽千辛万苦,也没有找到一分钱,这让他开始怀疑自己家是不是真的穷到一种程度了。就在他准备放弃之前,他打开小房间的书桌抽屉,在一塌废纸中间,找到了一个发黄的白色信封,里面似乎是装着长方型的纸张。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江循迫不及待的打开了信封,里面的东西却令他失望了。
里面只有一张照片,边缘不整齐,似乎被裁剪掉了一些,所以才会让江循误以为是钱。但是更重要的是,照片上的人看着非常熟悉。
「这不是我吗?」
江循感觉自己心中的某根弦突然断裂了,断裂的声音是那样清晰,他感觉到了比起疼爱自己的爷爷奶奶接连去世更让人心痛的滋味。悲伤,就这样猝不及防的席卷了他……
照片上的他,目光平静,眼神透着隐隐的忧伤,更关键的是,穿着女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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